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家门，奶奶笑眯眯地说：“枫儿，这雪看得不错，那梅花开得正欢吧。”我连声肯定地回答，那个地方的腊梅人尽皆知，但趁着下雪看得人却少，而我却与静凝碰巧遇上了。“枫儿，来这烤烤火，驱驱寒。”我坐在奶奶身边的小凳子上，“告诉奶奶，你跟静凝怎么样了？”奶奶笑着问。我很惊讶奶奶会这样问，忙说：“我们一起看雪呢，奶奶，”嘴向着另一边撇了一下，奶奶看了看我的眼神，温和地说：“看来枫儿还没长大呢。”父母们也跟着笑了。
　　 距离过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静凝的家门却总是有人进进出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询问奶奶，奶奶一副喜气的样子说：“她在相亲，静凝正找人家出嫁呢。”我说：“她不过才二十出头，就要结婚吗？”奶奶解释地说：“你奶奶的那一代，十五六岁就做娘了。”我知道奶奶在调侃，也就一笑了之。我试探性地说：“奶奶，枫儿是不是也该……”奶奶笑了：“傻小子，你想这事干什么？结了婚以后，就不自由了。”对静凝的事，我一向都很关心，我打听到这几天上门相亲的，她一个也没看上，看来她要求挺高的，我暗自替她啧啧称奇。
　　 后来不是那家的小孩子在我的窗户里塞进了一封长长的信，我拆开一看，原来是静凝写的，大概意思是：“她喜欢我，只是没有告诉我，让我去她家相亲。”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脸上添了丝惆怅，似乎不太愿意，具体原因，母亲也未告知，只是以我年轻搪塞我，我据理力争，可还是未有结果。来静凝家的人还是不源源不断，看来这次她是嫁定了，眼看看静凝要成为了别人的新娘，我手足无措。一直以来我都暗恋静凝，只是家里人不知道罢了。她似乎也能猜透我的心思，所以才写信予我。内心的焦急让我变得毫无理智了，我想与她成婚，可现实却毫无悬念地否定了，日子越来越近了，我暗自想：“那个傻女孩也不早点告诉我，可现在该怎么办啊？我无法冲破家庭的束缚啊！”想必静凝被家人也逼得紧了，可是我却只能给她否定的答复，内心烦乱而又纠结，难道我与她缘份已尽了吗？
　　 她看上村里的一个小伙子，人还不错，只是配不上她，长得黑黑瘦瘦的，初中辍学在家，学了门手艺，是个石匠，叫霍文翰，她明天就要出嫁了。这是在过年的前夕，我不知道她家为何要如此操之过急。当我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是欣喜还是悲伤，我似乎有负于她，她的那封信还在我书桌上摆着呢，而我却只能守着一箱破书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因为我害怕面对她，不敢踏出家门半步，家人们便觉得奇怪。奶奶也常鼓励我：“枫儿，也去外面逛逛，别老窝在家里。”我诺诺地连声应道。
　　 深夜，我不断在颤抖着，似乎她的信上每一个字都在责备我的“负心”，我开始回忆着她姣好的面容、迷人的笑容，枕着对她的款款思念，我胡乱地入睡了……
　　 清晨，屋外的锣鼓、唢呐声远远地传来，霍家的迎亲队伍早早地来了，接着一阵鞭炮的声响，我还是缩在家里，缺乏勇气，内心无比地挣扎。走到门外，院落里一片平静。墙下红正在热闹地开着，满院的芳香又夹杂着爆竹的味道，放眼望去，苍翠的松柏傲然地挺立着。洁白的冬天让我感到刺骨的寒意。
　　 依照本地乡俗，男方有一支迎亲队伍是早早地来，然后在女方家里吃过点心，就各自玩去了，等到女方十点左右的宴席散了，才开始将女方接入男方家。时间悄悄地流淌，我再也等不了了，我便径直走向静凝的家。只见她家门外摆满了桌子，显得热热闹闹。站在外面负责敲锣打的人此时正打着催嫁的调子，这种声响给人以悲伤的感觉，当我准备踏入她的家门时，看着那些喜欢热闹的人，各各脸上洋溢着笑容。左邻右社的人将屋子挤得满满，勉强中，我跨过她家的门槛了。静凝所在的房间里人黑压压的一片，我根本就没法挤进去，外面的锣鼓声响了几遍后，哭嫁就开始了，房间里听到伯母低缓的哭声，这是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意思，新郎换好了礼服之后，按照习俗，该对静凝的长辈们行礼也就是下跪，因为静凝是搬迁过来的，族人不在，所以一概免了。