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老人抱着腿龇牙咧嘴。
　　 说！不说我就打110了。叶梅吼着说。
　　 我……我是替你娘……来看看……你们，唉，人老了，不中用了。大白天的，我也不敢来，晚上睡不着。出来，就想起你娘的话了。唉，让你们……算了，不说了，你们好着就行了。老人忍着痛说。
　　 我娘？老人的话没头没脑，春来更糊涂了，他看了看一旁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叶梅。
　　 算了，我还是走吧。老人说着，想要站起来，但腿可能被叶梅打得太重了，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来，只得坐在地上，依旧抱着那条疼痛难忍的腿。但老人至始至终，没有喊一句疼。也许，疼痛对她来说，心上的痛会更痛。
　　 不行！话一定要说清楚！叶梅的倔劲又上来了。
　　 这样吧，老人家，既然你提到了我娘，我们还是去屋里说吧。说着，春来伸出手，搀起了老人。叶梅没有反对，老人的话也让她不得其解，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什么异常的事。何况，她出手真的很重，老人恐怕，一时半会走不了了。想着，也过去帮着春来扶起了老人。
　　
　　 4、
　　 第二天早上，春来娘醒来，正准备着去张罗早饭，女儿给买的老人机响了，一接通，就听女儿急火火地说：妈，我婆婆脑梗住院了，我得去医院照顾，你来给我看几天门吧。
　　 哦，你婆婆不要紧吧。春来娘问。
　　 谁知道呢，现在三天了，人还昏迷着呢。女儿说。
　　 那你咋不早说。
　　 以为不要紧呢。
　　 哦，那我收拾收拾就来。
　　 放下电话，春来娘犹豫了，这刚好昨天和也没闹得不愉快，这事也就这般的赶巧了。但不去也说不过去，答应女儿了，要是不去，还让女儿心里不好受，肯定会以为家里有什么事。就算有事，这个时候也说不着啊。去，必须去！春来娘想着，从墙上取下一个布袋，装了两件换洗的衣裳，硬着头皮，推开了儿子的房门。春来还躺在床上，叶梅跟前背着身子坐在梳妆台描眉。听到动静，头也没回。春来娘朝着侧身睡着的春来说：春来，叶梅，你姐打电话说她婆婆脑梗住院了，让我看几天门。燕燕还睡着呢，你们操心着孩子醒来。
　　 叶梅依旧描着眉。春来一翻身坐起来：不要紧么？
　　 说是昏迷三天了都。
　　 那我送送你。春来说着，就下了床，准备穿鞋。
　　 不用了，你还要干活，路上车方便得很。说完，春来娘就走了。
　　 看把你积极的，哼，你妈和你姐这是在演戏呢。我就说了几句，就去女儿家躲清闲去了，有本事永远别回来。叶梅说。
　　 你少说两句吧。春来说。
　　 我看，你妈就是给我弄难看呢，我一天净受的冤枉气。叶梅将手中的眉笔摔在梳妆台上，生气了闷气。
　　 唉——春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下午，春来正在工地上运砖，姐姐打来了电话：春来，妈说来呢咋还没来，是不是家里有啥事？
　　 没事啊，妈一早就去了，还没到吗？你没打妈手机吗？春来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惊问道。
　　 打了，关机了。
　　 估计没电了吧。
　　 会不会有啥事？姐的声音有点颤抖。
　　 姐，你先别急，我打电话问问叶梅。春来结束了和姐姐的通话，还没来得及给也没打过去，叶梅的电话便打进来了。接通了后，叶梅只说了一句“赶紧回来，出事了”就摁了电话。
　　
　　 5、
　　 我老姐是咋走的？老人被春来和叶梅扶着坐在了椅子上，第一句话就问。
　　 春来和叶梅互相望了一眼。春来低下了头，蹲在了地上，用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叶梅说：去我姐家的路上，出车祸了。
　　 老人“哦”了一声。
　　 老人家，你和我妈是怎么认识的？我妈也从没说过她有什么姐和妹，我看你们倒是有几分相像。春来端来一杯热水，递给老人。
　　 这个么，说起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老人舒了口气，眼神变得迷茫起来，似乎回忆带着她的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我这一辈子命苦哇，虽然生了一儿一女，但女儿十八岁那年害了一场大病，走了。儿子呢，娶了媳妇，就嫌弃我年纪大了不中用，我就是给他们当牛做马也落不下好，最后，还被赶了出来。邻居们见我可怜，就让我住在村里的小庙里容身。我呀，也不想让邻居们多费心，有了住处就好了，但吃的也总不能老让别人接济吧。我就走村串巷讨饭吃，还不敢让儿子媳妇知道。天没明就出去，天黑了才回来，有时，也检点垃圾卖点钱。那天，我和一帮人正在一个垃圾堆里捡垃圾的时候，碰上你娘了。你娘那个时候，也正在捡垃圾呢。当时人多，要不是你娘在我身边忽然晕倒了，我还不知道呢。
