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流年里的相守(小说)
“小梁啊,我明天出门诊,你也跟着去看看吧。”
“好的,主任。我七点半到二楼门诊找您。”
我抬头,透过主任的近视镜片,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六
快过春节了,科室却变得异常的忙碌,真的是年前年后生孩子的产妇最多。
工作三个月,我就开始独立值班了,我的班是科室里最忙的班。用主任的话讲就是:小梁就是忙碌命,接班时没事,到了第二天早上交班,又是一个收病员的记录。
我自己也纳闷了,我刚工作不久就成了科室的“招财猫”了。
在大庆地区,我们的医院规模比较大,而且,秦主任认真,技术又好,所以,病员特别的多。主任没有推诿患者的习惯,多难,多累她都顶着,从不折腾患者。
刚上班第一个月,我和主任值班。救护车送来了一个妊娠高血压的患者,患者头痛,眼花,视物不清。而且因为动产多时,疼痛使她的血压持续增高,随时有发生产时子痫的可能。我心里很紧张,知道这样的患者处理不好,产后的后遗症会影响产妇的正常生活的。
秦主任一边嘱咐护士给患者冬眠,静注硫酸镁,一边亲自去帮患者家属推车。
“小梁,告诉产房赶紧做好接产的的准备,患者随时会分娩的。”我听了主任的话,赶紧跑进分娩区。
即使用了大量的药物,患者还是在昏睡的状态下发生了子痫。
“快点,上开口器,不要让患者伤了舌头。快,铺无菌包。来,小梁,快点穿无菌服接产啊!”分娩室里,主任的声音看似急促,却又无比从容。
仅仅用了20分钟,分娩结束,一个五斤的健康男婴出生了。
“静推止血药,把给产妇的氧气流量调得大一些,给我拿一只麻药过来。”患者在酣睡中,一切操作都结束了。我的那种紧张也随着主任的淡定消失殆尽了。
每一次和主任搭台手术,我都是获益匪浅的。我也终于体会到学校老师的话:解剖学很重要,是术者的最基本的医学基础。
不管是妇科有难度的手术,还是产科最简单的剖宫产手术,熟悉解剖层次尤为重要。
其实,说句实在话,我是动手能力比较强的医生。理论知识,我总是不及我的师姐。每次对病案的陈述和书写,我都是略逊一筹的。可是,在操作上,我却是比较娴熟的,而且进步也很快速。短短的三年时间,我成了主任的好助手。
七
时光飞逝,在我忙碌的脚步中,岁月穿行而过,三年的时间过去了,我虽然入了党,但是却成了“剩女”。母亲着急了,一封封的信飞来,敦促我赶紧找男朋友,立业了,赶紧成个家,她才可以静心。
不是我的个性问题,我真的没有什么出彩的长相,个头又略显矮小。我唯一的有点就是性情比较淡,同事之间人员比较好。我一直在想,我可能是对爱情最没有感觉的,所以,当我27岁时,我的爱神依旧没有降临。
再说,七十年代,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谈恋爱。大家都是一身素服,两条大辫子垂在脑后,没有人描眉画眼,我更是一脸素颜,脸上的星星点点的小雀斑很是活泼而又跳跃着,没有一点束缚。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没有时间去想爱情,一直忙着学习和工作,忙着过党的组织生活。秦主任也和我提了几次,外科新来了几个大夫,问我行不行,我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大家都以为,我在省城一定有男朋友的,不然不会这么淡定。在家里的母亲也一直认为我在单位一定是有了中意的人了,所以不紧不慢的。一次过年回家,母亲很认真地问我这件事,我如实回答:没有。从那时候开始,母亲就不淡定了,每次在信里都会嘱咐上十遍,别总傻傻地工作,多注意身边的人,尤其是未结婚的男人。我每次读完,笑着就扔到了一边,婚姻是缘分,难道让我去抢婚吗?
或许真的是因为我自己对情感的麻木,才导致母亲把我诓回家,亲自给我操办好了一切,只等着我回家当新娘的。
母亲总是习惯用“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她每次说这四个字时都是她已经掌握了全局的表现,这让我们姊妹几个很是心安。
我和高岩见面后,我想母亲那一刻读懂了我的意思了。她那句“来日方长”也让我觉得母亲一定是对高岩的推脱,可是这一次,我却大错特错了。
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是刚刚结束第三台手术,虽然年轻,我还是觉得有点精疲力尽了。
“梁敏,电话。”刚走进病区,我就听到护士长在办公室的喊声。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小敏,这个国庆节回家过吧,正好给你过生日。”我开心地答应着,跑去跟主任请假,毕竟我已经四个月没回家了,而且,母亲第一次张罗着给我庆生。
提前两天,下夜班,我就赶回了家里,这样可以在家都呆两天。一进家门,我呆住了,新粉刷的墙壁,崭新的被褥,还有一个樟木箱,几个印有红色鸳鸯的瓷脸盆都堆在我的小屋里。
“妈,怎么把我的房间弄得这么乱啊?这是谁要结婚啊?”