一会儿后，静凝被人给抱出来了，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显得神圣而又庄重，脸上的妆很淡，显得更有质感，更加漂亮。我来不及看清她的脸，她就跟随着迎亲队伍出发了，我们根本就没时间说话，一路上，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良心的谴责驱使我跟随在队伍后面。她所嫁的霍家，家里还算富裕，听说在城里有一套房子，只是暂时还没去住，这里偏南，霍家偏北，队伍绕着全村兜了个大弯，以显示婚礼的隆重。鼓声一直从我的身后传来，距离霍家家门的还有一段距离，只听见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我的内心恐慌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次算是诀别了吗？趁着人群越来越多，我走到她的前面，彻底地看清了她的脸，她的眼睛似乎有些肿了，很明显昨晚她哭了一夜，此刻，我的心也碎了，我不是答应她娶他吗？可现在这个人呢？难道这样的婚姻能给她以幸福吗？心里我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我却没有发出声来，“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我似乎在质问着她。她嫁人了，我的心里又添了一层落寞。那个给我以爱意的姑娘呢？她还会再回来吗？
　　 晚上，听着霍家烟花的声音，我的心里乱成了一团，眸子里的泪水不断地流着……
　　 过年的那一天晚上，各家各户都洋溢着年的气息，而我却神不守舍，怅然若失，一家人围坐在圆桌旁，各种美味佳肴摆满了桌子，下面烤着火盆，一点也感受不到寒冷。正当家人欢喜地举箸欲食时，我还是若有所思，奶奶乐呵呵地说：“枫儿，想啥呢，来吃菜。”我却对奶奶说：“静凝会幸福吗？”顿时屋内变得阒然，奶奶似怒非怒地说：“傻孩子，她肯定幸福，你别老乱想。”可能我说此话有点不合时宜，这一点我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母亲淡淡地笑着说：“枫儿，吃饭吧，你又长大了一岁，妈妈祝福你。”说着就往我碗里夹了些菜，我心不在焉地吃着，空气里有种压抑的气氛，喜庆的味道变得很淡。父亲大度地说：“枫儿，来，咱们爷俩好好喝上一杯。”父亲给我倒了一杯啤酒，我这才从刚才的事回过神来，酒过三巡，什么都抛于脑后了，我品尝着浓浓的年味，晚上，我安心地睡了。
　　 几个星期匆匆而逝，我的窗台又多了一封信，当我看完以后，内心却突然感到沉重，静凝用血写成的文字，字字句句直击我的心房，她似乎遇人不淑，霍文翰对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需要承担这一切，同时也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鼓足勇气去娶她？我对着天空呐喊，为什么？美好的事物总是易于消散的，那个美丽的她还能得到幸福吗？
　　 当天晚上，一家人又围在一起吃着饭，我的脸色却有点异常，刚准备吃饭，我冒出一句：“妈，当初你为什么不让我娶静凝，你知道她的处境吗？”母亲略显憔悴地说：“枫，怎么了？你还不适合结婚。”我拍着桌子愤怒地说：“什么叫不适合？难道人一生下来就有责任感，这个家我待腻了，我不可能跟你一辈子！”奶奶见此情形，劝告性地说：“枫儿，你冷静冷静，你妈也是为了你好。”父亲的眼神家里的光芒分明在警示我，可我还是无视，我冷笑道：“为我好，好什么?”母亲无奈地说：“有的事，你还不明白。”我就像一个咆哮的狮子，愤怒将我裹得紧紧的，父亲勃然大怒，胡子都扬起来了，狠狠地说：“你想干什么？给我坐下，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成体统！”这小子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平时一向对父亲注重三分，今天却敢于拍着桌子与父亲叫板。我大声喝道“我就站着，你能奈我何？”奶奶急了，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枫儿，你给我坐下，别闹笑话。”