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班长又跑到横躺竖卧的尸体群里去辩认生死，凡是有一点生命体症的伤员，他都抱回到大树下，他忽然又想到司机小周师傅。转过身又一次到指挥所，从土包中边缘看到一个头和一支手，他走过去一点一点用手扒出来小邹师傅。
　　 牛百万在阵地找了约一个多小时，自己认为是找遍了阵地，没落下一条战壕。他才松口气的点了一下他抱到这里的伤员战友，一共抱在大树下十六名。他又急忙跑去有房舍地方找来一只水桶，和一个葫芦瓢。到一条小溪旁，舀来一桶水。
　　 心细的牛百万，一个一个的用葫芦瓢，一点一滴的按个饮着。他看着十六名中已经有四人断了气，他将牺牲战友尸体搬开到十米以外。又急忙跑回驻地，找到老乡，集合十二副担架，在傍晚前将十二名伤员转移到百姓家。
　　 天渐渐黑了下来，牛百万的所在团，现在只剩他一个健康的兵。十二名伤员中，还有几位在生死紧要关头，其中有桑来燕、汪月霞和关大山团长。
　　 此刻需要他出头露面找地方组织，牛百万是关大山临时委任他代理团长。被逼无奈的牛百万，也只好将自己推到团长职务去行使权利。牛百万千辛万苦的找来一名乡村郎中，给这些伤员又简单的处理一下。郎中告诉牛百万说道：“这位首长，你的这些伤员要马上住进医院取出弹片。否则，一个也活不了。”
　　 牛百万傻了眼，他没有了主意。忽然看到拓拔山坐了起来，他断断续续的说：“牛班长…你…马上去阵地…点上火堆…主力会来…接应咱的，…在这里什么…也等不到…组织不会到百姓家来找咱……”
　　 拓拔山是严重脑震荡，他是被炸塌下来的棚顶檩木砸到大脑后，又被屋顶掉下来的檩木将两腿砸成粉碎性骨折。然后被倒下来的残墙埋住。所以后来横飞的弹片没有伤着身体，他没有流血。现在他的头肿的像个大水桶，眼睛一点也睁不开，站也站不起来。他说完这段话以后，又像棉条似的瘫软下去，昏迷的倒在担架上。
　　
　　 三、
　　 牛百万听到拓文书说的有道理，他没敢怠慢，从老乡家找来火柴，夹上一大抱干柴，跑步来到阵地。刚点着火堆不多时，约十几分钟从不远处传来喊声：“哎…你们是关大山的人吗？听着…我们是主力团派来接应你们的！”
　　 “啊…我是关大山临时委任的代理团长牛百万，团长、副团长身负重伤！”
　　 “哎！等着别动，把火加旺些，我们马上过去！”
　　 几分钟后，从阵地右翼跑过来一个收容连，大约有一百二十人。先派大部分战士清理战场，掩埋牺牲战友尸体。随牛百万进村两个排，抬着十二名伤员，飞奔三十里外的后勤医院。途中，又有两名重伤员牺牲。
　　 关大山的一千六百余人的一个团，住进医院时只剩下十名伤员。过了一个月以后，十名伤员中又有三名离开战友，写进烈士名册。
　　 从重危病房转入普通病房的有团长关大山、副团长贾浩然、文书拓拔山、卫生队长桑来燕、战地文宣队长汪月霞、团部司机小邹、小邹爱人机要班长孟湘萝。牛百万做为特别陪护，留在医院，他要两边跑着伺候三男三女重伤号——关大山、贾浩然、小邹师傅，和女病室的桑来燕、汪月霞、孟湘萝，拓拔山早些时已是全愈。
　　 关大山所在团到现在为止，全团共有八人。八人中维一没挂彩的只有炊事班长牛百万，今天又被野战军部命令为由原代理团长，任命为团长职务。同时，命令全团转业到地方工作。
　　 战友住院期间，牛百万一直以代理团长职务应对上级指示。
　　 半年后，后勤医院里的牛代团长接到野战军总部命令，大概全文如下：
