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这段话，写于1991年工作调动之际。我比较恋旧。在一个单位呆久了，便不想再挪窝。刚到一个新的工作单位，人地两生，难免有些郁闷，就用这些话开导自己。
　　 以前和以后的事实都能证明，换一个工作环境，就多一次交往朋友的机遇。上学、务农、当兵、转业，不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吗？
　　
　　 八 “亲戚不如朋友”
　　
　　 路遥特别看重朋友，却对亲戚很不“感冒”。一提起“亲戚”这个词，就“不寒而栗”。他借书中人物之口评论道：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并不在于是否是亲戚。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的；互相设法沾光，沾不上光就翻白眼；甚至你生活中最大的困难也常常是亲戚们造成的；生活同样会告诉你，亲戚往往不如朋友对你真诚。路遥紧接着补充一句：也许这些情绪极端了一些。
　　 路遥的话，可谓切肤的坦诚，同时又非常无奈辛酸。路遥也许让亲戚们逼到了墙角，才说这些尖刻话的。这些话显然不是普遍真理，只是有感而发的宣泄罢了。
　　 的确，亲戚并非都像路遥说的那样。亲戚相处好了，不仅可以成为朋友，而且相对比较稳定。亲戚与朋友相比，一个明显区别，就是它有固定的名分。朋友虽然也算一种名分，但这种名分相对比较自由。亲戚的名分，是通过血缘或姻缘关系取得的。名分一旦成立，就不会轻易改变。尤其是通过血缘形成的名分。朋友则无须这些繁文缛节。交往中够朋友了，名分自然会来；已经没有朋友的感觉了，名分便随之而去。朋友与亲戚相比，优势可能就在于名分比较自由。到了朋友的份上，就友好亲密往来；志趣相悖，或缘分已尽，便可“分道扬镳”。只要不受名分的桎梏，烦恼与无奈便会少许多。看来人世间的很多规则，都带有多重性，名正了并非都能言顺。名分这玩意，也不例外。
　　 亲戚的名分，就把路遥害苦了。
　　
　　 九 不为名分所累
　　
　　 还在上班的时候，一位年轻朋友找我诉苦。说他的一位朋友反复无常，我行我素；时儿冷淡如冰霜，时儿滚烫过沸点。他举了好多具体例子，最后无奈说道，真想不通这伙计怎么会这样，也弄不清他哪副面孔才是真的。继续交往吧，心里疙疙瘩瘩不踏实；不再理会吧，又怕错怪了人家。总归朋友一场嘛！
　　 看着这位年轻朋友的满脸苦相，既深深同情又忍不住想笑。他看似非常认真，实际却不太会认真，也没把认真用到该用的地方。并由此引发出一长串的感慨。
　　 人都是凡人，凡人就有欲望，欲望又有多样性。人生不可或缺的一种欲望，是追求感情的交流与寄托。其中却不乏小人和骗子。
　　 小人不懂高尚，不讲纯粹，没有道德，浑身散发着低级趣味。小人总会把朋友间的感情和友爱，弄成不伦不类龌龊肮脏的交易。可这种企图，一般很难得逞；因为邪念太露骨，伎俩又不高明，很容易就被识破。人们都愿意与君子交朋友，没有谁喜欢和小人搅稀稠的。
　　 而骗子则不同，虽然本质也是小人，却有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做派。只有在取得人们好感与信任之后，才敢偶尔露出点“狐狸尾巴”。可这时候，早已有个“朋友”的名分，如祥云一般笼罩在头顶上。于是，骗子就借助名分的光环，肆无忌惮地使用骗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随意表白、轻率承诺，的确能把人弄得晕头转向、真假难分。
　　 尽管人们已经看出点破绽，生出些疑问，却又在骗子的继续表演中，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而从此却落下一块心病：他真是小人、骗子吗？该不是自己眼睛有毛病，错怪了朋友吧？
　　 这位年轻朋友，至今并不确定在与小人打交道，或与骗子交上了朋友。如果能认定，就不会如此这般的苦恼彷徨，肯定会义无返顾断然绝交的。
　　 人世间的事情的确很复杂，不是非此即彼那么简单。君子与小人都是少数，二者之间还有许许多多中间状态的人。我们就在其中，我们的许多朋友也在其中。人们都愿意与君子交朋友，可我们本身却不是完全彻底的君子，也很难找到一个完全彻底的君子。大家其实都是普通人。普通人与普通人才可能成为朋友，因为朋友是讲平等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已经出现裂痕。友谊是双方的自觉行为，不是空洞的装饰品。只要一方不称职，便会打破平衡失去平等，所谓“朋友”的名分，也就名不副实。这时候，如果强要维持朋友名分，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很累很累。
