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老王一大早就来了。他把王春来拉到阳台，低声问：“王师傅，那姑娘怎么样？”
　　 “哪个姑娘？”
　　 “昨儿送饭的那个啊，她可是我的亲外甥女，准备介绍给你儿子的！”
　　 “是么？”王春来认真回忆了下姑娘当时的表情，恍然大悟：“看上去不错啊。谢谢你，谢谢你。”
　　 “你说不错不行，得问问人家王锁的态度。告诉你，我那外甥女叫水仙，今年二十六岁。这孩子可怜啊，从小没娘，是她爹拉扯大的。去年，她爹也……具体情况等我以后慢慢和你说。告诉你，有缘千里来相会，水仙她看上你儿子王锁了。”
　　 “这是好事啊！不过老王……丑话是好话，我可不想藏着掖着，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王锁他离过……”
　　 “不就娶过几个月媳妇么，连结婚证都没领过。王师傅，不瞒你说，王锁的事儿我们打听得一清二楚，那事能怪他么？你放心，我可不想落下埋怨，水仙她啥都清楚！怎么，让她们相处相处？”
　　 “相处好，相处好。”王春来一听，喜出望外。
　　 水仙中等个头，爪子脸，单凤眼，薄薄的嘴唇，皮肤白白净净的。只是身体有些瘦，显得比一般姑娘苗条些。
　　 王春来停工一天，让王锁把水仙姑娘带回了家。激动的一夜不曾合眼的李秋霞，请了一天假，老两口早早就忙碌开了，收拾屋子、炖肉、做鱼……就连王锁也不得闲，一会儿出去买这，一会儿出去买那……
　　 “叔叔，阿姨，看您们忙的，我来帮忙。”水仙笑嘻嘻地跟进了厨房。
　　 “不用，不用，往后干活的日子多着呢。玩电脑去吧，啊。”李秋霞眼里闪着慈爱的亮光来。
　　 “阿姨，叔叔，我从小就没妈，两年前，爹也走了……今天看到你们，有种亲切的感觉。你们忙里忙外，我年纪轻轻坐在那里吃现成的，这合适么？来，我洗菜，叔叔进屋看电视吧，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天。”
　　 “好、好。”王春来笑的合不拢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进屋去了。
　　 “这闺女真懂事。啧啧……多好的孩子啊，阿姨喜欢听你说话。”
　　 “唉……自从我爹走后，从来就没人和我说说知心话……”水仙眼含泪花，神色暗淡下来。
　　 “别难过了孩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把我们当成自己的父母，好不好？”李秋霞说。
　　 “阿姨，您说的真好。不瞒您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水仙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了。李秋霞喜不自禁，感觉压在心头上的那块大石头，一下子就落了地。
　　 （六）
　　 水仙三岁那年，母亲就得病过了世。悲痛欲绝的父亲，怀抱着这没娘的女娃儿，抹着眼泪暗暗发誓：一辈子就是作牛作马，也不让孩子受半点儿委屈！从此，他既当爹又当娘，非常非常疼爱、娇惯自己的宝贝女儿水仙。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水仙天资聪慧，怜牙利齿，读书也上进，成绩一直很好。可在父亲的娇惯下，变得越来越自私、狭隘、不合群，好像天下所有的人都应该让着她。久而久之的，水仙的朋友越来越少，同学们都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水仙读初一，因为没有母亲的提醒与关照，忙碌秋收的父亲也不清楚宝贝女儿有如此大的生理变化，放学回家的水仙还和平时一样，不忌凉水，冷一口热一口的，从此一来月经就肚疼。父亲对水仙虽如掌上明珠，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很粗心。每次看到女儿肚子疼，只知道烧热炕头，让水仙趴在被窝里，再让女儿呼来喝去，连吃饭、喝水都得他亲自来侍候。尽管这样，每月的那几天，水仙还是不见好，日久天长下来疼痛还加剧了，越来越严重。
　　 有一次在课堂上，水仙疼得嘴唇发紫，捂着肚子直哎哟，老师只得把她送回了家。还提醒水仙父亲，带她去医院查查：“这孩子很不正常，见过痛经的女同学，从来没见过疼成这个样子的！”
　　 父亲见水仙疼得哼哼呀呀，豆大的汗珠往下落，心都快碎了！他怕乡里的大夫耽误病情，将平时省吃俭用的钱全部取出来，带着水仙直接去市里的大医院做了检查。谁知结果一出来，水仙竟然得了很严重的妇科病！需要马上住院治疗。大夫说：因为月经受凉、潮、或者冷，导致宫寒。输卵管也发生肿胀、积水，造成痛经的毛病，因为没有及时调理，水仙的输卵管已经严重粘连、堵塞！
