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嘴路中间，有块大石头，把我们的汽挡住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硕石吗？还是崖顶上滚下来的？还是敌人设下的路障？我们只好停车。副连长神色紧张，朝越南那边观察了一下，说：“快滚石头！”他那副轻松神气，早飞了。我们两人根本滚不动那块石头。
　　 “你快跑到寨子里去，叫人来帮忙。”
　　 他的话刚落音，越军就用机枪向我们扫。子弹在我跟前落下，我懵了，想朝汽车边隐蔽。副连长喊：“你找死！”他扑过来，手一推，就把我推倒在地上，他跟着爬在我身上。又一排子弹，把我们身边的土石掀起来了。副连长背上负伤。路上和我的身上，都洒了他的热血。他拖着我，爬到大石头后边。我要看他的伤势，他不让我动。脸色苍白，军装都可以拧出血水来了。
　　 我全身打颤，朝河对岸大骂：“他妈的！我们拉的是民用物资，又是在我们自己的公路上跑，你还打枪，欺人太甚！”副连长说；“骂也没用。这块大石头可以作证：是谁不让我们的人民过安生日子？现在，首先要保护车上的货物，把汽车退到大石崖背面，隐蔽起来。”
　　 我问：“你还能开车吗？我来吧。”
　　 “你在这里，别动了。万一我有个长短，你替我把热水瓶和攀枝花送给桂正芳、何卫华同志，祝他们幸福！”
　　 我望着他，喘不过气来。
　　 “我要是光荣了，你照样给你叔叔写信，帮何卫华、桂正芳的忙，他俩也想到北京去看一看。我一家就去不成了。”
　　 我爬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
　　 “我没关系。死了，就告诉连长、指导员，把我埋在石嘴边，脸朝南边。通知我爱人，带我儿子来看看我的坟墓。”
　　 我抱住他，两手在他背上抓了一把血。
　　 副连长推开我，站起来，向汽车走去。越军的机枪就架在小河对岸，又扫射了。驾室门被打坏。副连长跳进驾驶室，发动机器，眨一眼就把汽车倒到山脚下隐蔽起来了。
　　 民兵们持枪赶来，朝河对岸打了一阵枪，越军跑了。
　　 我跑到汽车边，只见副连长爬在方向盘上，一动也不动。驾驶室里一滩鲜血，血往门外流淌。他就这样死在方向盘上，一脚踩着油门踏板，一手握着变速操纵杆；他好像开长途车累了，趴在那里打打瞌睡；也好像遇到了难题，闭着眼睛想办法。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梦。我一直认为，副连长在吓我，逗我玩。等我哭喊的时候，他会突然哈哈大笑，把喇叭按得嘟嘟晌，然后催我给叔叔写信……
　　 不，都是真的！副连长，王连成同志，再也不会说话了。他吃不上何卫华、桂正芳的喜糖了，他不能带着爱人和孩子去旅游了，他也不能带着我给石嘴寨包运货物了。
　　 我立正站在副连长面前，取下军帽，低下头，大喊着：“副连长，我对不起你呀，是我告了你的黑状！”
　　 副连长听不见了，民兵们，也不知怎么回事。
　　 民兵们把大石头滚到公路里侧。他们要留下这块石头，作副连长的墓碑。几个人把副连长从驾驶室抬出来。何卫华、桂正芳各人身背冲锋枪。何卫华抬起副连长的身子，桂正芳托住他的头。一路人，默默地、庄严地把副连长接回石嘴寨去。
　　 我爬进驾驶室，开动汽车，徐徐地跟在副连长身后。开到大石头边，我停下车。我想把这块大石头装在车上，运到石嘴寨，运回连队去，送到祖国的首都北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