　　 关大山同志，获悉你部伤员基本全愈。你的部队番号已被中央军委取消实衔，番号留军备忘录做存档。全员在原职务基础上普晋一级。特别指出的是，牛百万代理团长期间，积极和军部联系,工作主动。他的代理团长职务，军部决定在转业前转为正团级，文件已下达。经军委批准，你部全体转业。去向，当地或家乡。关于你部全体档案卷宗，由专人择日送达。接到档案以后，根据身体状况投入第二战场——加入地方工作，巩固土地改革成果。
　　 野战军某部XXXX年X月X日
　　 牛百万把总部命令交给关大山。关大山初略看了一眼，然后递给贾浩然。这份命令八个人传看完毕。房间里瞬间出奇的静，静的让人害怕。拓拔山早已全愈，让牛百万安排在医院后勤帮忙，等待关团长全愈后再做安排。
　　 汪月霞、桑来燕、孟湘萝三位女兵，愣是被牛百万在死亡魔鬼手里抢夺了回来。她们对牛百万的亲情，可和自己母亲相比拟。
　　 三个女兵把牛百万抱住，桑来燕哭着和牛百万说：“哥，没有您的生死线上及时相救，燕儿早就是战争中孤魂野鬼了。哥的救命大恩，燕儿永世难忘，哥，转业后你去哪，我们去哪，哥，您永远是我们的哥。燕儿和浩然今生今世不会离开百万哥的。”
　　 关大山摆着手，向大家说：“好了、好了。牛团长的代字去掉了，咱大家高兴、为他祝贺吧。来燕说的对，没有牛团长拼命抢救，咱这七位还能有生命吗？既然燕儿说了她的心里话，那是她自己的心愿，还需要大哥牛团长表个态吧。”
　　 牛百万慢慢的摇着头，又抬头看了看屋顶，长叹一声，发表了感慨：“唉！能从这场战斗中活下来，是大家的造化。来燕把大哥抬的太高了！我牛百万何德何能？斗大字不识一麻袋，凭这把身子骨力气为大家做点事，总觉得有亏欠战友地方。”
　　 汪月霞坐在牛百万身旁，她伸手捂住牛百万的嘴，眼含热泪的说：“哥，您别说了！没有您在阵地救助，还能不能有我汪月霞？不用细说，谁心里都明白。”
　　 关大山点点头插上一句：“月霞和来燕还有湘萝这些话憋了半年多，说吧，说说痛快！”
　　 “哥，您不去阵地，是在执行命令。你的阵地是厨房，不去三里外阵地无可厚非。可是您心里装着战友的生死才离开岗位跑去阵地。当您看到指挥所被炮弹挨着排了一遍，完全可以不去做你不该做的事。”
　　 桑来燕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没等汪月霞说完，她又把话抢过去：“哥，月霞说的是实情。您可以完全不管全军覆没的阵地去找主力，可是您还是放不下战友。”
　　 孟湘萝也抢过来桑来燕的话，她语重心长的说：“来燕，你在阵地伤成那样，牛团长是怎救护的我是不知道。但住进医院第二天我清醒过来就听医生说：“这位女战士多亏包扎及时，血没流干。小腹伤成那样，但一点尘土没带进腹腔。这不是她命大，是处置的对头。”
　　 汪月霞也在纳闷，她抬起头看着牛百万。疑惑的神情问道：“唉！来燕，我才想起来，咱都被土埋上一层，伤口是怎么才能达到没土呢？”
　　 “月霞，你问的好。这个秘密我早都猜到了，一直没和别人讲。那样的条件，残酷的阵地现场什么救护器材都没有。要想让伤员伤口不感染，只有用舌头舔去伤口的土是唯一的最好消毒。不用问，咱哥一定是舔去伤口的土。”
　　 “来燕，你说的有道理。我醒过来那天护士长就和我说：汪队长，你的伤第一次处理得当，没感染，命真大。弹片夹在肋骨上没往里进，只是把胸腔打透个洞。来燕，你问过哥了吧？”
　　 “月霞，我可是学过两年医的。还用问吗？那鬼地方去哪弄水？既然有水用什么去擦？只有舌头是最好的清洗工具。我是没想说破，怕牛大哥害羞。”
　　 孟湘萝又抢过话来：“二位想错了，其实牛大哥是个细心的人。他对你们四位简直就是妈妈对儿女那样照料。”
