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倒影(小说)
列车在奔驰着,窗外的景色变换着,时而是崇山峻岭,时而是田野村庄。天色在车轮和轨道的摩擦声中,渐渐暗了下来。一连几日的劳累让张静怡眼皮打起了架,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靠在徐海平的肩上,甜甜地睡着了。
9、
后来故事的发展让人出乎意料。
徐海平和张静怡这一路上,已经彼此相爱。当王志杰知道了这一切,他理解张静怡的一番苦心,但他无法原谅徐海平的趁人之危。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徐海平,王志杰和云博文在部队,是铁哥们,无话不说,无话不谈。他们三个也是一起参军的,年龄也一般大。云博文是二月生,是老大,王志杰八月生,是老二,而徐海平,是腊月生的,只能是老三了。但王志杰从来没有和大哥三弟说过张静怡的事,也许,他内心也对这件事没有太多的把握吧。但他爱张静怡,无法自持。当他知道就是自己的三弟在探亲回来的路上,碰上了张静怡,两个人也很快的就擦出了爱的火花,把他这个和张静怡青梅竹马的情哥哥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就火冒三丈,发誓要把放了徐海平的血。后来,还是云博文这位看似温文尔雅,却不怒自威的大哥,一个耳光将王志杰的一股喷薄的火焰熄灭。
张静怡回去了,她说她会等着徐海平,等一辈子。
三兄弟还是三兄弟,但徐海平和王志杰之间因为张静怡,隔上了一层纱。王志杰是看在大哥云博文的面子上,和徐海平仍然称兄道弟,但味道总是没有当初那般亲密了。徐海平觉得问心有愧,对不住这位一直苦苦守候着一份没有结果的爱情的二哥,也就处处迁就,处处和颜悦色。这样,倒也是相安无事。其他的战友,也丝毫觉察不出他们之间那种无法言说的爱恨情仇。有的战友甚至认为,是徐海平探亲回来,带着女朋友来部队体验生活的。
转眼间,部队生活即将结束,到了该他们复员的时刻了。
临别前的一个晚上,王志杰把徐海平约到了后山上。徐海平只是觉得这只是一场平常的告别,而且,前一个晚上,他和大哥也是在这里畅谈了半夜的。虽然,大哥云博文告诫徐海平说,王志杰不会善罢甘休的。但徐海平不愿意相信,即使王志杰心里过不去,这么长时间了,他一定想得通。而且,这件事情的真正的决策者,是张静怡。
那天晚上,后山上的一场争执,给他们留下了一生抹不去的伤疤。
海平,你我兄弟一场,到此各奔东西,就算结束了吧。王志杰望着天空的清月说。哨卡上的月亮,是军中男儿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寄托,哪里,有着热血男儿最柔弱的一面。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这些表面坚强的军中男儿,曾对着月亮悄然拭泪,呼唤着爹娘,呼唤着心中那个爱着的人。
二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既然今生做了兄弟,就是一辈子的兄弟。海平说。他想,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张静怡,该多好。但这个,无法更改。既然人生是一场戏,而且戏已经唱了,就无法再演回去。
我没有你这个兄弟。虽然我和张静怡注定不能在一起,但我有爱她的权利,而且,她不论爱上什么人,我都不会阻拦。但是,你徐海平不能。王志杰指着徐海平说。
二哥,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爱张静怡,但她一直把你当哥哥的。我会对她好的,我一辈子都对她好。徐海平说着,抓住王志杰的手,眼里满是恳求。他不想失去这位亲人似的哥哥。三年来,他们同甘共苦,互相搀扶,闯过了多少风雨,历经了多少坎坷,他不会忘记。
王志杰狠命地想甩开徐海平,他心里的怒火燃烧着。
徐海平狠命地抓着王志杰的手,他需要爱情,更需要友情。
争执中,徐海平脚下一滑,从山上摔了下去。王志杰傻眼了,他一声声的喊着:海平,海平——但回应他的,只是大山的回音。
王志杰发疯似的从通往山下的小路冲了下去,找到了徐海平浑身是血的徐海平,背着他赶到了部队医院。
徐海平失去了一条腿,永远成了瘸子。
徐海平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大哥云博文。他挣扎着坐起来,抓住云博文的手,说:大哥,二哥呢?
