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无法再保持沉默。
　　 “凌霄，苏岑说——女人爱锦衣华服，男人爱名利地位，确实，这是一种虚荣。”凌霄抬眼注视着她。
　　 她停了一下，接着说：“苏岑还说了，可因为此，人拥有了上进的动力，虚荣，也是一种能量！很多人羞于启齿自己的物质欲望，虚荣，却恰恰是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部分。做人只要不装，虚荣一点也是可爱。”
　　 凌霄的脸色被电视的光线折射的一会白，一会红，他有些恼羞成怒，嘴唇嚅动，他很想骂人，连翘这些话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可他不愿意承认。
　　 凌霄最终没说话。那一晚，凌霄搬到了客房，连翘流了一夜的泪。
　　
　　 五
　　 转眼，连翘在企划部经理的位子上已经任职一年，她不声不响地把企划部的业绩提高了几个百分点，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同事，也不得不折服她的工作能力。
　　 奕风与她并无多少工作之外的私交，两个人都有家庭，青春里那段最美好的时光，两个人选择了珍藏。奕风不动声色地帮助连翘，却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让连翘产生心理负担。他比谁都了解连翘有一颗玻璃心，比水晶圣洁，却像玻璃一样敏感。他选择不远不近地关注，偶尔虽然也会情难自已，想拉拉连翘的手，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可他不敢。
　　 而连翘与凌霄，俩人都在努力为对方设身处地的着想，关系缓和了很多，凌霄不再对她冷言冷语。两个人看似相敬如宾，连翘却感觉到彼此在疏远，那种客气的感觉很陌生。她在想办法改变，他们不该是这个样子。
　　 在她的办法还没有想出来之前，凌一健却出事了。
　　 那天，连翘正在和企划部的同事研讨一个广告方案，奕风也在场。
　　 “我建议咱们这款药茶就唤作‘夕照雪’。这种茶主要取精挑细拣的忍冬花，晒干制成花胚，里置新炒的上等龙井，窨藏十一次，再将花胚敲碎了反置于龙井茶胚中，再细细筛选出最完整的花来，制作成药茶。设想，酷热的暑期，取一些冲泡，一朵朵忍冬花在雾气蒸腾的茶水里渐次舒展盛放，既有茶香，又有花香，又兼清热解毒，消暑除烦，叫做‘夕照雪’再好不过了。”连翘一边调换幻灯片，一边讲解。所有人，包括奕风都在由衷地点头，心里却有过一种错失的忧伤。
　　 “连经理，你的电话。”秘书拿进了连翘的手机。她开会的时候，手机一般放在办公室。
　　 “对，我是凌一健的妈妈。什么……凌一健离校出走？”连翘有些站立不稳，手机滑落到桌面上。奕风急忙跑上前，一手扶住连翘，一手拿起她的手机，“老师，我们马上赶到学校和您会合，请您再派人在校园里寻找凌一健。”
　　 会议临时取消，奕风和连翘急匆匆走出办公室。十分钟后，奕风的车风驰电掣般赶往凌一健的学校。连翘流着泪拨着凌霄的手机，却始终打不通。打到办公室，还是没人接。她的眼泪更多了，她想不出儿子为什么会出走。
　　 “连翘，你先别哭，凌一健应该不会走多远，想想他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玩，喜欢和什么人玩。”
　　 她抹了一把眼泪，回想着这阵子凌一健除了有些迷恋电脑，也没什么特别的举动。“他最近迷上了一款游戏，还常常让他爸爸陪他玩，凌霄最反感孩子玩网络游戏，把电脑设置了密码。”连翘声音哽咽。
　　 “我们和老师会合后，重点在网吧寻找。你还有其他朋友吗？请他们也来帮忙寻找。”奕风沉着地说。
　　 连翘拨通了宋妍的手机，宋妍答应第一时间赶过来。
　　 到了校门口，连翘一眼看到了同样焦急万分的班主任李老师。
　　 “凌一健上午第二节课后就不见了，我们找了各个地方，还是没有。最后听传达室大爷说，他曾经在门口晃悠，但并没有发现他出去。”老师快速地介绍情况。
　　 “学校里的监控录像，可以查到吗？”奕风问。
　　 “这两天学校的监控系统正在维修，谁知道这个节骨眼就出了乱子。”李老师又急又气。
　　 “李老师，您看这样行不？您在学校等，凌一健有可能会回到学校。我们去校外找，咱们谁有消息了，就第一时间通知对方。”奕风保持着惯有的沉静。
　　 “好好好，我在学校等。”李老师急忙答应。
　　 奕风开着车，开始在海城的街头巷尾寻找，海城的路况他并不熟，还好有导航仪帮忙。宋妍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寻找凌一健。两个小时后，已经找了几十家游戏厅还是没有找到凌一健。
　　 连翘快崩溃了，她控制不住地哭泣。“要不，我们报警吧！”奕风也无法再保持冷静，很多未知的危险，都有可能发生，凌一健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连翘的手机响了。“凌一健回来了。”李老师打来电话。
　　 连翘终于哇的一声大声哭出来。与此同时，凌霄的电话打了进来，“凌霄，咱们的儿子……差一点丢了……马上去学校。”连翘语无伦次。
