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熟悉的死相。
　　 妈要死了吗？妈真的不行了吗？我捏紧妈的手，揉搓妈的手，我跟妈念叨，昕昕高考是我们家的大事，妈，你要挺住，你要给你孙女加油助威，你要等到哥来……
　　 给昊昊打了电话。昊昊问奶奶好些没？
　　 眼泪堵住嗓子，好半晌我才说，要是其它事能缓一缓，你就回来吧。
　　 昊昊一时没说话，再说话，鼻子曩曩的，说不管我在哪，我会感觉到奶奶。
　　 眼泪夺眶而出。我对儿子说，你再也见不着奶奶，你以后只能感觉奶奶了……
　　 妈的气息越来越弱，妈的脉象越来越弱……夜昏昏惑惑，天总也不亮。霾气一样的静寞又裹住我，我动一下静寞裹紧我一下。
　　 憋得很。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
　　 细细的一股子水，流在池里，流进下水道。晰-晰，流水声带走一些静寞，带走一丝我的恐惧。
　　 我趴在床边犯迷糊。
　　 该起来了。妈在叫我。我听见了，就是撩不开眼皮。妈隔着被子拍我。懒丫头，该起床了。我跟妈耍娇。瞌睡死了，让我再睡会儿嘛。妈说，起来吧，要迟到了。妈嗓子里像装有珠子，说话像费玉清唱“月亮亮汪汪”。
　　 猛地被梦甩出来。心突突跳。抬眼看妈。麻出出的光亮里，夜灰黑灰黑，妈的脸喀白喀白。
　　 我紧盯妈，心灰黑，脑子喀白。妈就要DIC，妈哪些地方已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肝、肾、脑还是心？
　　 仿佛看见妈的血管里，血流越来越慢，变得暗红，变得黑红……我把自己想得先血液停滞了。
　　 还是-还是把药拿回来，让妈安安生生……死吧。我被“死”字魇住，脑子转不动，感觉自己先死了。
　　 嘴嘴不知啥时候又趴在床沿，喉咙里低吠。我默默地看向它，它默默冲我摇摇尾巴。
　　
　　 三十三
　　 怕DIC随时要了妈的命，晚上我不再去卧室睡。
　　 上半夜，我蜷在床尾美人倚上半醒半睡，顾开国还是在床边陪妈打麻将。
　　 今晚手气格外好，顾开国一会儿斜过平板跟妈得意。全带么，般般高哦，妈，这把我们胡个大的，好好赢点钱。一会儿又在哈哈笑，妈，地胡哦，你看-你看……
　　 手机响起。值班医生在叫会诊。我起身去了科里。
　　 给病人做了体检，看了看检查报告，指导医生下了医嘱，我回到主任办公室。
　　 一盏路灯正好立在窗外，刺扎扎的光像哥凶过来的眼睛。妈那样了还不送医院，你真要让妈等死？！
　　 我被哥的眼睛逼得低下眼睛。
　　 真要妈等死？
　　 可就算住院，医生也是没办法……
　　 怎么也得打打针、抢救抢救吧？
　　 打针！我脑海里猛地扯了条闪电。
　　 抽屉里，喀嚓-喀嚓，声音如雷。
　　 心揪成一团，手止不住地抖。DIC要把妈折磨成啥样，脑出血、胃出血、尿道出血、五脏六腑出血……不敢想。
　　 妈-。我瘪嘴叫妈。正看见妈也在看我。妈可怜兮兮的，妈对我说，胜红，妈难受死了，帮妈死……
　　 我拉开抽屉。针药拿在手中。
　　 药水幽幽泛光。我收拢手指，握紧安瓿。
　　 哥厉声道，你想干啥！
　　 妈看见我手中的药，眼睛一亮，说胜红，快给我打针。
　　 把药拿起、放下，又拿起、放下……手机突然响起，差点吓掉我的魂。
　　 顾开国惊叫，赶快回来，妈抽风了！我跳起身，边向门外走边问，妈啥样？顾开国说，跟昊昊小时候发高烧抽风一样……
　　 再问。没人应。只听见电话里顾开国惊慌失措地叫喊，妈-妈！嘴嘴在一边汪汪狂吠。
　　 我返身把药装进包里，向家跑。
　　 路灯一盏盏向后闪。一盏盏路灯像一个个太阳烤干我这口深井。没汗可流，嘴里、喉咙里火烧火燎……我不停地念叨，妈，等我！我守了你这么长时间，一定要等我！
　　 我撞进门。嘴嘴汪汪叫着，扑过来叼我的裤腿。顾开国傻站在床边。妈一动不动，衣服、被子凌乱。
　　 妈！我扑到床前。
　　 顾开国语无伦次。妈睡着睡着，突然就这样-这样了……顾开国头向后仰，浑身颤动，给我学妈刚才的样子。
　　 我的脑子被速冻，我只知道，DlC这洪水猛兽，真的来了……
　　 我紧盯妈的脸。妈的脸上，肌丝还在细微震颤，颤一下嘴角扯动一下，仿佛妈在催，胜红快点，帮妈痛快地死……
　　 顾开国贴在我身后，声音抖抖的，说把妈送医院吧，把哥也叫来吧……
　　 我肌肉发紧，我也发抖。我紧撑床沿，不让自己抖。
　　 我沉下一口气，稳住声音对顾开国说，没事，我看着妈，你去睡吧。
　　 你……妈……顾开国不放心，还是去了卧室。
　　 嘴嘴两只爪子搭在床边，冲妈低吠。
　　 我说，嘴嘴睡去。嘴嘴歪脑袋看我。我提高声音，嘴嘴去睡。嘴嘴踏-踏-踏，去它窝里。
　　 四周静下来。我紧挨着妈，紧握妈的手。
　　 妈脸上的肌丝还在抽动。
　　 DlC马上就要发动持续性癫痫？我仿佛看见妈的脑袋僵僵地一仰，口吐白沫，两眼上翻……
　　 妈，等我帮你！一个激灵，我把包拿过来，把针药拿出来。
　　 妈，我们……走吧，我送你……泪如雨下，双眼模糊，我看不清妈的血管……
　　 嘴嘴不知啥时又扒在门边，喉咙里低吠。
　　 哥眼睛血红。你个白眼狼，居然想害死妈，看我不打死你！哥的拳头带着风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