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不要走好不好？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深陷迷失了，我会振作起来担当一切，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孟城云放下了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骄傲自尊，乞求道。
　　 “晚了、太晚了。”碧秋凄然摇头，“还记得三年前的情景吗？我一直无法理解相公的做法和选择。如今，我明白了。我此时的心境就如同相公当年，与之相爱却不能与之相守是怎样一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痛苦。相公，求你，放我走吧。”碧秋含泪请求。
　　 不，不是的、不是的！孟城云心中大喊。如今正在经历的痛苦比起曾经才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终于明白、知晓，一直相伴守候、不离不弃的妻子才是最值得珍视守护的。她离开了，支撑他最后的支柱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不，我不会放你走的，不会。”孟城云打定主意，绝不放手。
　　 “相公何必呢，留住人，留不住心。”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孟城云手扶墙壁，茫然无措。她走了，家散了，他空了。
　　 “你还有筱筱。”
　　 “不，她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孟城云清醒了，不再自我欺骗了：“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你真的还有她，她——没有死，还活着。”
　　 孟城云一惊：“你说什么？”
　　 “筱筱没有死，还活着。”碧秋郑重对他说：“三年前，她找到我，如果我不退出，她就会选择死去。我怎忍心，于是偷偷换了药丸，下葬后将她救起。她活过来了，可孩子最终没有保住。”
　　 “她现在何处？”孟城云打断她，忙问。
　　 “后花园，废弃柴房。”
　　 没等碧秋说完，孟城云飞身而去。
　　 后花园废弃柴房平日封闭，今日未上锁，孟城云走近，里面果然传出声音，是筱筱，不是在梦里，她真的还活着。
　　 “臭丫头，放开我！”
　　 “对不住了，少奶奶吩咐的，做下人的只能遵命。”碧秋的贴身丫鬟翠香的声音。
　　 “狗奴才，我可是孟府的二奶奶，你不怕我秋后算账。”
　　 “二奶奶？”翠香诧异，柔中带讽道：“我只知道孟府的大少奶奶，从没听过府上什么时候娶进来过二奶奶。”
　　 “哼，你放心，早晚会的，我不但要做奶奶，还要做孟府的大少奶奶，你就等着瞧吧！”筱筱威胁道。
　　 翠香并不害怕：“那好，奴婢等着。”
　　 “哗啦——”柴房门开了，走进来的却是孟府少爷孟城云。
　　 头缠纱布的筱筱被绑在椅子上挣扎着，丫鬟翠香立在一旁，端着碗的手同样缠着白布。
　　 争吵停止了。“城云！”筱筱惊喜地大喊。
　　 “少爷......”
　　 “给她解开。”孟城云命令翠香。
　　 翠香给筱筱解开后，识相地离开了。
　　 “城云。”解除了束缚的筱筱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上前一把抱住他：“城云——”她哽咽了。
　　 “你还活着。”孟城云有些恍惚。
　　 “嗯，活着。”筱筱用力点头。
　　 孟城云想到了数次“梦中相见”的场景，问她：“三年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也想，可是......”筱筱长叹一声：“找你又能怎样呢？依旧什么也改变不了。后来公公婆婆相继过世，怎好打扰你。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等下去，转眼过了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回到你身边。城云，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筱筱扬起珠泪盈然、梨花带雨的娇俏脸庞。
　　 “三年了，你是怎么过来的？”孟城云问。
　　 一丝不快与怨毒一闪而过，“是少奶奶。她把我安置在这里，每天派丫鬟送些饭食。她不许我出去，锁着我。可我还是想办法出去见你。三年了，城云，我、想你。”她娇声哀求：“城云，带我走吧，求你。”
　　 孟城云避开她的眼睛，凝眉不语。再见这张脸熟悉而又陌生。刚刚，小巧的薄唇还在冷言冷语。推门的瞬间，表情阴险甚至带有几分凶狠，数秒内历经多番变化。如今，依然柔情脉脉、我见犹怜。
　　 她不是筱筱，不是。我的筱筱不是这个样子，她不是、不是。
　　 筱筱泪光点点：“城云，带我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带我走吧。”
　　 三年的相思等待，痛苦折磨。如今失而复得的爱人就在眼前，可是，他为什么一点也欣喜快乐，不应该呀。
　　 “城云，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城云、城云？”筱筱摇晃着面沉似水，眼神空洞的孟城云。
　　 “不好了，不好了！”门外传来丫鬟翠香火急火燎的叫喊，推开门，“扑通”一声跪在了孟城云脚下，泪流满面：“少爷，快去看看吧，少奶奶......自杀了。”
　　
　　 八
　　 热闹繁华的集市大街，人来人往、车马如潮。人群中，一对璧人夫妻颇为引人注目。男的玉树临风，女的高雅出尘，行走之间，行人纷纷侧目。
　　 “咦，那是什么？”靖儿被路边的一个小摊吸引，于是挣脱开母亲的手，蹦跳着跑上前。
　　 “靖儿，小心。”孟城云赶紧跟上。
　　 “这个好玩，我要这个，还有这个。”靖儿伸出粉嫩的小手指着两个泥塑娃娃。
