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诗意的栖居(散文)
友人的夫人叫素,新出浴,一支木簪绾起湿漉漉的头发,穿一件粗布斜襟衣衫,一条宽大的粗布裤子,腕上戴着一只宽松的脱胎漆器镯子,几分农妇样,却掩饰不住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几分文艺范儿的文雅洒脱,恬淡素雅。
果真,他们是一对艺术伉俪,从师大美术系毕业,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
坐在院子里,就是坐在星空下,山里的夜空清晰、透亮,一弯月挂在天上,繁星闪烁。群山在夜色里隐隐绰绰,像一道屏障,护佑着山脚下的村庄。三只狗狂吠过后,静静地卧在院子里好奇地看着我们。门楣上两个红灯笼渲染着几分情调,竹躺椅、竹床、竹椅子,我们随意坐,品尝着村里人送来的瓜果,说笑声此起彼伏在清浅的秋夜。
友人说,厌倦了都市,喜欢乡野简单、纯朴的生活。房子是租农户的,重新整理装修后,建了工作室,还要建一个作坊,一个土窑,所有的作品都可以在这里完成。作品不用兜售,每一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因为喜欢,所以倾心去做的,不求数量多,享受的是一件作品从构思到完成的奇妙过程。大门之所以那么高大,是方便大卡车进出,有时候一件作品是经过几个月时间完成的大型石雕。
素津津乐道的是在这里生活的经历和感受,说这个院子在村子的尽头,原是被弃了的,本有两家住户早就迁移到外面。他们千辛万苦寻到这里,偏是恋上这深山僻隅的寂静,后来另一家人见有了人气,也搬回来住了;说南瓜成熟的时候有五六十个,吃不完就堆在院子里,偶尔路过的人随意拿走,还把种子分送给农户,如今村子里许多人家种起了南瓜;说三只狗常常从山里叼回野兔、野鸡、土拔鼠,然后放在院子中间等待着奖赏;说回归田园的日子,烟雨迷离,淡了红妆,清寂恬淡,独享清欢;说下次再来,要放下尘事,安心地多住些日子,让一支笔写些清淡文字。素说自己最喜欢的还是玩泥巴。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照片上,她一袭碎花长裙,站在案前,手拿画笔,正聚精会神在素胎上勾勒走笔,笔锋或浓或淡,瓶身上几片素颜的荷叶边开出一朵青花睡莲,几许清韵几许淡香。我问这瓶去哪儿了?素说在有缘人那里。
有的人在路上,有的人在回归。
他们远离喧嚣,抖落一身烟火,不贪繁华里、繁华外,不恋凡世,不染纤尘,携一缕清风,揽一弯明月,在寂静的时光里,独守一亩三分地,过着极简生活;他们安于静默,心中自有一种醒世通透的安然、豁达。一个在云淡风轻中,独具匠心精雕细刻,把一块块原石打造成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去逢那个寻遍千山万水的人;一个在日月清辉中,素心素笔把花虫鸟兽淡泊成青花写意,烧制成粗陶,点染生活的苍白;他们在岁月静好的时光中安于一隅,朝夕相伴,浅吟轻唱,在慢时光里一起慢慢变老,把日子过得诗情画意,做着最真的自己。
陶渊明的世外桃源,瓦尔登湖畔的小木屋,还有这山脚下的小木楼,或许出发时的初心不一样,但归根结底有着相同的气息,是一种回归、精神抵达和灵魂的栖息。
一直寻寻觅觅的家园,不过如此,月光下的庭院落满了我的想象。诗意的栖居,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五
别时,和朋友轻轻一握,已经传递了一种深情厚谊。朋友说你先进去。我说你先走,我已经到了。朋友的小红车一溜烟消失在沉沉暮霭中。“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真不少。”轻轻哼起一首歌。一转身看见宾馆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白底黑字赫然写着:装修中,暂停营业。大惊失色,怎么可能呢?我白天还在这里进出,我的拉杆箱还放在606房间!左右环顾,再抬头细看,“香米拉宾馆”一点没错,再看牌子千真万确挂在门上,一把环形锁套住了大门拉手。见鬼,难道发生聊斋故事了不成?不会在梦里吧,我分明感到静秋深夜的凉。
午时已过,四周静悄悄,灯影、树影飘忽,就是不见人影。看看大门前堆积成小山的碎石砖瓦,看看四周景物很是陌生,确实也不像我白天曾经看见过的。我徘徊在宾馆门前,纳闷、不解,无可奈何,这太不可思议了。忽然从门边上飘出一个白衣少年,我赶紧问:小先生,这个宾馆怎么回事?少年说装修啊。我说不会吧,我白天还住在这里。少年立刻抬头斜眼看着我,满脸狐疑,难道他也觉得发生聊斋故事了?少年说你没做梦吧,这儿装修停业一年多了。我一下坠入云雾之中,越发糊涂起来。待我回过神,少年已消失在树影中,不知去向。
我掏出手机又放进包里。小城,有我许多熟悉的朋友,可半夜三更怎么能去惊扰?这儿明明是我居住过十多年的小城啊,怎么变得一点儿也不认识了?这“香米拉宾馆”是什么时候建的?莫非有两个“香米拉宾馆”?
城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