　　 凌一健耷拉着脑袋，不敢看连翘，身子有些战栗，显然也是吓着了。连翘一把把儿子拥在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凌一健说，他去网吧了，玩了一会，就回来了，可不敢回学校，怕学校会给他处罚，也怕家长生气。这孩子先前一直表现不错，你们做父母的要对孩子多关心。”李老师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李老师，是我们家长失职，我们一定好好关心凌一健，尽量少给老师和学校添麻烦。李老师，听说您孩子要生日了，这是我们公司贵宾卡，一点小意思。”奕风从口兜里拿出一张VIP，塞给李老师。
　　 李老师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了。
　　 宋妍和凌霄前后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六
　　 “奕风叔叔，你怎么知道我们老师的孩子要过生日啊？她女儿和我们同班，上个月过的生日啊。”到底是小孩子，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大人还都心有余悸，他却啥事都没有了。
　　 “叔叔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凌一健，这事可不能对你的同学们说哟。”奕风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坐在副驾上的凌一健。
　　 坐在后座的连翘眼泪还没有干涸，凌霄则注视着奕风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谢谢你，奕总，谢谢你对我们连翘以及我们家的帮助。”凌霄的话有些言不由衷，所以语调没有多少感情色彩。
　　 “不谢，凌霄，我们还是头一次见面。改天我请你们一家。”奕风倒是很真诚。
　　 “不用了，还是我们请你吧，总要尽尽地主之谊，到时候还请奕总屈尊光临。”凌霄酸气十足地说。奕风笑了笑，车到小区门口。
　　 经过这件事，凌霄更加不喜欢奕风，觉得他就是一个商人，做事也都是商人的惯有思维。连翘没有和他争论，她觉得争辩也无法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思想。
　　 三日后，宋妍约连翘喝茶。连翘特意向她推荐了“夕照雪”。
　　 “连翘，奕风是不是你的初恋？”宋妍神秘兮兮地问。
　　 “我和他确实曾经彼此喜欢，但后来他去了美国读大学，我们就不再联系，差不多二十年了。造化弄人，他居然成了我的上司。”对宋妍，连翘从来都是知无不言。
　　 “我能看得出他现在也喜欢你，所以你们家凌霄才泛酸。”
　　 “说什么呢？都拖家带口的，哪里有那么复杂。”连翘抿了一口茶，神思有些游离。
　　 “你没听说，初恋最美，最真，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不信你对他一点感觉没有。”
　　 “说全忘记，肯定是有点虚伪，但我愿意选择妥善珍藏。我们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也都知道珍惜现在的拥有，所以我们之间相处得很轻松，不曾有一点暧昧。”连翘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
　　 “最了解你啦。不过啊，哪天你要是选择奕风，可不要把凌霄丢给别人，你们家这位好好先生，我可是垂涎很久了啊。”宋妍开着玩笑，两个人开怀笑着。
　　 一个月后，连翘告诉凌霄她要和奕风还有另外一个女同事出差五天。
　　 凌霄说，“你可以不去吗？”
　　 “凌霄，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不能不去。”连翘解释。
　　 “奕风，能不去吗？”凌霄盯着连翘的眼睛。
　　 “你在怀疑我吗？”连翘的表情有些受伤。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好了，去收拾东西吧。”连翘语气突然低沉，窗口上还有一抹没来得及抹去的残阳。
　　
　　 七
　　 与合作方的洽谈相当顺利，连翘他们提前一天返回了海城。她买了很多东西，急着赶回家。这次出差，缘于一个楼盘的广告策划，让她突然有些彻悟，幸福家庭的基础因素，排名第一的是夫妻关系，而非亲子关系。当一个家建立在两个人的幸福互动上，孩子的快乐成长就轻而易举了。不管多爱孩子，都要先爱伴侣。这种彻悟很让她兴奋，她急于跟凌霄来一次倾心交谈，他们有多年的感情基础，她相信，凌霄爱她，她亦爱凌霄。
　　 下午三点，连翘到了家门口，这个时间凌一健应该在辅导班，凌霄应该在看书，两个人应该可以有一个清净的时间说说心里话。
　　 拿钥匙轻轻打开房门，连翘悄悄走了进去，她要给凌霄一个惊喜。就在她脱鞋的一瞬间，她突然发现门边有一双红色的细跟鞋，这鞋看上去很熟悉也很刺眼，只有一个人迷恋这种颜色的高跟鞋。她的心在一点点下沉，手里的东西，突然落在了地板上。她没有脱鞋，客厅里很静，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两只高脚杯上还残留着血红的液体。她径直往里走，卧室的门虚掩着，有一种低低的，却刺耳的声音忽隐忽现地传来，她轻轻飘飘地推门，那一刻她相信自己身体也是轻飘飘的，是灵魂离开了躯体。