　　 父亲非常内疚，唉，都是自己不会照顾孩子啊。这、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水仙将一腔怒火泼洒在父亲身上，横眉竖目地怒斥：“都是你的错，当初我肚子疼，为什么不提醒我？我年纪小不明事理，难道说你一大把年纪了，也啥也不懂么，啊？”
　　 “闺女，对不起，爹也不知道你能得这样的病啊……”
　　 “要是我妈还活着，我、我能这样么？呜呜……我完了，我彻底完了……”水仙打断父亲的话，放声痛哭。
　　 “好闺女，别哭了……唉，你难过，爹我也不好受啊。你放心，爹就是砸锅卖钱，也要给你看病，保证能看好，啊。”父亲老泪纵横，安慰水仙。
　　 “怪你、怪你，都怪你！呜呜……我没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爹，呜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呜呜……”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得病容易，治病难！一星期后，水仙的炎症虽然好了，可输卵管还在粘连、堵塞。出院时，大夫开了些药，吩咐道：“月经期间，切忌受凉，这样痛经的症状能减少些。可是，患者的输卵管严重粘连、堵塞，估计生育希望不大，很可能这辈子都不能生育了！”
　　 “一辈子都不生育？”水仙父亲惊得目瞪口呆！
　　 “建议婚后做输卵管疏通手术，不过，只能试一试，希望不大。”医生答。
　　 回家后，读高一的水仙成绩一路下滑，她无心读书，就退学回了家。父亲也更加娇惯水仙，生怕女儿不高兴，就连秋收大忙季节，也不让水仙下地去。每月的那几天，连家务活儿都不让她干。尽管这样，水仙还是不满意，经常顶撞父亲，拿父亲撒气：“闺女，趁热把红糖水喝了，暖暖肚，啊。”
　　 “把我都害成这样了，喝红糖水顶用么？不喝！”
　　 “闺女，都怪爹，都怪爹。”父亲看着怒火满腔的女儿，束手无策。只感觉自己的心口在隐隐作痛。
　　 （七）
　　 人说：好事不出门，孬事传千里。尽管父亲对水仙的毛病遮遮掩掩，但她那不会生养的事实还是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邻村上下的人都知道。父亲生怕宝贝女儿延误了终身大事，从水仙十八岁起，就张罗着给她找婆家。可是，几年过去了，没有一个来提亲的。谁家愿意找一个一辈子不会生育，而且经常肚子疼的女人啊？
　　 为了女儿的婚事，父亲忧思萦绕，愁肠百结，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
　　 冬天到了，村里清闲下来。父亲带着水仙，带上礼物，去了外地一个表妹家。因为平时两家不怎么走动，表妹对水仙的毛病也不太了解：“表哥，哪阵风把你们爷俩给吹来了？”
　　 “多少年了，你也不回老家看看。再不来，恐怕把我们都忘了吧？”
　　 “这个是水仙吧，都长这么大了，找上对象没？”
　　 “老家说了几个，她都看不上。要不，你给介绍介绍？”
　　 “那好哇！只是这同年上下的小伙子都有对象了。噢，有一个恐怕水仙肯定看不上，他家太穷了，穿得连……”表妹停顿下来。
　　 “穷不扎根儿，富不长叶儿，穷些不怕。只要他五官端正，年纪相仿，对咱水仙好就行。”
　　 “是啊表哥，张四那小伙子长得帅，还勤快、能干、噢，还有瓦工手艺呢，这几年打工可没少挣！唉，只是弟兄多，他爹身体又不好，钱都给他哥哥娶媳妇儿用了。不过，他那三个嫂子都过了门，现在只剩下张四没成家了。”
　　 “弟兄多最好了，懂得让人，疼人，照顾人，还会过日子。”水仙父亲非常满意，高兴地满面红光，两眼有神，皱纹好像也舒展了。
　　 “只怕财礼少，委屈了咱家水仙……”
　　 “财礼不财礼都无所谓，找个好后生比啥都强。”
　　 一个未娶，一个愿嫁，水仙和张四的婚事，三言两语就成了。两家一商量，准备年前就给他们结婚。
　　 老实厚道、拙嘴笨舌的张四，与能说会道的水仙在一起，互补相合，其乐融融。张四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水仙也对生活充满了向往。
　　 订婚没几天，水仙就来了例假，也许是住在亲戚家不方便保养的缘故，水仙疼得脸色苍白，竟然起不了炕。例假还能疼成这个样子？婆家人对未来的媳妇儿产生了怀疑，在他们再三追问下，水仙父亲只得道出了女儿的病情。对方一听翻了脸，宁愿舍弃了财礼和订婚费用，也要退了这门儿婚事。那家老太太可不是好惹的，指着水仙的表姨大骂：“你这人真歹毒，一村一院住着，这不是害人么？扪心自问，我们家就是再穷，再孬，也不至于娶个病媳妇儿进门吧！”