妈妈看着我的脸,静静地说:“你要结婚啊!当然要放在你的屋里了。”
“妈。你说我结婚?和谁结?”我愣愣地望着母亲。
“嗯,我相中你二弟的那个同学了。跟他父母见了面,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而且人家也是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我看,你们合适,就把亲事定下了。二号你生日,正好把婚事办了。”
“妈,我不喜欢他!你没看出来啊?我比他大三岁呢?”
“喊什么?人家还没嫌你老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赶紧把婚结了,这是正事。”母亲说完,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结婚的前一夜,还处于混沌中,我努力在想高岩的模样,总是很难确定下来。只跟他见过一次面,只记得他的皮肤比我白皙,是一名大学老师,其他的我一无所知。我茫然地躺在床上,因为头一天我拒绝了去烫头发,所以时间比较宽裕,足够让我好好想想,感觉一下婚姻的茫然和无措……
我要求的婚礼仪式比较简单,因为我拗不过母亲,所以只好把婚礼办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高岩骑着自行车,胸前带着一朵大红花,站在我家门前时,我透过玻璃窗终于想起了他的模样。大大的眼睛,带着一读黑边的眼镜,个头不高,却又两条粗重的眉毛,比较显眼。我当时心里还嘀咕着:母亲这回走眼了,我们根本没有夫妻相啊!其实,他要俊儿一些的。
高岩骑着自行车带着我来到了他家,大院里热闹得乱成一片。人声鼎沸,不大的院子里支着帆布帐篷,帐篷下是临时搭起的做饭炉灶还有一张张圆桌子,这就是七十年代的婚礼。
我静静地坐在新房里,看着一屋子的红喜字,还是有点头晕,不知道是谁的婚礼,把自己弄得这么累。那天最兴奋的是三弟。他和高岩是同学,娘家人,婆家人都认识一些,所以那天,他都感觉自己是主角了,我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心惊肉跳,估计是一整晚睡不好觉了。
我想我是从新婚的夜里对高岩有了改观的。
大家都闹哄哄地走了,当房间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蒙了。我傻傻地看着这个比我小三岁的男生,那么陌生的面孔,那么陌生的环境,还有那刺眼的红色,我转身没好气地对他说:“你有病吧,干嘛答应?你了解我吗?还比我小三岁,你是怎么想的呀?”我发起脾气来是不管不顾的。
“我,你听我说……我……”他憋红了脸,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累了,睡了。”我抱着枕头,没有出去洗漱,直接歪倒睡觉了,完全忘了这是新婚之夜了。
八
窗外的阳光爬进那扇小木格的窗户时,我睡醒了,睁开眼,一切都是陌生的。我慌忙地坐起来,看看身上的衣服,还好,衣服只是皱了,还是完整地在我身上的。
“我想回家吃饭。”我对着刚走进来的高岩说道。他可能是想问问我睡得好不好,话到嘴边,笨笨地又咽了回去。
“我妈说,我们第三天才能回娘家的。”这是他站在我面前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居然是给他妈妈当传话筒。
“那你想办法吧,让三弟给我的书拿来,我回单位马上就要晋级考试了。”
“嗯,好吧。你去洗漱,吃点东西吧。我妈熬了小米粥。”他转身走了出去。
天,已经大亮了,我用五分钟的时间打量着我的新家。不足十米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只有一个洗手盆架,还有就是一张写字桌。在窗户脚上,摆放着一个双开门的大衣柜,上面放的是母亲给我的两个樟木箱子。这样的环境让我无话可说,我就不知道母亲到底相中了他什么?
