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半挂残云(小说)
“嗯……我知道……”
“哎,老半,我听人说王珃和她的那个男人因合伙诈骗被逮了,连鑫源食品厂的厂长都给骗了——判了好几年哩,你不会对她还报什么幻想吧?”
“唉,那种女人本来就不应该介绍给老半,势利的贱货,害人不浅……”
“对,不过她也罪有应得,这下得在局子里再考虑攀高枝、伴大款了!”
“嗯……其实……”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一顿奚落,老半想要辩解些什么,但感觉到头脑有些发晕,一时间语无伦次。
“哎,哎,哎!我说你们能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老半现在最紧要的是把跑出租的事搞定,这才是当务之急。”真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啊!肖强见大家扯得有些远,便提醒了一句。
“跑出租?你不嫌累啊,你跑了出租,谁给花花辅导作业?”邝淑萍似乎并不赞成,便说了句。
“哦……花花现在读小学二年级,功课就那回事,我想把她转到口水镇去上,我姐在那儿教书,正好可以辅导辅导”
“嗯,那挺好,可没有爹妈在身边,孩子能习惯吗?”夏思雨和邝淑萍几乎一前一后抛出了同一个问题,这一点从邝淑萍暗暗竖起的大拇指,大家就能看得出。
“嗯,这个没事,现在从咱市里到口水真车程不到一小时,我每个周末会抽出时间去看看她。”老半终于从刚才的低落中缓过神来,也好像终于说了一句经过深思熟虑的话。
“嗯,这样也好,再说了,现在城里的孩子学习课业负担重,思想压力大,对孩子成长很不好,乡下的环境倒成了一种优势。”付方抿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然后又补充道,“出租车的事,想跑就跑吧,钱不够可以从我那儿拿,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再还。”
“还要还哪?你就当一回国际友人资助一下老同学不就结了。”邝淑萍打趣道。
“就是啊,二三万对你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啊?”夏思雨也跟着打哈哈。
“去去去,都一边去!我要是不说还,老半还愿意借么!”肖强挥了挥手,看了看老半。
“哦,强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出租车的事就不麻烦了。我听王赟说,他有一哥们想改行,正在转让他的车子,这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就是……”老半喝了口水,却好似被呛着了,摇了摇头,话却又噎了回去。
“就是什么呀?你说呀,咱们谁跟谁啊?”大家的眼神一下子不约而同地对准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他的下文。
“就是……我实在憋得不行了,先去更一下衣……”
“哈哈哈……”大家都哄笑了起来,邝淑萍几乎笑得要留出了眼泪,朦朦胧胧的视线里,二十五年以前的那一幕幕又好像在脑际重现。
十、
二十多年前,青春的校园,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一颗颗青春的心在躁动。那时候,蓝蓝的天空中总是挂着云彩,云彩下的校园、树木、花台、石凳和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总是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总能引起邝淑萍这个心细如丝的女孩子的记忆。
有一天下午,二·四的教室里来了一个个头不高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叫班其俊。从相貌上讲,他虽说不算帅气,有些“名副其实”。然而,他的身上有着一种质朴、坦率和勇于担当的气质,为大家所认可,并很快便当仁不让地成了二·四班的班长。
邝淑萍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集体劳动时,班其俊总是对自己很照顾。有一次,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当两个社会上小混混想欺负她时,是他用机智和无畏赶跑了那两个家伙;还有那一次,在体育课上,当她扭伤脚踝时,是他背起她风一样的跑向医务室……如此等等的往事,似乎是一种美丽的邂逅,一种天设的机缘。可最终,在高中毕业之后的两年时间里,这些都成了邝淑萍心中的痛,让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难以释怀。
她承认,自己的家境的确不错,父母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另一半,可她却从没有嫌弃过他,倒是想尽办法来帮他。有时候,甚至放下了一个女孩子应有的矜持和自傲,可依然没有挽住他的心。
最终,他和并不漂亮的王珃走到了一起,而她却为之蒙头大哭了一场,最终负气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而从此之后,在她的心里,那些原本可以概括他的词汇——机智、勇敢、为人坦率、敢于担当诸如此类的褒义词一股脑被“胆小”和“懦弱”取代。
她恨他!她恨他丑陋的贫穷,她恨他虚假的勇敢,她也恨他愚蠢的决绝。她甚至在结婚后的几次同学聚会上刻意回避他,甚至故意自己把燕尔新婚后的恩爱和幸福炫耀给他看。可谁知,这些非但没有使他生气,反而得到了他深深的祝福。
他就是一个懦夫、蠢蛋!他就是一个半调子!这就是婚后那几年邝淑萍对班其俊的评价,她也相信自己的评价客观、公正。每一次见到他,每一次回想起那段本当美好的青春年华,她都会告诉自己,青春懵懂的她曾经爱过这么一个傻子。
可再到了后来,随着儿子的出生,邝淑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孩子身上,对于班其俊,她已经无所谓是恨还是爱了。
爱情、婚姻和家庭无论甜美、和睦与否,生活总是得继续。而生活的继续又往往会使得人的情感陷入其桎梏中逐渐麻木——慢慢地,邝淑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恨他了。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除了血脉相乘的骨肉亲情,还有什么能胜过同学之情,让人终生不忘?还有多少人可以让自己刻骨铭心?