　　 “好的，爹爹买给你。”
　　 碧秋温情地注视着其乐融融的父子俩，唇边漾起笑意。
　　 身旁嬉笑着走过的女子将她吸引到了一家戏院的门口，像是被牵引般，她径直走上前，凝视着招牌上的头像和名字，若有所思，他是谁？感觉好熟悉，脑海中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头开始疼起来，腕上的疤痕隐隐作痛。
　　 “娘子。”孟城云叫她：“你怎么在这里？”看了一眼戏院招牌后，连忙说：“快点走了，靖儿还在等着呢。”
　　 “等等，这个人我见过。”碧秋肯定地说。
　　 孟城云变了个理由：“以前我常带你来这里看戏，当然眼熟了。”他催促道：“快点走了，集市上人多，靖儿等急了该四处乱走了。”
　　 “可是——”
　　 “走了、走了。”
　　 孟城云拉着碧秋离开，碧秋回望一眼，神情落寞。
　　 孟城云忧心忡忡。绝不能让她回到过去，想起他来。他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失去了。
　　 该是有所行动的时候了。孟城云下定了决心。
　　
　　 孟府有喜事。门前张灯结彩，里外粉饰一新。一间浮贴着山水窗纸的优雅睡房，大红的喜字热烈如火。
　　 房内，凤冠霞帔的新娘坐在床上，精致妆容的脸庞未见丝毫出嫁的喜悦。
　　 “筱筱妹妹，吉时到了，准备的怎么样？”孟府少奶奶碧秋从外面走进来，笑意盈盈。
　　 筱筱不言语，将目光转向别处。
　　 孟城云认她做了干妹妹，将她许配给西街药铺的赵掌柜为妻。
　　 “筱筱妹妹。”
　　 筱筱斜了她一眼，撅起嘴巴：“别装了，这里没有别人，收起你那一套吧。”
　　 碧秋疑惑：“妹妹说什么呢？”
　　 筱筱撇着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碧秋停住几秒，慢慢卸下伪装，恢复往常状态：“想不到被你看出来了。”
　　 “你瞒得了任何人，瞒不过我。”筱筱冷哼一声：“装失忆，亏你想得出来。戏演得不错吗？什么贤妻良母、淑德贤良，都是假的，你就是个骗子、骗子！”
　　 碧秋还击道：“什么柔弱可人、纯洁无暇，不也都是假的吗？你难道没骗了所有人吗？当年你找到我，貌似可怜实则威胁。如果我不理会，你死去后城云必定会永远铭记你而迁怒于我。你知道我一定不会放任结果发生的，于是你走了这么一步险棋，你在用生命做赌，但胜算很大。你瞒得了任何人，可是瞒不过我。你的戏同样演的精彩，不是吗？”
　　 筱筱张口结舌，最后叹口气：“想不到最后我还是没能赢过你，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碧秋反问她：“你就那么在乎这个‘少奶奶’的位置？”
　　 “你难道不在乎？”
　　 “你究竟是爱他还是爱名分？”
　　 “如果他爱我，就应该给我想要的。”
　　 “如果你爱他，就应该给他想要的。”
　　 筱筱无言以对。沉默须臾，一声苦笑：“一切都是命、命。”
　　 母亲临死前告诫她，打死不做小。到头来，终究没做小，只不过嫁的是一介平头百姓。
　　 喜娘敲门进入，“吉时到了，新娘子该上轿了。
　　 窗外，喜乐声此起彼伏，欢乐洋洋。筱筱静听着，忽然豁然开朗：嫁入豪门又如何，成为了又一个碧秋，别人也会成为另一个筱筱。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勾心斗角，不可想象。还不如嫁个小财主，衣食无忧，平淡安稳地过一辈子。
　　 筱筱想着，轻轻一笑，披上了盖头。
　　
　　 尾声
　　 秋风萧瑟，杨柳依依，京道边，一队人马即将启程。
　　 驿馆内，京城名角小云天与孟府少奶奶碧秋道别。
　　 “这是你的报酬。”碧秋命丫鬟翠香将一盘银两送至小云天面前。
　　 小云天一摆手，“云天不要。”
　　 “为何？”
　　 “云天不过一贱民戏子，得夫人赏识，视为知音知己，尊云天一声老板，云天感激不尽，怎会受此报酬。”
　　 “这是你应得的。”碧秋解释说：“常言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若是没有云老板相助，这出戏不得圆满。”碧秋低下声音：“还请云老板能过保守秘密。”
　　 小云天拿过一锭银两，“夫人放心，云天定会守口如瓶，永不提起此事。”
　　 碧秋点头。
　　 “夫人。”小云天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盯住碧秋：“倘若你我之间没有重重阻隔，假戏能否成真？”
　　 “可惜没有如果，不是吗？”
　　 小云天一怔，随即一抱拳：“夫人告辞。”
　　 小云天走出驿馆，汇入了出发的队伍中，渐渐远去。
　　 “少奶奶，这出戏不全是假的吧？”翠香斗胆问道，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碧秋没有责怪她多嘴，“我们该回去了。”
　　
　　 又到一年扬雪飞花时，后花园景致如仙似梦。
　　 凉亭内，孟城云望着不远处妻子儿子，心满意足。转过脸，面对着素云表姐，颇有意味的说道：“结果令你失望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全都明白了。筱筱未进门前与你姐妹相称，也是你极力推荐她入府的。小云天也是你介绍给碧秋的。如你所愿，我和碧秋都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你满意吗？”
　　 素云笑笑：“随你怎么说，我没有。嫁给老何我的确心有不甘，恨过怨过、哭过闹过。几年过去了，我明白了，老何对我是真心的。我得好好珍惜眼前人，好好过日子。”
　　 素云眼中闪过温和宽厚的光芒，多年的积怨仇恨放下了。
　　 是啊，珍惜眼前人，好好过日子。孟城云念着，起身走向园中的母子二人。
　　 碧秋会心地微笑着，手抚向微微隆起的小腹，眼前扬起一片五彩斑斓的“花雨”，光华夺目，这美景属于自己。
　　 所有的愁苦都过去了，美好的未来生活等待她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