　　 “表哥，你也是，水仙这么大的毛病，为什么瞒着我？我好心好意，跑前跑后的，成了啥人了啊！”无缘无故受气的表妹，劈头盖脸地数落起水仙的父亲来。
　　 “表妹，对不起。都是哥的错……”
　　 “挺大岁数了，拿病闺女挣钱、发财，丢死人了，还要脸不要了，啊？”老太太破口大骂。
　　 “呜呜……”水仙无地自容，用被子蒙上了头。
　　 “都是我的错。这是订婚衣服、礼物，你们都拿回去。消消气，千万别怪我表妹，她真的不知情。”水仙父亲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这事儿，对水仙的确打击很大。可对她父亲来说，犹如五雷轰顶，万箭穿心！表妹的兴师问罪，老太太的辱骂，一字字一句句，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加上回家后，水仙还数落自己的父亲：“你真笨，人家问你什么，你就照实了说，这不是害我么？我有你这样的父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呜呜……我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我、我、闺女，你别哭了，爹该死，爹该死，都是爹害了你啊。”老人捂着疼痛的胸口，落下泪来……
　　 水仙父亲整天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感觉胸口沉闷，疼得厉害，他病倒了！村里的大夫为他输了液，没想到第二天，老人就过了世！
　　 父亲去世后，无依无靠的水仙在家过了个年，开春就来到了舅舅家。多年不回老家的舅舅，也不明白真相，就把她介绍给王锁。
　　 （八）
　　 第一次上门，憨厚、善良的王锁一家对姑娘水仙非常满意，王锁也认为自己：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找到了天底下最称心如意的媳妇儿，爱情的火焰又一次在心中燃起。他开始与水仙相处，真心实意地对待她。不到一个月，水仙就提出了结婚：“锁子哥，我住在舅舅家，表哥表嫂经常回来住，很不方便。咱们结婚吧。”
　　 “太快了吧，等我把房子装修下再说，不能委屈了你啊。”王锁说。
　　 “只要你一辈子都对我好，没啥委屈不委屈的。”
　　 家人听说后，非常高兴，李秋霞选了个黄道吉日，订下结婚的日子。又让人给她顶替了一个月的班，忙碌着娶儿媳。她把俏俏用过的被褥、家具、床、连同床上用品全部搬到自己屋里，全部换成新的，又把房子重新粉刷一遍，新娘水仙非常满意。婚礼第二天，小两口就领了结婚证。
　　 婚后，李秋霞上了班，让新媳妇儿水仙做家务。可是，她发现，水仙一来例假就喊肚子疼，有时候，都起不了床：“孩子，疼得咋那么厉害啊？”
　　 “妈，当姑娘的时候我从来没疼过。我问过大夫了，他说大概是子宫有炎症，大概是新婚反应。”
　　 “新婚还有这反应？我看你是着凉了，等到生孩子的时候，月子里调理调理保准好。”李秋霞说着，把姜汤给儿媳端了过去。
　　 “谢谢妈……过两天就没事了。”
　　 从此，每月的那几天，王锁都无微不至地照顾水仙。他亲自下厨房，给妻子煮姜汤、红糖水……看着痛苦中的妻子，柔声安慰：“还疼么？”
　　 “谢谢老公，哎哟……没、没事儿。”
　　 “都怪我。”王锁很内疚。
　　 “哪个女人不结婚？能怪你？哎哟……老公，为了你，水仙我受多少罪都愿意，都高兴。”
　　 “下个月还这样的话，咱就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哎哟……”
　　 “妈说怀孕就好了……水仙，不会是我的毛病吧？和俏俏也有半年的时间，也没怀过孕啊。”结婚一年后，王锁说。
　　 “别胡思乱想了。说实在的老公，真要是你的毛病，我水仙决不嫌弃！只要一辈子能和你在一起，孩子有没有无所谓。反过来说，要是我的毛病，你不会不要我吧？”水仙显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水仙，娶了你，是我王锁这辈子的福分。怎能不要你呢？”王锁动情地说。
　　 “那咱说好了，无论怎样，一辈子不离不弃！”
　　 水仙三寸不烂之舌得心应手。那真是：活的能让她说死了，真的能让她说假了，没理的似乎很有理，虚假的也能掩埋真相。经过水仙的利口巧词，几年来，生生把自己的毛病强加到王锁的头上。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也过去了……在水仙的再三推托和狡辩中，他们一直没去医院检查过。
　　 （九）
　　 一天，李秋霞在班上听说北京来了位专家，免费发放不孕不育药品，做不孕不育检查，一个区只有三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