哼,那小子,被我狠狠地揍了一顿,滚回老家去了,他也没脸再见你了。云博文拍着徐海平的肩膀说,好好休息吧。
大哥,不怪二哥,是我不小心摔下去的,他不会被处理吧。徐海平担忧着。
那要看你怎么说了。
大哥,我们是兄弟,永远是兄弟。
傻兄弟啊,我这个大哥,当得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云博文抱着徐海平缠满绷带的脑袋,含着热泪说。
10、
后来呢?我问。
那我呢?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我死了?王刚说。
爸爸擦了擦眼泪,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我们。
对了,我爸爸叫徐海平,我妈妈叫张静怡。
那天,我在村外的皂荚树下找到了王刚,那时候,他正躲在皂荚树的背后,拿着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哭。那株皂荚树,是我们村里的神树。王刚说,他第一次见到皂荚树,就爱上了这株神树。这株皂荚树,谁也不知道它有多少个年头了,它的半个树干都已经空了,里面纵横交错的,裸露着的内脏,被孩子们磨得溜光溜光的。令人惊奇的是,它每年都是郁郁葱葱的,顽强地开花结果。在它的旁边,有一截一人高的树干,也许是它的爱人,或者兄弟,虽然空留着的,只是一截树桩,同样被孩子们的屁股和手脚磨得光滑亮堂,但却一直和它对望着,亘古不变。它是神,也是孩子们的乐园,承载着村庄的历史,承载着乡亲们的喜怒哀乐。
我蛮横地夺过王刚手中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个小男孩,和我的那张上面的男孩很像,也就是说,这个小男孩,和我那个死了的弟弟很像。唯一不同的是,王刚的这张,是彩色的。
这个,是你吗?我激动地小声问着。
他死了。王刚说。
谁死了?我似乎明白了,也似乎更糊涂了。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王刚大声地冲我吼着。
我冲过去,紧紧地抱住王刚,我的心,激烈地跳动着。王刚也抱着我,他的心也在激烈地跳动。我们彼此都能感受到。我们紧紧地抱着,哭着,尽管,一切还是个谜。
上边的故事,是我和王刚哭够了,回到家里,爸爸给我们讲的。那个时候,妈妈不在,或许,她是故意避开了吧。对了,王刚的爸爸,就是王志杰,莲湖初中的校长,是云博文。
后来,后来……爸爸说,那年,我和你妈妈带着你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去看病,地下的乡镇医院没办法医治,我们就把你交给邻居的奶奶照管,和你妈妈去了大城市大医院。诊断的结果,是你弟弟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要治疗,不但需要一大笔款项,而且,希望还不大。我和你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办,治吧,没那么多钱,不治吧,又怎能看着你那年幼的弟弟就这么走了。我们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伤心流泪,轮换抱着不断啼哭的孩子。这时,和爱人一起来看病的王志杰看见了我们,就走了过来。自从那年我们复员后,这是第一次见面。其实,我们之间的芥蒂早已经没了。只是,王志杰好面子,我也怕他尴尬,就这样一直拖着。但两个人,一直都惦念着对方。王志杰还拜托大哥,也就是云博文替他经常看望我们一家呢。大哥给我们资助的钱啊物啊的,其实好多都是王志杰托大哥捎来的。这些,我也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天,王志杰听了我们的情况,二话不说,就给你弟弟办了住院,还说,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孩子。后来,你弟弟的手术很成功。我和你妈妈知道了王志杰的爱人患有不育症,那天来医院,就是不甘心,来复查的。结果还是那样,他们,注定一辈子没有孩子。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之后,就决定把你弟弟给王志杰,好让他们老有所依。可是再怎么说,骨头毕竟连着肉。为了断了念想,我们就狠心的说你死了。孩子,王志杰是你的爸爸,他救了你的命,你的命也是他给的,你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为了你,他们夫妻,付出了很多。我们生了你,没养你,对不起啊,孩子。爸爸说着,便向身边的王刚低着头,一副忏悔的表情。却因为腿脚的不灵便,险些栽倒。也许,爸爸不是险些栽倒,他是要像王刚,这个被他说是死了,却一直在心里疼痛着的一道深深的伤疤,跪倒。
王刚忙站起来,扶着爸爸坐好。
我也站起来,帮着王刚扶好爸爸。我趴在爸爸的腿上,爸爸的腿在剧烈地抖动,含着热泪,望着爸爸同样热泪盈眶的眼睛,说:爸,为什么这时候才告诉我?
其实,我爸爸临死的时候,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王刚流着泪说。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我看着王刚,我的兄弟说。
你以为,你就这么容易被我整天叫着飞哥吗?王刚脸上挂着泪珠,但对我笑着。
可是,那个飞哥和这个哥哥不一样啊。我站起来,抱住了王刚。
哥,一样,都一样啊。王刚的眼泪灌进了我的脖子里,凉凉的,暖暖的。
11、
为了不辜负夏冰言的嘱托,我和王刚去探望徐佳琦。我不想说是去探监,这对于我们这样的年龄来说,应该是一个很遥远的词。
随着“噗踏噗踏”的声音,带着手铐的徐佳琦被管教员领了出来,看到是我,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哼了一声,就准备转身离开。但管教员硬是让他转过身,抓着他的衣领,把他强行按在我和王刚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徐佳琦冷笑着,一脸的不屑。
对不起,这不是我们都想要的结果。我说。
哼,别在我面前装清高。徐飞飞,我知道,就凭夏冰言,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告我,这一定是你搞的鬼!
