【荷塘】殇(小说)
“你到底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亏我这么信任你,把安妮转到你班上。”王玲气愤地说。
“好了,好了,都给我少说两句,让我安静下,你们先回去吧。”张校长扶着额头不耐烦地说。
【九】
吴良才从回忆里缓过神来。
他似灵魂被抽干一般,面无表情地呆坐着。校长已经勒令停了他的课,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孩子和老婆还在外地,自打第一次出事儿以来,他一直隐瞒着妻子,他不想让她分心。虽然,他坚信妻子相信他。
此刻,尽管饥肠辘辘,可他不想动。
他懒得去擦拭被家长们打破的额头和嘴角。他没料到好心留宿安妮竟会带来如此大的后果,他真的百口莫辩了。唯一能证明自己的就是安妮,可他又见不到她。
他蜷缩在破沙发里,委屈和无助重重地击打着他曾经自信满怀的胸膛。
他如一只沙漠里独自行走的骆驼,迷失在荒漠中。眼前那些海市蜃楼的美景和荒漠甘泉的清冽都是虚幻,只有脚下被烈日灼烧的沙漠才是最真实的;他犹如一只受伤的小鹿,失去了自由奔跑在大森林里的能力,独自舔舐着伤口,等待他的将是葬身兽腹。
不知何时,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哗啦,哗啦。”响起了开门锁的声音。
温莎带着女儿美珠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
惊讶地看着蜷缩在沙发上伤痕累累的老公,温莎不禁热泪盈眶,百感交集,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忍心叫醒他。
看到厨房里凌乱的摆设,空空如也的米袋子,泪水,不争气的泪水顺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扑簌簌地流淌着。
她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的神情,慌忙擦去眼泪,领着美珠去了菜场。
也许是厨房飘出的肉香味儿把吴良才从睡梦里拉醒。那熟悉的炒菜声告诉他,妻子回来了。
他没有立即起身,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几天来的委屈一股脑地释放出来,任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着。他曾兢兢业业战斗在三尺讲台,他曾劝说自己要坚强,可如今,这一切似乎都在渐行渐远……
温莎知道丈夫醒了,她听到了他的抽泣声。
饭桌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温莎当着孩子的面没有问丈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家三口兴高采烈地畅想着寒假出去游玩的计划。
晚饭结束。
懂事的美珠知道,父亲遇到了麻烦,她默默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切都收拾停当后,夫妻二人关上了卧室的门。
温莎看着丈夫脸上的伤痕再也忍不住了,她哭着扑到他的怀里。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伤——”她爱怜地看着他。
听完吴良才的叙述后,温莎没有立即表态,而是陷入了思考。
安妮第二次来家里过夜恰逢她在家,她相信丈夫不是那样的人,她更知道现在的关键困境就是因为不能见到安妮来当面对质。
她没有责备丈夫丢了工作,他已经为自己的善良吃过苦头了。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隐瞒我,你现在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既然没有做什么,你不该给安妮妈钱,这显得你底气不足,分明是不打自招。”她叹了口气,轻声说。
“我给钱的时候也说明了,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知道她经常打麻将也缺钱,让她对安妮好点。”吴良才解释道。
“谁会相信你的话,你没做什么,凭啥给她钱呢!”温莎压抑着气愤说,“你不要把人都往好处想,你这是变相纵容她的敲诈行为,这样她更加相信是你干的。”
吴良才低着头没有再解释,妻子说的不错,他承认在给钱这件事上是有些欠妥。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打开安妮的嘴说出实情,这样才能证明你。”温莎继续说道。
“我也去找过她们,可安妮妈不让我见孩子,”吴良才气恼地说,“我不明白,在这样的家庭里,孩子学习、睡眠都得不到保障,我的做法到底错在哪里。难道该让孩子回家继续忍受煎熬,还是该让她独自站在风雨的街头!”
“我们都要从这件事上吸取教训,今天的社会里,每天无处不在上演着农夫和蛇的故事。”
“要不这几天,你先去陪美珠上学,我去找找工作。”温莎看着丈夫说。
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感激地看着妻子,心情凝重地点着头。
【十】
几天来温莎除了四处应聘外,一直想找个机会去安妮家,她要亲耳听听安妮的解释。
她通过校长知道了安妮家的住址,一路辗转打听,来到了她家楼下。
上楼的时候,她心情极为复杂,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虽然她一直很相信丈夫,可自己经常不在家,也许他真的一时犯了糊涂?此刻,她真的有点不自信了。
她步履艰难地爬上楼,站在门口喘息了会儿,缓缓地叩响了大门。
“来了来了,谁啊?”房间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是安妮家吗?”温莎问。
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
“我是吴良才的妻子,我来看看安妮,她在吗?”说着她向房间里张望着。
“自己老公都看不住,你还有脸来看孩子?”安妮妈讥讽地说。
“我是想了解下情况,有些事情要问问安妮。”温莎直截了当地说。
“还有什么要问的,那天晚上,安妮带着伤哭着回来,说吴老师侵犯她了,”安妮妈没好气地说,“现在她经常在噩梦里哭着醒来。孩子幼小心灵造成的创伤谁来弥补?”