我失去理智一般地将她的手一甩，对着奶奶说：“不用你这老婆子管，给我松开。”我有意地挑衅着父亲的尊严。说完，父亲向我走来，脸上通红，想教训我一番，奶奶怕我挨打，忙站起来，做出想保护我的姿势，可是我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推开奶奶，誓要与父亲一决高下。只听见咚的一声，奶奶歪倒在桌子旁边，母亲赶忙地扶着奶奶，父亲挥着大花拳直奔我而来，我用手挡了一下，感到头是晕晕的，眼前冒着金星，接着，父亲又愤怒地对我乱打一番，这次他是气急了，我看见他的鬓角的血就像要爆发出来一样，这时候，全家人都乱了，妈妈带着哭腔大声喊着：“孩子他爹，你就别打了，枫儿还不懂事！”，奶奶在也忙劝着，父亲，最后一下，奶奶刚抡起他的大拳头向我锥来的时候，母亲将父亲的手抓住了，父亲犹豫了一下，这才将手放下来，“唉！这还像个家吗。”父亲唉声叹气地说。忍着痛，我迅速地转身跑向房间，锁上了门，拿了几件衣服，带了一些平时的积蓄，就往门外赶，我对着父亲喝斥道：“从此你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子！”眼中的泪花也毫无阻碍地直流。父亲坐在凳子上，不停地歇着气，灯光下，眼里也变得异常的明亮。奶奶刚才被我推伤了，手还在痉挛着，勉强地走到我身边，老态龙钟的她，使我心里十分痛苦，但我又倔强地耍着性子，眼里满是浑浊的眼泪的她泣不成声地说：“枫儿啊！你不能走啊！奶奶不能没有你啊！你就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她用尽全力，双手死死地拽着我的衣服，母亲也流着泪来劝我，那一刻，我的心碎了一地，心里满是委屈、难过、悲伤，喉咙下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但我还是残忍地极力推开奶奶的手向外走去，奶奶和母亲哭着走到门口，一直喊着、叫着，而父亲站在一旁，任这个逆子“自生自灭”，我还是离去了，身影渐渐地消失在黑夜中……
　　
　　 三
　　 那一次，我离家后，便往城市里去了，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奔波了几天，工作还是未找到，不谙世事的我此时后悔急了。天无绝人之路之路，我又鼓足勇气去寻找，一天一天地逝去，我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每天晚上基本上都在桥梁下的角落度过，心里满满的是苦。后来在人才市场被招进一家私人的小作坊做事，勉强维持温饱。而我另一边也在寻找着，终天有一家工厂任用我了，试用期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就能得到工资了。一年过后，我才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让我回家，父亲已经原谅我了，母亲还告诉我，奶奶想我了，现在躺在床上一病不起，让我赶紧回家，我因怀疑母亲诓骗我，就推托工厂里忙，请不到假，等有时间再回家吧。母亲也只好作罢，让我照顾好自己，还说静凝去城里做手术了。我一想到静凝，心里特别地痛，我们相爱过，可最终她却成了别人的妻子，我似乎是辜负了她。我焦急地问：“妈，静凝做什么手术？”在电话那头，母亲保持沉默，似乎有意在隐瞒着什么，我也想起了家，奶奶的身体还好吗？父亲和母亲怎么样了？那时候家里的状况被我弄得一乱糟，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是内疚的，心里的苦早就容不下了，但我又不想轻易认错，因为我觉得我有必要去选择怎么生活。
　　 缓缓一年又逝，我给母亲打电话了，母亲也传达了家里的信息，可是有一件事却让我的心再次伤痛。我本以为那不过是母亲的伎俩，没想到，前一年奶奶因为我离家出走，就一直卧病不起，我在电话里哭了半个小时，母亲安慰我说：“枫儿，你回家探望探望奶奶吧，她时日不多了。”语气中既有无奈也有伤悲，可是，人心一旦放开了，也就很难收住了，矛盾的我还是停留在这座繁华的城市。后来我与工厂上司的女儿相识，她叫玉芷旋，长相与静凝相差不大，她因为在这里是经理，所以我才认识的，短短几个月的交往后，我们坠入了爱河，我的心里又多了另一种羁绊了，我不甘心就这样重返故乡。我们的恋情维持了整整两年，两年里，我一直未向家里打过电话，也不知道父母、奶奶怎么样了，不知道奶奶心爱的梧桐树开花了吗？不知道菊花开放的季节还有人痴痴等待吗？爱情让我变得盲目，也变得自私。