早饭比较简单,我还没等着高高兴兴地去看书,婆婆就带着高岩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家属团走了进来,挨个地介绍我认识。高岩是长子,一些亲属都是他今后要往来的对象。婆婆和公公都不是善谈的人,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高岩的叔叔。一个冶炼厂的车间工人,他的目光一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眯着眼睛,嘴里叼着一支烟。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却一直没停下来。可能是出于对陌生人的敏感性,我总觉得这个叔叔好像有话要说,但是又在犹豫。
会见的仪式用了整整一个小时,高岩看到了我一脸的不耐烦,赶紧拽着大家去了婆婆的房间。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三天回门时,母亲告诉我,她已经给单位打电话了,帮我请了婚假。我傻眼了,我的原定计划再一次被母亲打乱了,这就意味着我还要在家里生活一周的时间。
从婚后的第三天开始,我就开始了回娘家。早上起来,洗漱好了,我就拿着背包往家走,高岩就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每天都会去我家,每天都是吃完晚饭在回到我们的小家里。
第五天,婆婆就开始叨咕了,我其实是个性格冷淡的人,让我跟一个陌生的女人叫妈妈,话堵在我的喉咙里,就是喊不出来。所以,我一直叫婆婆。最初,高岩曾经试图改变我,可是看着我倔强的脾气,他又收了回去。
我和高岩的关系在结婚的第七天才开始改变。那天,源于母亲的一句话,也是因为大姐的快嘴。
我和大姐二姐躲在房间里说贴己话,当大姐和二姐和我开玩笑说房事的问题,我直接告诉她们:我没有让高岩碰的!大姐瞪着一双大眼睛,样子怪怪的。不过,很快母亲就来亲自教训我了,说我不懂得体谅和尊重高岩,日子长着呢,这都是以后居家过日子的潜在矛盾。反正是理由说了一大堆,就是想让我们真正地在一起。
那天,高岩喝了酒,是三弟他们给他灌的,他摇晃着跟着我回到了家里。他有点兴奋,情绪波动很大,洗漱后就插好了门,笑眯眯地看着我,坐在了床边……那一夜,我成了真正的妇人,高岩过度兴奋的状态,让我有是疼痛,又是疲惫。有句话怎么说的,再斯文的男人,到了床上都是“饿狼”。
第二天早上,高岩早早起了床,又是给我打洗脸水,又是贱次次地围着我转。那时候,我就想,其实他也蛮可爱的,只是有点胆小,还有点木讷。夫妻之间,有了床笫之欢,关系突然从陌生变成了最亲密的两个人,别人可能看着有点突兀,我们自己还是感觉是自然的。
我不知道,七十年代有多少人是像我们这样的,没有恋爱就走进了家庭。我想,应该不在少数。
九
休完婚假回到单位时,秦主任是第一个批评了我,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不和大家打招呼。一般的情况是,单位同事结婚,大家都是凑份子买东西,锅碗瓢盆一类的。可是,因为我的家在省城,上班还是住在集体宿舍里,大家商量以后,秦主任多拿上了10元钱,大家给我买了两块做衣服的毛料。
我在单位忙这忙那,一晃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中间收到了高岩的两封信,跟我汇报了一下他的学习和工作状况,再有就是在最后写上了一句:敏,我还真的想你了。我看着信时就在想,这个木讷的人得鼓足多大的勇气才把这句话写上的,想着想着,我也不自觉地笑了。
大庆,地域比较开阔,一路上都是磕头机在工作,那是石油公司在钻井取油。因为空旷,每次到了冬天,我都觉得这里比省城的温度要低季度。
一月初,是最寒冷的时候,穿着厚厚的棉衣,依旧是冻得直哆嗦。我围着红色的羊毛围巾,从病区走到医院后院的宿舍,睫毛上就是一层的白霜。有时候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太累了,我真的就像每天住在值班室里,不出去挨这个冻去。
母亲也来信,想让我过年回去多住些日子,因为我的年龄大了,她想尽快让我能怀上孩子。高岩是家里的老大,而且婆婆六个子女,只有两个儿子,最小的儿子还在念书,她肯定是着急当奶奶了。
北方的冬天最不缺少的就是雪,本来想元旦回家去住两天,可是一场大雪阻隔了我回去的路。无奈中,我再次回到病区参加值班。
其实,日子过得最纠结的不是我,是秦主任。
秦主任的父母已经平反,丈夫的工作已经调回了北京,他们几次三番地催着秦主任回去,可是在大庆工作了十几年,她有点舍不得大家,还有那些围着她的病患们。护士长刘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多次劝着秦主任,两地分居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他们聊天的内容也顺便捎上了我。
“小梁医生,你可是新婚,两个月都没回去了,你家那位都等急了吧?!”刘英话题一拉开,大家就开始了嘻嘻哈哈地议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