“阿姨,你怎么来了。”安妮听到声音从小房间里跑了出来。
“安妮,快告诉阿姨,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温莎急忙蹲下来,扯着安妮的袖子问。
“喂,你干嘛,孩子已经被吓坏了,你还要让她回忆那段可怕的往事干嘛。”安妮妈嚷嚷着,随手推了一把温莎。
“你这伤——”温莎看到安妮的右前臂上有一块淤青。
“脖子上还有伤呢。”安妮妈没好气地说。
安妮紧张地哆嗦着,她含着泪水看着温莎。
“告诉阿姨,是吴老师欺负你的吗?”温莎此刻有些情绪失控。她大声地追问。
安妮没有说话,她哭泣着点了点头。
“快进屋。”安妮妈推搡着安妮说。
“快滚,你都看到了吧,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已经到公安局报案了。”
温莎精神恍惚地离开了安妮的家。
一路上,她泪眼朦胧,思前想后。想到王玲跟着丈夫来到家里的情形,又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欺负一个未成年孩子时的场景。她的心,如刀割一般疼痛,曾经这么信任的亲人竟然背叛自己,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
回到家,温莎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一阵子。
“喂,吴良才你赶紧回来,我们离婚吧。”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什么?老婆,你怎么——”吴良才一头雾水地问。
“得了,你也别装蒜了,自己干的什么自己知道。”
“我干什么了,你听我解释——”
嘟嘟嘟,她掐断了电话。
一直连阴的天空里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早就酝酿着,可迟迟未下。雪花洋洋洒洒漫无目的徐徐飘荡着,如冬姑娘正在洒落点缀在纱裙上的银花,又如嫦娥仙子抖落桂树枝上的玉叶,大大小小毛茸茸、亮晶晶的雪花漫天飞舞着、旋转着,一团团,一簇簇,纷纷扬扬默无声息地坠向大地。虽然雪花落地即化,但并不影响人们兴高采烈地追逐、观赏这冬天赏赐的景象。
吴良才无心欣赏雪景,他心急如焚,连日踏雪赶了回来。他不明白为何妻子在短期内竟然想到了离婚。
温莎一改往日的温存,拿出了一纸离婚协议书。任凭他如何解释,始终没有改变她离婚的决定,而且他越是解释就越让她瞧不起他的虚伪。
“我们毕竟夫妻一场,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吴良才在离婚协议上签完字后,温莎淡淡地说。
她当晚冒雪搬回了娘家。
第二日,公安人员将吴良才带到了派出所。
“不用我们多解释,自己说说吧,”两个办案民警中年长的一个开门见山地说,“今天带你来,也并不是要拘捕你,还缺少证据,我们只想调查了解更多的情况。”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找当事人询问不就行了,”吴良才再也没有往日的风度,“我再说难听点儿,你们可以对孩子身体进行检查。”
“请不要激动,据报案的家长称,事发当晚十一点左右,安妮带着伤回到了家中,并指认你对其实施了身体侵犯。”
“一派胡言!”吴良才气愤地将眼镜扔在桌子上。
“吴老师,希望你冷静下,你这样的态度对案件的取证没有好处,相反只会对你不利,也会对你产生误判。”年轻的民警说。
气氛渐渐缓和,吴良才如实说了所知道的一切。
一个小时后,他垂头丧气地离开派出所。
“吴老师,你等等。”身后传来叫喊声。
吴良才缓缓地转过身。
年轻民警追出了大门,站在他身后。
“吴老师,您——您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年轻民警微笑着说。
“你是——”吴良才疑惑地看着他,脑海里迅速地搜索着记忆。
“我是您的学生——王伟,那时候您刚刚毕业。”王伟提示着说。
“哦,想起你的名字了,不过这么多年没见,你们的模样变化大,那时候你调皮得很。”吴良才拍拍脑袋说。
“吴老师,我相信您是无辜的。”王伟用肯定的目光注视着吴良才。
“我现在有口难辩,你为何相信我呢。”吴良才用疑惑地目光看着王伟。
“从你带了我五年班主任的所作所为判断。”王伟坚定地说。
“人都是会变的,你就知道我能一如既往对学生好吗?我现在可是个衣冠禽兽。”吴良才用破罐子破摔的口吻说道。
“安妮的家长现在不让我们见孩子,等她平静几天后我再去做做思想工作,你现在面临的难处是撬开孩子的嘴——说出实情,实在不行可以对孩子身体进行取证。最不利的一点就是——即使处女膜没有破裂,要是孩子一口咬定你实施侵犯,恐怕也要按未遂罪判刑。”王伟焦虑地说。
“那我先谢谢你。”吴良才感激地望着自己曾经的学生,转身离开了。
【十一】