　　 门被推开，有两个白晃晃的身体在分离在重合，她终于看清了那两张面孔，她“啊”的一声叫出来，“为什么我不是瞎子。”连翘控制着自己没有晕倒，支撑着身体后退，她要逃离。
　　 “连翘！”他在喊。
　　 “连翘！”她在喊。
　　 连翘听不见，她只想快点离开，快点逃离，她此时觉得自己像个小偷，窥探到了别人的隐私，她必须马上遁形，才不会被抓住。
　　 “连翘，你听我说，这不是真的，你看到的不是真的。”慌乱穿上衣服的宋妍一把拽住了连翘。
　　 “什么是真的？”连翘在笑，笑得眼泪打转。
　　 “连翘，不是真的，眼睛看到的也不是真的。不怪凌霄，我们在酒吧遇见，他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我送他回来，我们喝了红酒，他是喝醉了。真的不怪他。”宋妍突然跪了下来。
　　 连翘拉起她，定定地看了看宋妍，又看了看凌霄。“儿子快放学了，请把房间收拾好。他是孩子，不能看到肮脏的一幕。”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知道去哪，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她径直往前走着，感觉到街上人很多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连翘，连翘。”她还听到凌霄在呼唤她，她没有回头，茫然地上了一辆公交车。从口袋里摸索出十元钱，投进无人售票箱。
　　 “小姐，我们不找零。”司机好心提示。连翘莞尔一笑，走到了后边。车里人不少，已经没有座位，她抓着吊杆，身子随着车摇摇晃晃，脑袋昏昏沉沉。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小偷的，小偷整个作案过程她尽收眼底。一个厚厚的钱包，被小偷从一个男子的裤兜里窃到了手，前面就是停靠站，她捕捉到了小偷脸上不易觉察的得意的笑。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拽住小偷的胳膊，低声怒喝：“把钱包还给人家。”
　　 “臭三八，少管闲事。”小偷恶狠狠地说。
　　 “把钱包还给人家。”她不撒手，死死地拽住小偷。
　　 “再不撒手，别怪我不客气。”小偷使劲地甩她的手，她怎么都不撒开。
　　 乘客们纷纷向他们这里看来，那个男人也发现了自己的钱包被偷，转过身时，小偷面露凶相，从腰间拽出一把弹簧刀，明晃晃的刀片闪着寒光，男人害怕了。
　　 “把钱包还给人家。”连翘仍在重复，手固执地抓着小偷的胳膊。小偷气急败坏，拿着刀对着她的腹部捅去，一刀，两刀……连翘疲倦地闭上眼睛前，司机终于停下了车，车上的人终于不再麻木，一起向小偷涌来……
　　
　　 八
　　 连翘的床前，站满了人。经过十个小时的抢救，她终于脱离了危险。凌一健哭得嗓子都哑了。
　　 “妈妈，我好怕你醒不过来。妈妈，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你要答应永远和我在一起。”
　　 连翘使劲点点头，虚弱地把儿子搂在怀里。
　　 床前的人，她一一看过去。奕风，凌霄，还有企划部的同事。她想笑笑，却怎么都没笑出来。
　　 一番慰问之后，同事们与她告别。
　　 凌霄和儿子凌一健走出去送客。奕风走到连翘近前。他看着她，眼里都是心疼，但却无法表达，他很难过。
　　 “连翘，我不想说太多，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有的时候，眼睛看见的，也未必是真的。”说完，他长久地注视着她，他知道，她会懂。
　　 她愣了一下，眼泪簌簌而落。她想起，那天，宋妍跪在她面前，说的也是这句话。
　　 “连翘，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才能放心回美国，总部要调我回去。”他低下身，给了她一个拥抱，这是他们今生第一个拥抱，也许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她对他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尽管脸色苍白，笑容却像秋日的向日葵。
　　 “凌一健，叔叔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奕风对走进病房的孩子说。
　　 “好啊，奕风叔叔。”凌一健愉快地答应，转过头又对凌霄说：“爸爸，妈妈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哦。”凌霄使劲点着头，眼睛有些湿，对奕风投去了一个感动的笑容，后者则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凌霄走到连翘跟前，连翘没有抬头，眼睛注视着雪白的床单，眼泪一滴滴落下，落在了床单上，也落在了凌霄的心上，像一块块石头，把他的心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