　　 看着这位年轻朋友憔悴的面容，我着实为他着急。朋友相处是双方的行为，也是肝胆相照两心相悦的事情。说到底是为了双方都好。决不能给一方造成精神压力，无所适从；更不能在交往中，让一方一味牺牲，失去自我。人一旦失去自我，就成了没有依托的幽灵。幽灵似我非我，四处飘荡；无体可附，没有着落。这可就大惨了！
　　 我们要的是真实朋友，而不是可有可无的名分。朋友的名分，本来就是随意自由的，完全应该轻松去面对。只要自己没有做伤害朋友的事，并且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但还不能弥合裂痕，那就舍弃名分，随他去吧！成不了亲密朋友，做个普通朋友也行；成不了普通朋友，视同一般相识不就得啦。即便他真是个好人，也不一定非要做朋友呀！
　　 我举着手里正看着的一本书，对这位年轻朋友说，你看人家路遥，对亲戚的名分都无所顾忌，你何必为个朋友的名分大伤脑筋呢！
　　 的确，为名分所累，太不值得了。
　　
　　 十 还是接地气的好
　　
　　 08年我去北京参加战友聚会。聚会没有别的事由，就是一块聊聊天。单位两位年轻同事非要为我送行。反正已经退休了，送就送吧。
　　 路上，一位感慨说道，你们不远千里，专程赶着去聊天，可见友谊非同一般；看来战友间的感情，比起一般同学同事来，要深厚纯粹得多！我没吭声，心里却非常认同，并为能拥有当兵的经历，而感到无比自豪。
　　 另一位却说，其实同学之间的友谊也蛮真诚的，尤其是高中和大学的同学。我说，是吗？他庄重地点点头。望着他认真执着的神态，我笑了。心里话，你年纪轻轻的，又没当过兵，哪能理解战友间的特殊情谊呢。
　　 聚会自然少不了喝酒。酒后就异常兴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由又想起两位年轻同事说的话。在我的感觉中，他俩都能在我面前讲真话的；何况自己已经退休，不应该有什么顾忌。一位是顺着我说。暂且不管他是否由衷，我可是当做肺腑之言听的。战友间的情谊的确不同其他。因为在那个人生阶段，人的思想既单纯，又不太幼稚；既相处时间较长，又来自五湖四海；既无所顾忌，又受部队特殊环境的潜移默化。因此所形成的友谊就非常纯洁、高尚和牢不可破。
　　 而另一位则逆着我说。我当时听了很不以为然。他的话，实际包含两层意思。一是直接意思，同学间的情谊也可以与战友相提并论；二是弦外之音，战友之间并不全都有深厚情谊。这会儿仔细琢磨，似乎也很有道理。不管怎么说，战友与同学都属于朋友的大范畴。既然如此，又何必把战友间的情谊，从地面捧到天空呢？接点地气不是更好吗？
　　 朋友是一种缘分，可遇而不可求。缘分又特别需要情分去不断滋润。离开彼此间的真诚、信任与付出，缘分也就走到尽头了。朋友间没有像亲情那样固定不变的名分。与朋友相处，千万不要希求过高。只有这样，才会有朋友。尽管人们都想拥有很多朋友，却不能去强求，也不必刻意维系。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恐怕才是拥有朋友的真谛。
　　 那位逆着我说的年轻同事，后来还给我说过一句话，您如今退休了，可能会觉得朋友越来越少，这很正常；不过，少不要紧，剩下的才是真的。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的确有道理。
　　
　　 十一 网友
　　
　　 一说网友，有人可能立马会联想到上当受骗。这种情况肯定有，但我没碰到过。因为我不会去骗别人，也无别人可骗之处。
　　 我一位亲戚的小孩，就是在网上谈的对象，后来结婚生子，如今生活得很是和谐。开始大人们都觉得不靠谱，群起而反对。可反对有什么用，儿子干脆领了证把人给带回来了。
　　 有几位年轻网友值得一提。
　　 一位是白领阶层。才思敏捷，擅长诗词，在圈子中极有名气。我虽不会作诗填词，却喜欢徜徉其中沾点仙气。偶尔也有感而发胡诌几段欣赏的文字。这么一来二往，便成了朋友。已经七八年过去了，友情一直像山间小溪一般，在静谧的环境中哗哗流淌。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细水长流从未间断。