徐佳琦,你到现在还死不悔改!要不是夏冰言临走时嘱托,我们才不会来看你呢。你把人家姑娘糟蹋了,就把人家甩开了,你还算是个人吗?我真替夏冰言不值!王刚说着,从我手里夺过夏冰言写给徐佳琦的信,“啪”的摔在桌子上,接着说,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徐佳琦不解地看着我们,慢慢地拿起桌上的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看了起来。
信是拆着的。我们进来的时候,要接受检查,所以,这封信的内容,也在检查之列。
看着信的徐佳琦双手渐渐地颤动了起来,他冷漠的毫无表情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一丝悔意。看完信,他问:她人呢?
走了。我说。
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徐佳琦身子前倾,带着手铐的手,在桌上拍着。身后的管教员立刻拍了下他的肩膀,一声拖长的“嗯”字,折杀了徐佳琦的冲动。
徐佳琦,你有病啊,你把人家夏冰言逼走了,让我们去拦着啊。再说,夏冰言为你怀了孕,打了胎,还能在村里呆下去吗?她就是傻,还说等你,我看像你这样子,她真的没必要。王刚就是个唱红脸的角,我们兄弟俩的配合,真是妙然天成。
她爱你,徐佳琦。只有三年的时间,好好表现,她等着你呢。我说。
我也爱她。徐佳琦小声说。
爱她还乱搞,你这还是人话吗?王刚说。
徐佳琦埋下了头,他这是忏悔吗?
时间到了,我们也完成了任务,该走了。
走到门口的徐佳琦回过头,对我说:飞飞,如果能见到夏冰言,告诉她,我不会让她白等的。对了,他谁啊?
我知道,徐佳琦是问王刚是谁。我看了看王刚,笑着对徐佳琦说:我兄弟。
徐佳琦怀着一脸的困惑和惊讶,被管教员推着走了进去。随着重重的铁门“咣”的一声,一切尘埃落定,或者,一切都已重新开始。
12、
三年以后,王刚已经是一名乡村学校的教师了,她把自己的母亲也接了过去。不,应该说,是他的养母。
正在读师范院校的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却是夏冰言打来的。三年来,夏冰言一直在广东打工,我们也一直断断续续地联系着。夏冰言在电话里说:飞飞哥,陪我去接一个人吧。
我说:是徐佳琦吗?这个夏冰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告诉我。
是。
好吧,不介意我叫上王刚吗?我笑着问,尽管夏冰言看不见。
随便吧。
拨通了王刚的电话,还没待我开口,他就在那边嚷:哥,我正想打给你呢?
哦,怎么,和你那个文艺女朋友要订婚了?
哥,你现在很八卦啊,要订婚啊,先解决你再说吧。再说,你说的那个文艺女青年啊,人家是要订婚了,但男朋友不是我。
那什么事啊?
我要调回来了,去你们村学校教书,和我妈一块来,你不介意吧。
坏了?
什么坏了?
我马上毕业,正准备申请去你们哪儿教书呢。
啥?赶紧改了申请吧,你不征求我的意见就擅作主张,什么人啊,白叫你哥了。
你一句我一句,和王刚在电话中抬着杠,感觉很爽,也很幸福。挂了电话,竟然忘了给他说正经事,赶忙又拨了过去。
劳教所的大门徐徐打开,提着包裹,面容苍白,瘦了好多的徐佳琦走了出来。
秋风萧瑟,落叶在半空里翩然起舞。我和夏冰言王刚一起,看着徐佳琦缓缓走来。
夏冰言变得更美了,婀娜的身材,在秋风里楚楚动人。
握着徐佳琦的手,我说:你好。
徐佳琦说:谢谢。
然后,我和王刚看着徐佳琦和夏冰言紧紧地拥抱着,我们在一旁感动着,伤感着。
行了,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客。王刚接过徐佳琦的包裹说。
飞飞,这几年我在里面一直想,你们俩怎么会是兄弟。拉着夏冰言的手,徐佳琦说。
你就说你在里面一直想着夏冰言吧,别拿我们兄弟俩做文章了。我笑着说。
呵呵,是啊,都想。飞飞,对不起,这话说的太晚了。徐佳琦说。
大老爷们,就别腻歪了吧,还是考虑一下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吧。王刚回过头说。
夏冰言挽着徐佳琦的胳膊,只是幸福地微笑着。是啊,一切来的太晚,但真正的幸福,总是要经历风雨。在生活的倒影里,我们磕磕绊绊地成长,真实地存在。所有留在倒影年华里的故事,给我们的旅途上,写满了泪水,也写满了欢笑。
文/哪里天涯
2015-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