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地契(小说)
“冷咧!”刘拐子大闺女回过头一望,见是老宁,报以一笑,继续忙活。
这一笑,像是点燃了老宁心中的干涸已久的油灯,冬天里的小镇,一下子就敞亮开了。
“俺帮你洗成不?”老宁扭捏着,不知是血液上涨的缘故还是冬天里的刺骨冻的,老脸红成一片。
“不成咧,俺爹说了,你啥时候把地契拿来,俺就啥时候嫁给你。”
地契,地契……老宁在心里嘀咕几声,想起那埋在土里的地契,心里忽然凉了下去,那股刚刚燃起的油灯,一下就枯萎了。
“你爹真这么说的?”老宁故作惊讶,小声问道。
“那可不,他还想看看你的手镯呢!”
哎呀!埋地契的时候咋不能连手镯一起埋了呢!老宁恍然间醒悟,急冲冲地瞟了一眼刘家大闺女,不舍地赶回了屋里,在箱子里捣鼓一阵,不见手镯,又把柜子翻开,衣物统统散开,可怎么找,那祖上留下来的手镯,好像一下子就凭空飞走了似得。
“放哪去了呢?”老宁一拍脑门,猛然间糊涂起来,到底上次埋了没有?
“应该是埋了吧,是的,是埋了。”自顾自地安慰几句,随即松了一口大气。
7、
还是一个早晨,小镇的冬季越发地冰凉了,溪流中的流水早早就结成了冰块,这时候已经到了深冬,看似要下雪的样子。老宁闲着无聊,就上了小山丘。这小山丘不高,站在上面却足以看清整个小镇的轮廓,特别是看着自家那三亩七分地,尽收眼底,心底美滋滋的。老宁看着看着,就好像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在自家地里来回的鼓动一个铁架子。
“这是什么?”
老宁走进一看,是两个陌生面孔,一人二十米开外站着,一人站在铁架子边。两人鼓弄一回手势,就凑在一起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你们在俺家地里干啥?”见两人不答话,老宁把头凑了过去,为此还特地把“俺家地里”四个字的声调加重了,却见那两人赶紧合上了笔记。老宁的心底就凉了一大截,这两人鬼鬼祟祟的在自家地里准是没干什么好事。
“你好,同志。”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好似领头的人物过来说话了。
“你们两个在俺家地里干啥?”老宁又一次把“俺家地里”四个字着重突出了一遍。
“是这样的同志,我们是水电规划设计院的,我姓刘,叫我刘工可以了,这位是我的助手小林,您是?”一人连忙解释道。
“俺是这块地里的主人,俺叫老宁。那你们在俺家地里干啥?”一听是政府的人,老宁的口气也就软了,小声问道。
“是这样的,老宁,根据我们的初步规划,这块地正好在我们的高架电线距离之间。”
“高架电线?什么玩意?”老宁听了个稀里糊涂,连忙问道。
“就是到时候,需要在这里——”刘工说到这儿,指了指脚下,继续说道:“在这里,架起一座高架电线。”
“在这里?”老宁瞪大了双眼问道。
“初步设计是这样的。”刘工回答。
“那不行!这是俺家的风水宝地,咋能随便给你们——霸占?”一想到要在自家的风水宝地里架起一座高架,老宁的心里像是被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这跟刘拐子变着法子想要俺家地契有啥区别呀!
“同志,莫激动,这不叫霸占,这叫征用。”刘工见老宁一脸激动,连忙解释道。
“征用?”
“是的,政府征用你的地有补偿的。”
“那得补偿多少呀?”
一听到补偿,老宁就放下心来了,想了一会问道。
“同志,为政府做贡献是一件光荣的事,至于补偿,政府也不会亏欠你们的!”刘工一乐,打着含糊的官腔回道。
“俺有个问题,征用俺的地之后俺这块地还是俺的吗?”老宁仍是不放心,这块地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同志,国家征用你的地之后,这块地就归国家使用了。”
“那不行,俺一年到头就靠这块地了,这块地就是俺的生命!”一听到被征用之后,这块地就不属于他了,老宁叉着个双手,满脸不快。
“同志,这只是初步设计,到时候能不能采取这个设计,还得领导们决定。”刘工见老宁脸色,赶紧岔开话题。也是,近几年征用土地的工作越来越难开展,像老宁这种还是常见的情况,需要慢慢开导工作。
“老宁同志,请问您住哪里?”