　　 每天与芷旋相伴的日子，让我渐渐地忘记过去一切不愉快的事，它们似乎都渐渐地走远。每天期盼着下班，然后与芷旋手牵着手漫步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有一座很美的公园，公园临河而建，风景如画，晚间的游人也络绎不绝。靠近河岸有一排排石椅，我们经常坐在这里说着话儿，一同欣赏着最美的夜景，我渐渐地了解了她，也包括她的家人，沉浸在幸福而又甜蜜的生活，这一切都如梦境般的美好。日子一天天地逝去，爱情终究要找到归宿。当我们准备踏入婚姻的殿堂时，却步履蹒跚……
　　 爱情之花不经意间枯萎了，绽放得快，凋零得也快。
　　 那一次，芷旋邀请我去她家过年，碍于上司我却没去。年假过完后，我照例上班，可在工厂里我却没有见到芷旋。听人说，她已经辞职了，我害怕她的突然离去，因为我陷得太深了，我不断地回忆着过去，难道我的路途总是这么曲折吗？于是，下班后，趁着月色，朝她家的方向走去，当我到达她们所在的小区时，天已经很黑了。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晚上，寒风瑟瑟地发响。路灯有气无力地照亮着脚下的碎石路，高高低低的银杏树只露出点点青色，金黄的落叶布满了一地。
　　 走近，按了几声门铃，没有人回我。她们家住在四楼，于是我站在外面向着四楼喊：“芷旋你在吗？我来看你了。”突然她的母亲走出来了，一副威严的样子，她厌烦地对我说：“傻小子，你走吧。芷旋不在。”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就在屋内，我努力地喊：“不，她在，你让她出来见上我一面。”她露出一丝轻蔑地说：“我说，你这个乡下人，想干嘛？还想拣着高枝飞啊！”我激动地说：“你这是说哪里话，我们是两情相悦的，而不是攀什么高枝。”这话一说，未免显得苍白无力。她揶揄道：“现在不兴这个了，你要‘你情我愿’去别处找找。”我着急地喊道：“芷旋你快出来吧，我想见见你。”她母亲说：“甭喊了，芷旋不在，喊破天也没用，趁这里还没关门，你快走吧。”我还是坚持着：“不！伯母你就让她见我一面，也好让我死了这条心。”这时芷旋在她母亲的同意下走到阳台，她站在她母亲的身后，灯光下，她的头发有点凌乱，面容憔悴，眼中的泪在打着转儿。希望又一次向我走来，她支支吾吾地说：“枫……你……还是走吧……咱们不适合。”空气突然凝固了，这句话不断地回旋着，脑子里感到一阵眩晕。转过头来，我冷笑道：“怎么，两年了，你今天才发现咱们不合适吗？”芷旋痛苦地说：“枫，别这样，求你了！我执拗不过我母亲的，她已经将我许配给我爸同事的儿子了。”我说：“怎么了？难道我就配不上你？”她的母亲鄙视地说：“对，就是配不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副破落相！快滚出去吧！”我颤抖地说：“伯母，请你自重，说话别这么刻薄，我与你女儿都交往两年了，你也该明白我是真心爱她的。”芷旋正在一旁伤心地哭着，此时汗水早已渗透了我的后背，我的心不断地被撕裂着，内心什么滋味都有，两年了，怎么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呢，满是绝望，毫无退路。芷旋哭哭啼啼地说：“枫，我母亲说咱们生肖相克，所以我不能嫁给你。”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相信生肖相克。大凡不可能的事总是以各种借口和理由收场的，我听懂了这番话的另一层意思了。她的母亲拉着她欲转身走进了屋内，芷旋哀求地让她与我谈谈，只听见了她母亲的声声叹息，“唉！傻孩子，不可能的事就少想为妙吧！”芷旋站在阳台上，我站在楼下，心与心似乎相通着，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再也无法克制了，在她的面前，我哭着像个孩子。天越来越黑了，风声也越来越大了，她站在阳台瑟缩着，我对着芷旋说：“我永远爱你！”芷旋对我说：“枫，我也爱你，忘了我吧！”声音是那么的凄婉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