　　 孟湘萝和小邹师傅夫妻俩都是腿骨骨折，到医院第二天就基本清醒过来。牛百万在护理她们六位的耐心，孟湘萝和小邹师傅都历历在目。半个月特护期，牛百万寸步不离病床，接屎接尿都由他一人承担。每隔二十分钟又要翻一次身，每天都把身体各部擦的干干净净。
　　 当两位女战友清醒以后，他才找护士长来做。牛百万不想让汪月霞、桑来燕知道他给她俩接过屎尿。更不想让她俩知道，是他这位男战友给她俩做身体保洁。两位是二十多岁女兵、尤其是汪月霞还是位姑娘，牛百万怕二位女战友难为情。
　　 关大山的集团军剩下八人，其中小邹和孟湘萝夫妻俩早已经全愈，已被批准出院。关大山等四人还要住院观察，牛百万也只好继续作陪护，拓拔山仍然在医院后勤忙着。
　　 孟湘萝和小邹师傅办理好转业手续，和牛百万，关大山等战友洒泪告别。他要回上海老家去照顾娘亲。关大山和桑来燕等战友一再挽留，牛百万并没有发言。他一声不吭的低着头考虑他听到孟湘萝和小邹师傅那段对话。
　　 有一天夜晚，疲惫不堪的牛百万走出病房，在医院的大院树下吸烟。无意中听到孟湘萝对小邹报怨说：“真没想到你小邹，那时关大山让咱俩结婚，你不同意。理由太让我难以接受，一口咬定说我太丑，没有感觉，今天是有感觉了吗？”
　　 小邹嘿嘿的笑着道歉：“嘿嘿，湘萝，只从咱全愈那天去小镇外树林发生那次关系，嘿嘿嘿嘿！心里早就有你了，一天也放不下。”
　　 “小邹，怎么办？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我真怕让战友发现，住院期间怀孕，羞死人的。小邹，你得想个办法，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湘萝，你不用急，等上级命令一到，咱就以回老家伺候老母为由。咱回上海，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等孩子一生下来，谁也不知道咱在东北是怎回事。”
　　 “是个好主意，到时候咱夫唱妇随，说不准大家还会赞扬你这位大孝子呢。”
　　 黑洞洞的夜晚，她与他的这段对话，被牛百万深深的藏在心里。
　　 当小邹师傅在听到命令后，便向大家说：“关团、各位战友，我不能陪大家在一起。要回上海老家伺候年迈母亲。”
　　 牛百万接过话说道：“湘萝啊，你也该尽一个媳妇孝道，随小邹师傅一起去上海吧。”孟湘萝顺水推舟的给牛百万鞠一躬说：“妹子听哥的就是了。”
　　
　　 四、
　　 又过了两个月，关大山等四人也全愈出院。同时，地方省委按牛百万向上级报告实情，下发了任命书。全文约如下：经省委、政府决定：
　　 关大山任吉河县委书记兼吉河县县长职务。主持吉河县党政全面工作。
　　 贾浩然任吉河县委副书记，兼吉河县副县长。配合关大山工作
　　 牛百万任吉河县公安局副局长，局长暂时空缺，并由副局长牛百万主持工作。
　　 桑来燕任吉河县卫生局副局长，配合现任局长工作。
　　 汪月霞任吉河县妇女联合会主席，主管吉河县妇女工作。
　　 拓拔山的安排，由现任县长委任。
　　 牛百万听关大山念省委任命，惊喜的说：“哎，这回可随了两位妹子的心愿了啊，想拆帮都不可以的。不过，我这个副局长可干不了，我知道吉河县里有个布哈图大队。关县长，请你批准我去那里安家当个村干部吧？”
　　 关大山当时拍板决定：“我还是叫你一声牛团长吧，去哪都行。不过，一定在局里报道以后，我再下调令，这样才合情合理拿工资。”