“俺住前边的镇里,就在巷尾,有颗大大的榕树!”
“那行,要是真经过你这儿,再来找你商议。”
8、
小镇不大,这事就好像三月里的春风,轻轻一吹,整个小镇里的人都知道了。老宁比较懊恼的是,守住了三亩七分地,却没守住自己那张大嘴巴,都怪自己。这事,连西南村的刘拐子都知晓了。
这天天气挺好,夕阳就快落下,老宁躺在自家的院子里,想着刘家大姑娘,正美滋滋地幻想着,被刘拐子的一声呼唤给惊醒了,老宁微微颤颤地起身,心里寻思着,我只是在心里想想,莫不叫这家伙给知道了?
“你……”
“嘘!”
老宁做贼心虚,见到刘拐子,愣是没挤出一句话,却被刘拐子轻轻一嘘给打断了。
“听说,你家那地要被政府征用了?”
老宁闻听这话,心里忽然就涌出一股自豪劲,莫非刘拐子还惦记着俺家这块地,你能耐再大,能大得过政府?
“有这回事。”想着,说话都底气十足了。
刘拐子呵呵一笑,咧开那口大黄牙,继续问道:
“你别管俺怎么知道的,有个生意你做不做?”
“啥生意?”这家伙上门,果然没有什么好事。
“老宁,俺可不是来骗你钱财来了,你也许不懂,你这块地里面的道道可不少呢。”
“啥道道?”
“你还记得北村的张德贵吗?”
张德贵是北村的一个农民,前几年家里穷的叮当响,三十来岁的人了也没娶得个媳妇,最近这几年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赚了一笔大钱,搬到县里去居住了。现在在县里经营了一小卖部的门生,娶了个漂亮的媳妇,日子过的风风火火的。
“你说德贵呀?前几年还一起喝过酒的。”
“俺来是告诉你,只要你想,你也可以像张德贵一样。”刘拐子左看看右看看,见四下没人,轻轻凑到老宁耳边,呼着气继续说道:“你知道么,你那块地根本就不值钱!”
“怎么可能?那可是风水宝地!”这家伙肯定不安好心,老宁在心里寻思着。
“你还不信?你说谁家没有个三亩七分地在那儿躺着?要值钱谁都发家致富了,还等着你?我告诉你,值钱的东西,可全在地里呢!”
莫非俺家地里有黄金不成?闻听这话,老宁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俺跟你说,只要你按俺说的去做,俺保证让你那块地的价值翻上一倍,到时候给我点好处就行了!”
“怎么个做法?”
刘拐子四下一看,见没人,探到老宁耳边,轻轻说道:
“俺昨日打听了一下,那高架线确实快要搭过来了,知道为什么政府找这么个时机吗?那是因为你地里没庄家,给你的补偿也就是市场行情,如果地里有东西呢?比如房子?政府要在那儿建高架线,肯定要把你的房子拆除了啊,那不能白白的就让他们给拆了,你就在那里堆个茅房,也是值钱的!你明白俺的意思了吗?”
听完刘拐子的话,老宁心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钻空子讹政府的钱呀,这种事情,他哪干得?但又在心里琢磨了一会,自己也没点本事,年纪也大了,连个媳妇也没有,难道真要打一辈子光棍?这种事情又不犯法,他哪干不得?
“茅房……茅房……”老宁嘀咕着。
“对!砌个大点的茅房,明日俺就叫人来!”刘拐子趁着老宁的想法,继续蛊惑着。
“这样真行吗?”老宁仍是不放心。
“没事,听我的没错!”刘拐子打包票。
9、
翌日,刘拐子果真拉来一般人,还拉来了砌茅房所需的红砖瓦片。一帮人在老宁的地里忙活了两天,一间占地六百平米的茅房渐渐有了毛胚!原料与工钱自然是刘拐子垫付了。
老宁就在一边抽巴着旱烟,心底一开始是低落的,随着茅房慢慢的砌高,心情也就慢慢的上涨到一个高度。
收工之后,刘拐子合计着再在外面贴上瓷砖,这样又忙了三天,一间气势恢宏的茅房从田野中平地而起,引来无数人观看,有的人还呐喊着进去试尿一番。老宁赶忙站出来,在人群中高喊着:
“不准尿,尿不得!”