她对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忌恨,反倒是有了一丝钦佩,一丝同情。特别是当她知道发生在班其俊身上的那场婚姻的变故以后。
有时候,她会不由自主把班其俊和自己现在的男人作比。生活中,这两个和她最近的男人,一个给过她关怀,给过她爱,现在是一名送水工,活在自己真实的空间里,物质上匮乏,精神却永远竖立着一面不倒的旌旗;一个和她共居一室共卧一榻,作为石化公司老总的助理,被异化为戴着面具钻进套子的人,活在见风使船的虚假中,权力和物质成了精神坍塌面的支撑点。而她,被夹在现实和幻想中间,物质上被满足着,而良知却好似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炙烤。
物质与精神,信仰和世俗,正义与邪恶,真实与虚假这些名词虽然可以随意堆放在一起,可它们各自饱含的概念却泾渭分明,永远不能混为一谈。邝淑萍感觉到自己正是在这二者之间反差的漩涡中浮沉。她想于无声之处听取那振聋发聩的一声惊雷,好拯救随波逐流的自己。可她又怕被贫穷打入生活的底层,改变了自己的心志。就这样,她忍受着煎熬,感觉到自己已经身心俱疲。
深秋的夜空真美啊,白日里那些云彩还在吧?即便是夜风初起,也至少应该有半挂残云!那浩瀚的银河,像似她中学时碎花花布裙摆动时泛起的波痕,而朦朦胧胧的月光又像似当初那一个个美丽的梦境……
“沙沙沙”,又一阵夜风袭来,邝淑萍打了个寒噤,起身走进了儿子的卧室,轻轻地打开了灯,替儿子盖了盖被子。看着儿子甜甜的睡相,她就又轻轻地关灯离开,脸上漾着母爱的慈祥、幸福。
已经是午夜了,丈夫还没有回来,看来今晚是回不来了。明天还要早起给儿子做饭呢!邝淑萍和衣躺下,勉强着睡去。
十一、
老半的出租车已经开始运营了。以前他就是开车的,又当过送水工,车技和路段什么的不成问题,再加上人缘也好,生意自然好的不得了,每天连吃饭的时间都得精打细算。有时候,忙的实在没办法,他就从小吃摊上提前买好盒装饭菜放在车上,抽空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
“早餐吃好,午餐吃饱,晚餐吃少。”这一日三餐中早饭和晚饭时间还比较宽裕,就是午餐紧张些,可午餐又不能随便应付了事。开出租车这行当,关乎人的生命财产,丝毫马虎不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哪!母亲在大哥那边,花花在口水镇上学,自个得先把自个照顾好才能去更好地去照顾他们。
老半知道这些,便一方面在收车后减少应酬,保证休息质量,而另一方面尽可能保证食品的多样化。这样一来,半份辣子鸡块,半份海带豆腐皮,半份手抓牛肉外加半份花生米等已经成了他常点的菜种和膳食搭配,难怪大家叫他“老半”呢!
可倒也是啊!给老总当过司机,在食品厂干过修理工,给水厂当过送水工,送过煤球,搬过家具,如今又在跑出租(也不知道能干多久),干什么都是意气用事,半途而废,年近半百,一事无成,还有什么能比“半”字更准确地来概括他呢?
