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澜走到收款处交款，她以为二百左右足够了。窗口里面喊出四百七。杨澜左右看看，没有人向窗口递钱，低下头再看看自己，哦，原来大夫是说自己，杨澜想到包中好像还有四百五十元，就急忙说：“钱不够，把单子给我吧！”
　　 杨澜很垂丧的下了公交车，往家走的路上，一眼看到了地区医院，她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奔向那里。脑海里却想起张云英阿姨的叮咛：“你一定到大的妇产医院去摘环，小医院千万不要去。”可只因兜里差那20元钱，她坐车回来了。况且已经走进了曾经感冒，检查半晌却未检查出个滋味卯酉的小地区医院里来了。
　　 地区医院妇科诊室里，杨澜谦卑的点头哈腰的求人似的，朝那四十左右岁的中年妇科女大夫问：“你这儿能摘环吗？”
　　 “能啊，妇科不干这些活干什么？”
　　 中年女大夫回答问题简而干练，面向也很果干；一看就不是张云英和年轻普医及专家诊医生的友善之样。杨澜心里不由打起小鼓，且有退去的意思。
　　 中年女大夫赶忙揽住生意似的叫住杨澜：“是你摘环吗？”
　　 “嗯，是我。你这儿多少钱啊？”“八十。”杨澜心里一咯噔：“大医院和小医院价格差这么悬殊？”
　　 女大夫的眼睛上下巡视，就像派出所里警察询问被抓进来的或多或少犯了错误的人。女大夫问：“你怎么现在才想摘环？去过别的医院吗？”
　　 不知打醋这个女大夫，还是自己太实诚，杨澜不假思索的回答：“在张云英诊所摘过，她没有仪器，环断了。”
　　 女大夫那饼子脸即刻抹下来，这倒使她的脸越加像杨澜母亲在大锅边贴出的长长呱嗒的大饼子了。“环断了？！那你就不是80了，你是双倍170。”
　　 不知杨澜心太切，还是女大夫无形中的魔力，杨澜自投罗网似的又添加了句：“你说，我现在想要第二胎，能要上吗？”
　　 女大夫眉宇间顿时露出喜悦，嘴角微微上翘，显然这回可遇到可榨取点好油水的患者了：“能，只要有例假，就能有。一会我给你查一查，你带多少钱来？”
　　 杨澜说：“四百多点。”
　　 女大夫刷的站起身，边做个向里请的手势，边朝里间诊室让着。“进来吧！”
　　 杨澜按照女大夫的要求，躺到单薄的铁架床架上，女大夫用带上胶原手套的手查了查，然后摘下手套，拎起一个类似消防用的喷雾器，只是这个仪器是喷水的。对准杨澜的处置区，一顿喷射，然后又拿起一种仪器，像毛刷洗刷下水道似的，一阵哗哗哗的清洗，最后，又塞进一片胶囊，方让杨澜下了铁架床。
　　 回到诊室，女医生一屁股坐下后，拿起笔写了什么，然后对还在疼痛中，略捧小腹呲着牙的杨澜说：“去交钱吧！交完钱，回来拿这个片，去化验室化验，再拿回结果。半个小时后，再摘环。”
　　 杨澜呲着牙，疼痛难忍的问：“我是来摘环的，妇产医院的彩超不是给您看了吗？还要化验什么啊？”
　　 “分泌物吗！与彩超两码事，快去交钱吧！摘环钱没算在里面，摘完环再交，你这环不好摘，张云英都给你摘断了，我就尽量吧！”
　　 杨澜去交钱时吓了一跳，在张云英那十元钱的检查，在这儿怎么就170，她回头问这女大夫，女大夫说，这里面还包括化验费呢！但是女大夫没有看一眼化验单，就去忙其他患者去了。
　　 患者越来越多，对面桌又来了个面容很老实的女医生，二人一同忙活开了，主角依旧是为杨澜看病的这位饼子脸的女医生。只见她一会进里间诊室为患者检查，一会出来坐下开药，一会功夫抢着忙活了十几个患者。
　　 也许胶囊起了作用，杨澜一手捧小腹一手扶着后腰，呲牙咧嘴的堵住那女大夫，说：“我到点了。”女大夫累得额头沁着汗。“你进里间的里间屋，脱了裤子等我，我马上就去。还有你，你在外间屋。”她指着另一个比杨澜略大的女人道。
　　 杨澜在里间的里间屋等着。女医生和这名女患者在外间屋，女医生为其检查清洗，只听女医生说：“一会你做个彩超，再做个尿糖化验。”“妈呀，我有糖尿病吗？”“你刚才说的，疑是糖尿病。”一个地区医院的妇科大夫竟然什么病都能看了。
　　 这半天，杨澜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医院根本就不讲医德。来个患者，大夫不把脉不听诊，就像歌房小姐似的，首先往吧台里圈钱。这里圈钱的方式就是：“先做个彩超吧，先拍个片吧，先化个验吧！……”此时，贪婪的女医生不知又要从这个患者身上榨取多少油水了。
　　 等了足有20分钟，杨澜一再探嗓子，示意里间屋里还有人等着哩。女医生方走进来。取环当中，唯一比张云英诊所多出的一项仪器就是一个类似铁棒的东西。当铁棒插进去时，杨澜痛得一声惨叫：“哎呀，怎么这么痛啊！”
　　 女大夫即刻收回铁棒，很拿把地说：“你嫌痛，你到无痛医院去做呀，去呀！我还不愿给你做呢！”
　　 这时说去无痛医院，这不是刁难人吗，一开始咋没说这话呢，这躺到床上了，刀子剪子撑子都用上了，又来这一套了。这是说下床就下来的事儿吗？
　　 杨澜咬咬牙：“大夫你摘吧！”
　　 女大夫毫不客气地：“你这环这么难摘，不是170了，得260，你摘不摘？”