　　 牛百万、关大山、贾浩然、汪月霞、拓拔山六人，整理好行装。踏上开往北疆火车，去边防线上的吉河县，去开辟第二战场。巩筑土改成果。
　　 八位战友都已先后离开后勤医院，奔赴到新的工作岗位，关大山和汪月霞在旅途中以闪电形式结婚；在去吉河县的长途火车上，汪月霞看着牛百万说：“哥，我有个想法，和大山现在就结婚。让来燕和浩然做证婚人，哥做主婚人，拓拔山做主持。哥，你看这样行吗？”
　　 牛百万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缝：“嗯，月霞说的倒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拓拔山笑着给大家敬个军礼，又正经八百的说：“呵，这回可好，关团一结婚，就剩我和牛团长两个单身汉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东北不解放，我是不会找对象的。牛团长，咱俩加油，尽快摆脱光棍儿，找个女人把咱管起来！”
　　 桑来燕大声喊道：“拓拔文书，我哥可不是光杆汉，我嫂子叫什么来的？名字太长不好记，是俄籍漂亮妞。拓拔文书，还是你自己加油吧！咯咯咯咯。”
　　 在那特殊年代，关大山和汪月霞的婚礼，在行进列车里里特殊的完成。拓拔山像念公文一样，宣布了两人正式成为夫妻。两人站起身，向车箱里挂的毛主席像恭恭敬敬的敬上一个军礼。这样的婚礼可能是古今中外最个别的婚礼。
　　 二十年后；
　　 吉河县套拉海公社面积狭长，是边防线上人口比较密集的农村人民公社，布哈图大队有一个一千六百多口人的大庄——刘阁庄。另有两个小屯：一个是赵六子窝棚，十几户人家；一处是布哈图屯，十二户人家关大山部下牛百万就住在布哈图屯任支部书记。
　　 刘阁庄离国际界碑最近，也就一千五百公尺。布哈图大队民兵连，肩负着和边防战士共同为祖国守疆土，看门卫国重任。除联防巡逻外，民兵还要管理地方治安。
　　 那里的民兵几乎没有时间参加农业生产，比正规边防部队还忙。在那个特殊年代，边防民兵也配备枪弹。大队民兵是不配军衔的兵，个个是英姿飒爽全副武装。
　　 四零后、五零后还会有记忆的，当时提法是“全民皆兵、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担任布哈图大队的副大队长兼民兵连长邹晗、是刚从上海来边疆不久的插队知识青年。小伙子年方二十岁，一米八零个头，虎背熊腰。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镶嵌在上方的两支眉毛，像两把猪毛刷子，随着眼睛眨动，上下忽煽着，好像在向你说着心事。
　　 嘴角微微上翘，虽然显着严肃，但仔细看还是带着微笑。被紫外线灼的发紫色的皮肤，看着就结实。当他立正姿势一刻，像一尊棱角分明的雕像。您还不知道吧？他就是小邹师傅和孟湘箩在后方医院住院期间，湘箩怀孕、为躲避战友眼睛回上海老家生的那个娃。
　　 他不是不想上海老家，也很难忘去二老盼望他早回家共度新春。但是他确实是对套拉海的布哈图，有一份牵挂。邹晗喜欢套拉海的山水草木，对套拉海一带山水是有特殊感情。他没回上海与家人团聚，另有隐情，其实他只从来到北疆后，是他爹娘的意图；让他们的儿子来牛百万身边来尽一份孝心，邹晗来时母亲孟湘萝和小邹师不停的嘱咐；晗儿，到了北疆一定要听牛伯伯的话，听从关大山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