“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一阵哄笑,有人调侃:
“老宁呀,你弄个茅房又不给人进去撒野,有什么用呀?”
“老宁呀,你傻啦,你这茅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谁来用呀。”
“就是,砌这么大个茅房你给谁用呀?”
“有用,有用,有大用处!”老宁扯着嗓子回答。
“有屁用,哈哈哈!”
人们继续嘲笑着,老宁的脸憋的通红,在心里嘲笑着这群人,我就当你们无知的,等我豁达了,有你们好看的,不怪你们,不怪,不知者不怪。
10、
在等待设计院的人来临之前,老宁确实风光了一阵,刘拐子说事成之后,把他家大姑娘嫁给他,得到的补偿款两个人五五分成,老宁一开始还算计了一会,但迫于刘拐子的威风,再加上修建茅房都是刘拐子出的费用,想着刘家大妹子,也不与他争辩了,就等政府的人来找他商量补偿的事。
老宁和刘拐子企盼的事一直没下来。政府的人也一直没有人来找老宁,刘拐子托人打听,才知由于设计上有点失误,高架线并不经过这里。
刘拐子心里憋着一口气,老宁心里堵着一面墙。
刘拐子算了一笔帐,这里面包括了修建茅房的材料费、人工费,还专门提起了一项特别费用——精神损失费,这费用合计起来估计把老宁的全身家当卖了也满足不了刘拐子的胃口。
"这也赖不得我呀!"老宁抱怨。
“不赖你赖谁?谁叫你家有那三亩七分地?谁叫高架线搭到你家地里?”刘拐子反问。
“可是我也……”
“你说吧,怎么怎么补偿我?”刘拐子打断老宁的一番可是。
“政府也没补偿我呀?”老宁一急,把政府搬了出来。
刘拐子一听这话火冒三丈,甩下一句“你看着办”,随后就离开了老宁家大院。
11
赵四娘闻听此事,带着小柱子狠狠地数落了老宁一番。
“你说你家那地还有用不?”四娘问。
“有用,有用。”老宁面无表情地回答。
“确实还有用,改天在里面挖几个坑,办个公厕,兴许哪天镇里一发达了,人多了,你就守在大门口收点服务费啥的。”四娘撇着嘴嘿嘿笑着。
“可这是个什么事呢?”四娘继续问道。
见老宁面目表情,似在琢磨事儿,四娘自顾自地叹了一口大气。
“唉,你说你要是应承了李寡妇那事,现在可不是这样了,人家也会干活,年纪也不大,你们俩努力点,这会说不定,你已经抱上儿子了。”
“可你偏偏铁公鸡不拔毛,这倒好,没吃上腥反惹一身骚。”
“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正事不干,偏偏姓了刘拐子的邪,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他能绕的了你?”
“我看,八成他是知道这事,你脑壳能想点事不?”
“我劝你呀,赶紧出去躲一阵子吧。这刘拐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
四娘数落了一番,见老宁不答话,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四娘说完,唉声叹气一番拉着小柱子走了。临走时叮嘱小柱子,千万不要学老宁。
四娘走的时候,老宁依旧双目无神,只是口里喃喃的说着一些连四娘也听不懂的话。
12、
第二天,没见到老宁的身影,到了第三天,小镇里传来一个疯狂的消息:老宁消失了!
随同他消失的还有那张地契。谁也不知道老宁去了哪里。这个消息如冬天里的大雪,漫天而过,人们感叹,老宁走了,镇里又少了些许欢乐了。
有人说他得罪了政府,有人说他欠了刘拐子的钱跑路了,众说纷纭,然而人们是真正想念他的。
我想,大概是小镇的人们,少了一个调侃的对象吧。
也许,大概——
谁也不知道,人们心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