　　 我妈，她，她捡过垃圾？老人的话让春来两口无法相信。
　　 是啊，你娘说，那一年，地里收成不好，你姐弟俩正在上学。
　　 可我们怎么不知道呢？
　　 这个事，你娘咋能给你们说呢？你们要是知道了，她就不是你娘了。
　　 我只知道我妈为了我姐弟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都不知道她为了我们，还捡过垃圾。
　　 我看你娘可怜，而且，我俩也有眼缘，见了的人，都说像是亲姐妹呢。我和你娘在外面住了一宿。虽然是在一个单位的门口，但刚入秋，我们互相依靠着，也不冷。我和你娘都是苦命人，但你娘说，她的孩子孝顺，姐弟俩都好。说是如果儿子成人了，她就来找我，或者接我过去。我才不呢，才不给老姐添麻烦呢。你娘说，她身体不好，要是走了，让我转到你们村的时候，多留神，看你们过得好不好。到了那个地方的话，好告诉她。现在一天不如一天了，连垃圾都捡不动了，就只剩下讨饭吃了。这几天，我正好转到你们这儿了，白天忙着讨饭，晚上了睡不着，就想起你娘了，想起你娘给我留的话了。我没表，连个时间也搞不清楚，在你家门口看了几次，还都以为天快亮了呢。唉，老了，不中用了。
　　 妈啊——春来听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子对不起你啊。
　　 也没看着老人哭着，就取来毛巾，递给老人。
　　 好了，事我也说了，天快亮了，我该走了。老人说着，拿着靠在身旁的棍子，扖在手里，准备起来。
　　 妈——春来一把抱住老人，老人家，你，如果不嫌弃，就不走了吧。我妈活着的时候，我没好好孝敬她。既然你和我妈有缘，是姐妹俩，就留下来，让我替我娘好好孝敬你吧。
　　 这……老人看着痛哭流涕的春来，看着局促不安的叶梅，不知如何是好。
　　 春来看向叶梅，说：叶梅，我求你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爱你，也好好爱我们的娘。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叶梅的娘家妈也病入膏肓了。叶梅前几天不在，就是服侍娘家妈去了。娘家妈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按老人的话讲，就是挺命了，等时间呢。那天，娘家妈忽然就清醒了，一把抓住叶梅的手，说：梅啊，回去了好好孝敬你婆婆，老人家不容易啊。人这一辈子啊，能遇上，就是缘啊。
　　 妈，你糊涂了，我婆婆都死了。
　　 哦，死了啊。唉，咋就死了呢？我下去了，就能和我嫂子做伴了。
　　 娘家妈的话，触动着叶梅的心灵，想起自己以前对婆婆的种种，甚是懊悔。她叶梅就是脾气不好，在言语上，态度上，可能让婆婆伤心了。事后，她也后悔过，但一想着，也不是自己的亲娘，也就不当一回事了。可眼下这位老人说的一切，让她彻底明白了，天下的娘，都一样，而且，自己也是娘。娘家妈，婆婆和眼前这位老人，也是以后的自己。现在，春来都叫老人妈了，她也不能狠心的把老人再推出去吧。况且，自己刚才那一棍子，估计老人的腿，最低也骨折了。想到这儿，叶梅说：老人家，既然春来说，你就留下来吧。刚才我那一棍子，打得重了，明儿，让春来陪你检查检查。
　　 老人两眼涌出了两行热泪，她抚摸着春来的头，说：想不到，我临了临了，竟然有个家了。孩子啊，我老了，不中用了，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没事，妈，你就安心住下来吧。春来感激地看了叶梅一眼，破涕为笑。
　　 是啊，妈，住下来吧。叶梅小声说。
　　 燕燕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站在床上，奶声奶气地问：奶奶，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一家人一起看向燕燕。
　　 叶梅忙跑过去，说：赶紧躺下，谁让你起来了，小心感冒。
　　 春来扶着老人站起来，老人看着燕燕，说：乖，乖孙女，奶，奶奶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