　　 一位是乡村教师。她长期关注我的博客，几乎在每篇文章中都留有足迹；时间一长，便对其有所了解。她爱好文学，尤其擅长编故事；文章中充满清新活泼的青春气息。前几年特别活跃，兼任一个网站的美工部长；近一年来显得有些沉默。交流时，她只说暂时不想写了。人都有低潮与高潮，甚至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烦恼，那就顺其自然吧。我偶尔也说些鼓励告诫之类的话。因为她曾郑重其事表示过，一定要称我为老师；虽勉为其难，却不想太辜负她的一片诚意。
　　 一位是同城老乡。熟人向我推荐一个博客，便走进去看了看，果然不同凡响。于是发邀请成了好友。毕竟离得近，除了网上交流外，还可以邀出来聊天。我好佩服这位小老乡，对琐碎平凡的日常生活，充满一颗诗情画意的爱心，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在他的笔下，也能营造出花香鸟语万紫千红来。与一个对生活充满爱心的人交朋友，的确是一大幸事。
　　 还有许多战友同事，后来也都成了网友。这些人知根知底，当然不存在上当受骗的问题。我有时也想，凡在网上受骗者，大都是由自身不当企图而引起。
　　 心里没鬼，还怕鬼叫门吗？
　　
　　 十二 老友
　　
　　 小区名字很雅致，书香名邸。住户四面云集五花八门，退休、上班、经商和打工的样样不缺。正应了那句“人以群分”的老话，在这里结识了不少退休的朋友。退休之人，都有个漫长的过去，或辉煌耀眼，或平常一般；或轰轰烈烈，或默默无闻。同时又不像中年人那样，还处在左右逢源之际，既有奋斗的过去，还有希望的未来；未来对于退休之人而言，已经飘忽无常不好把握，只剩下定型的过去能够当做笑资谈论。况且性情各有差异，有的喜欢张扬显摆，有的崇尚低调做人；有的痴迷养生锻炼，有的热衷评说时事。慢慢地大圈子又分成几个小圈子。我固定交往比较默契的有四五个人，都是比较随和兼而有之的。早晚相邀出去散步，一边锻炼身体，一边漫无边际聊天。还轮流坐庄，喝个小酒；不图排场，只为尽兴；总量控制，见好就收。大家在一起，既没有上班时的拘谨约束，又不论谁的职务高低钱多钱少，一律姓氏相称。这种神仙般的日子，倒也十分洒脱。
　　
　　 十三 群聊
　　
　　 几年前，我怀着好奇与期待的心情，参加了几个QQ群。见面打招呼，开口称朋友。然时间不长，就觉无聊至极。里面乱哄哄的，推销自己不说，还发许多别的广告。尤其有些人语言粗俗，全无半点君子风范。群主很气愤，却又非常无奈；也只能眼看着聊天群一天天走向堕落。
　　 上半年，一位老战友在微信上创建了战友手拉手聊天群。参加群聊的人，大多知根知底，也有较好的修养。大家都能秉承兼顾包容与有所选择的心态，几个月运行下来，这个大家庭在不断扩大的势头中，既十分和谐又积极向上。每天早晨，嘹亮军号“响起”，三分钟早新闻随之而至；有兴趣聊天的伙计们，即开始忙活起来。这种模拟而来的军营氛围，顿时让人年轻活泛起来，重又变成当年生龙活虎的战士模样。
　　 群里不乏多才多艺的高手，更有许多热心之人，还有几个逗大家开心的“活宝”。每当欣赏书法墨宝、诵读诗词华章和浏览趣闻轶事时，总能眼前一亮心旷神怡；每当联系到一位失联多年的老战友时，又会感慨万千，觉得创建这个群聊平台的决策，实在太英明伟大了；每当“活宝”们行云布雨推波助澜时，就忍不住掺和进去戏闹一番。“活宝”们大多相对年轻，不仅随机应变充满活力，而且才思敏捷妙语连珠，非常招大家喜爱。
　　 不由再次感悟到，人还是要有用。有用的人，才会拥有朋友。好德性有用，好才学有用，勤快有用，诚实有用，会与人交流有用，能帮助别人有用。最不及，能做到少给别人找麻烦添堵，也算有点小用。
　　 怎样才能做个有用的人呢？活到如今这个份上，也只能想想老有所为了。激活自己，培养点个人爱好；力所能及，多干点琐碎事情。这些年，坚持每天以步当车锻炼身体，以文会友交流学习；耐着性子下厨做饭，浅酌慢饮生活规律；儿女有事尽量帮忙，朋友聚会欣然参与。在忙忙碌碌中周而复始，一天没咋觉着便过去了。感觉既充实快乐又有所期盼，好像每一次太阳升起，都有许多大事等着自己处理，竟然没出现半点儿被边缘化的郁闷情结。
　　 有时也会冒出点内疚来。觉得在过往的日子里，亏欠家人的实在太多。亲人之间本来是最亲密最敞开的，好交流也该交流，实际却成了个盲点。以前回到家里，就像演戏下场卸了妆一样，只想着要休息。有时也“交流”一番，实际却是简单地指教而已。
　　 其实，亲人之间才最应该成为朋友的。
　　
　　
　　 2015年11月25日上午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