老半就老半吧!老半坐在车里,享用着他的“半”份混搭膳食,想着自己这几十年的经历,竟也不自禁地摇头笑了。
“师傅,去趟云水间小区。”有人怕打着车门,喊了一声。
“好嘞!”食足饭饱的老半收起了几张报纸铺就的临时餐桌,应了一声,打开了车门,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老半瞟了一眼,老半习惯性地用半湿的毛巾擦了擦挡风玻璃和后视镜,然后开动了车。五六分钟的功夫,车到了地儿,小伙子缴费离开。
“奇怪,这两个人怎么这么面生?”老半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邝淑萍就住在那里,便拿过了手机。花花该上四年级了,邝淑萍的孩子比她高一年级,正好可以把她儿子的书借过来,让女儿在暑假里预习预习。
“喂,筐筐,是你吗?”好久没打过这个号码了,老半有些不确定。
“哦,是的,有事吗,老班。”
“都暑假了,想把磊磊的课本预定一下,行不?”
“哦……没问题啊,不过我和儿子在桂林,大后天才回去,你要是急着用,让磊磊他爸帮你找找。”
“哦,不急不急,等你回来吧。”
“那好吧……回来我让孩子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我顺路时过来取。带孩子在外,注意安全,旅途幸福啊!”
“嗯,啊?旅途幸福……那好……”
挂断电话,老半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绯红,这可不仅仅是因为说错了话。这么多年了,都是各有孩子的人了,无非就是借几本书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自己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每次在面对她的时候,甚至是通话,总是有那么一些拘谨,为什么啊?
老半苦思冥想着,可依然弄不明白,便不再执拗,打开了出租车的收音机。是中州新闻时间了,新闻中说,在国家和省里的统一部署下,中纪委已经开始了对中州市进行巡查,市委领导高度重视,全力配合云云。
还不到每周一歌的时间啊!老半调换着频率,收音机里发出一阵噪音,更让人心乱如麻。他索性关掉了收音机。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哥哥的电话,问了问妈妈的近况;然后又和姐姐聊了几句,了解了一下花花的学习。
就这样,十几分钟的话聊之后,心情竟好了起来,暂时那些让他烦心的事就有搁到一边去了,就又开始穿梭于中州市的大街小巷之间。
贸易中心、食品厂、云水间小区、市三中、石化公司……该有多少个站点啊,数也数不清。一个出租车司机,就像是一个在此岸和彼岸间来回往复的艄公,摆渡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可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岸?
傍晚时,天空只剩下了半挂残云,没有了风,天气竟然燥热起来。老半关闭车窗,打开了出租车上的空调,继续穿行在骤雨来临之前的燥热中……
十二、
警灯闪烁,警笛长鸣,一辆救护车和警车驶过了老半的车子,驶进了云水间小区。
老半心里一紧,赶紧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外的临时车位,徒步向二十五号楼走去。他是顺道过来拿磊磊的课本的,可这会儿,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了一种不祥:水云间25楼三单元下,已经被警察拉上了警戒线,除楼内的住户外,现在人员一概不许进入。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布裹盖着的担架被抬出了单元门,抬进了救护车,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楼道里传出来,这声音中还夹杂着孩子的呜呜声,引得楼下围观的人恐惧愤慨和嘘唏慨叹。
“唉!这也太惨了,据说这娘儿俩刚旅游回来,一进门才知道……”
“楼里住了这么多的人,咋就没人发现什么异常的迹象呢?”
“凶手是入室作的案,又开着电视,外人很难知道啊……”
“这小区的治安还可以啊,咋这次……”
“唉……小区有监控,咋还这么猖狂、狠心……”
人们看着那对母子被搀进了救护车,并目送警车救护车离开,压低着嗓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慢慢地散去。老半也回到了自己车上,昏沉沉地,像似被迎头打了一闷棍。“但愿没事。”老半默默地祈愿着,在车子里呆坐了很久,很久。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老半正在富源路中段等待客人时,车载电台在呼叫他的车号,老半进行应答。此后没几分钟,两个民警找到了他。原来民警根据出租车公司安装的GPS跟踪系统得知,他经常跑去云水间小区那一路线,想让他对在那条线路搭载过的客人进行辨认。警察拿出了一沓影印照片让老半辨认,很快,老半就辨认出了那两个小伙子,然后又将当时所看到的详细地告诉了警察。
听完老半提供的线索,其中一个中年警察激动地握着她的手,道谢不已,而另一个负责记录的警察用笔点了点那两个年轻人,用笔圈定,然后就离开了。
老半从两名警察的神色和话语中,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王八蛋!”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右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打在了车座椅上。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比(没有)老半的想象那么简单。
若是在(要是再)年轻十年
这是(事)咱就按交警队处理的结果算啦(办吧)。(还有个别句子得斟酌。)
一点建议,望陈弟勿怪。
你知道眼睛会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