吴良才始料未及会面对如此的境遇。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她没有想到妻子会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提出离婚,更没想到安妮会这样对他。
失去工作在家等待的日子是苦闷的,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他还会想到班上的每一个孩子。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神,激励他深夜批改作业;那一声声老师的真情呼唤,唤起他深知责任的重大;那一张张可爱的笑脸,让他感到那么亲切和喜欢,可如今,他却变得一无所有。
三天后,王伟终于成功劝说安妮母女前来接受询问。
“安妮乖,有警察叔叔在,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的,任何对你造成伤害的人,我们都会惩罚他,让他坐监狱。”王伟开导着安妮说。
“那你们会把吴老师抓走吗?”她坐在妈妈腿上,怯生生地问。
“如果吴老师真的伤害了你,我们当然也要抓他。但是叔叔相信你一定会说出实话的,我知道你喜欢吴老师,对吗。”王伟进一步开导说。
“我做噩梦梦到你们抓走了吴老师,呜呜呜。”安妮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你们这样问,孩子很害怕,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安妮妈站起身来催促道。
“你看这是什么,”王伟说着掏出一个玩具熊递了过去,“叔叔送给你的。”
“哇,和吴老师送我的生日玩具熊一样,我的那个——那天晚上让坏人弄丢了。”安妮接过玩具熊抱在怀里喃喃地说。
情绪缓和后,安妮道出了那天晚上发生的实情。
那晚她从家里逃出后本想在吴老师家再住一晚。可到了门口,吴老师竟然没让她进屋,她当时很生气,可是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下楼。吴老师支付的车费超过了实际费用,下车后她想用多余的钱买几块巧克力。
她在小卖部里选购巧克力的时候,一辆拉泔水的三轮车停在不远处,一双邪恶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她独自走在黑暗处时,一个黑影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脖子,并拼命将她拉到一个僻静的工地。
安妮在挣扎的过程中丢失了吴老师送她的生日礼物——玩具小熊。
当黑影准备实施罪恶的时候,她使出浑身力气,一脚踢了过去。随着黑影在地上哭爹喊娘地挣扎,她哭着跑了出来。
回到家,面对母亲的责问,慌忙中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吴老师没有让她住下引起的。所以,她赖到了吴老师身上。后来教导主任王玲来到她家,悄悄告诉她——就说是吴老师干的。
当听说吴老师会因此而被抓走,她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矛盾。
“大姐啊,不是我说你,孩子发生的这一切好险啊,就是因为在家里得不到温馨、安静的学习环境造成的,你也真的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啦!”王伟做完笔录后,语重心长地对安妮妈说。
安妮妈惭愧地低下了头。
真相大白于天下了:王玲因爱生恨,利用这个机会鼓动其他三个孩子做伪证陷害吴良才。她的所做作为遭到了人们的唾弃和不耻。
吴良才得到张校长恢复其正常上课的通知,还承诺公开道歉并澄清事实。
得知真相后的他并没有显得过于兴奋。
他还能回到从前那样热爱自己的岗位和学生吗?他还能等到妻子的理解而破镜重圆吗?
冬雪已经停了。
远处,原本青黛色的山峦仿佛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远远望去如洁白的哈达。山上一派银装素裹,仿佛让人感觉误入北国的林海雪原。
近处,落了叶的梧桐枝桠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和树挂,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极为刺眼。
城市的道路上没有积雪。公园里,马尾松犹如身披银色战服的战士,默默守卫着一方的安宁,它们傲然挺立着,一阵北风吹过,掸落了阵阵雪花,漏出它们原本翠绿色的本色。
春节后,新学期开始了。
人们看到吴良才老师依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课堂上。
门卫室中多了温莎灿烂的笑脸。
然而,安妮却再也没来学校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