　　 又加了一倍，不摘吧，这铁撑子还在里面，摘呢就得再加九十。这明明一再往里套钱不是吗？杨澜躺在铁架床上，四腿拉岔的又难看，又窝囊。当初兜里要多带点钱，在大妇产医院一下子做完了，何至于到这小医院，受这被猓赎这洋罪。杨澜小腹坠得整个肚腹都在痛，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求你快摘吧！”
　　 T形环终于经女大夫很丢丢的手摘了下来，那一刻杨澜又是一阵昏晕。女大夫对着杨澜的双眼，举起那物：“你看到了吧？！这T形环里面的小铜环都掉了，已经失去避孕功效了。就是说这些年你就没靠它避孕。”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年我就没有生育能力了？”杨澜一边穿鞋子一边问。
　　 “是的，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回你该死心了吧？！我说大姐，你要承认你已经老了，功能都不好用了，以后你就安心照顾孙子吧！好了，出来吧，我再给你开点消炎药。”女大夫在收拾工具。
　　 “别开了，恐怕钱不够了。”杨澜说着，突然感觉一股苦药水从下边穿到上边的喉咙口，她急忙扑到水槽旁呕吐。这时胃肠翻江倒海，心脏加剧的狂跳，脑袋眩晕，浑身不是好滋味。杨澜想去蹲茅厕，干练的女医生已经开完单子，似乎怕杨澜从厕所溜掉，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她说：“你先去把最后这次钱交了。”
　　 医生不支持杨澜出去找厕所，杨澜下腹的苦液体只好从口中往外倒。杨澜急忙回到水槽旁，再次大口大口的呕吐。女医生有意地：“大姐，你快回屋里躺下，歇一歇，你把钱给我，我去替你交吧！”
　　 杨澜说声好，进了里间屋，掏出所有的钱放到床头，便一头栽倒下去。小腹越加疼痛，双手揪住床帮，使之减轻疼痛。
　　 女大夫过来拿钱。“我给你开了盒消炎药，加上260摘环费，总共298。”
　　 杨澜痛的咬着牙，无心回答，无心数钱。女大夫将钱捋顺好，一张张数起来。末了，对杨澜说：“大姐，这钱不够啊，你这才283，再翻翻兜，看看还有没有了？你也不能让我们垫付啊！”
　　 杨澜这时真的很恼火，心想这是什么医院？什么医德？简直是开歌房的，不把你兜里钱掏光，不罢休啊。杨澜呲牙咧嘴不耐烦地：“你当时说摘环80，这翻来翻去翻到四百多了，刚才我都说怕钱不够不开药了，你偏要开，不开我的钱不就够了么。反正就剩这些钱了，你看着办吧！”
　　 女大夫拿着钱，回到外间诊所的座位上了，与后来的女大夫嘟哝句：“就283了。”以下两个人的声音很小，好像商议着什么，像似在重新开结算单。
　　 躺在床上，一阵疼似一阵的杨澜心想，这大夫咋的还不给剩两个，好打车回家啊！结果呢女大夫回来后，来到杨澜里间屋，对捧腹疼痛的杨澜要钱：“大姐，还欠收款处五毛钱，你再看看别的兜里有没有？”
　　 杨澜火的不能再火了，可是疼痛超越了火气，下腹简直抽筋的疼，杨澜声音低弱地：“不拿消炎药了，怎么钱还不够呢？”
　　 “还有那片胶囊钱没算呢！咳，算了算了，不要了，记得你还欠我五毛钱，以后路过这儿，给我送来就是。”女大夫回到外间座位上，两个人又小声嘀咕着什么去了。
　　 杨澜痛得将身子朝墙里翻了个个，心想这还出麻烦了，要撂在这儿了？真够倒霉的了，哪个环节出错了呢？正想着，墙上的白纸上一行黑字醒目地出现在杨澜眼前：“一经发现私自收费者严加处分”杨澜一下子想起，几年前，她来此做过B超，脚骨拍过片，这两次都是挂号窗口打发她，你先到医生办公室咨询一下，看你的病能否看。其实，挂号窗口打发患者进屋咨询是为医生开绿灯，挂号窗口无记录，挂号窗口和医生办公室是内外勾结捞私囊钱的。
　　 当你进去后，医生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问一问，就会突然间鬼鬼祟祟地伸出手指，比划只收半价钱，不用去挂号了。而后边急急忙忙为你就诊，边叮咛你不要说出去。后来还有很多邻居朋友来此就诊，都遭遇过这样的待遇。杨澜那时想举报，可想想他们被举报就会下岗，就决定以后不再上这个医院看病了。近几年一定有人举报，不然墙上就不会有这样的警示语，但内部怎样套钱，怎样根据业绩提成？依旧是一个行业内部的事，患者是不会知道的。
　　 杨澜下腹的疼痛这时有些减轻了，由于此时她对这个医院的厌恶，恨不得马上离开，她忍着痛翻下床，捧着小腹踉踉跄跄向外走。身后，只听那女大夫说：“看医不多带点钱，耻辱！”
　　 杨澜没有回头，小腹抽筋的疼痛，使她不得不越来越随着疼痛，腰向下弯曲着，向前一步一步的走。杨澜边走边懊恼欠这个医院五毛钱的事，被人家在背后辱骂成耻辱。当遇到出租车在弓着腰看似疼痛得似乎需要打车的杨澜身旁嘀嘀鸣叫时，杨澜虽然头也不敢不回，继续忍痛向家的方向走着，但是，她的懊恼已经变成了轻松，变成了愉快，不再为那所欠的五毛钱有负罪感，而是心中反复自问，五毛钱的背后，究竟咱俩谁耻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