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柱子的老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事都是小儿科。但强柱子更不省油，等秀华待产时强柱子老婆已经不是强柱子屋的主人，接替她的自然是秀华。
　　 张老汉是个要面子的人，从得知秀华和强柱子好那天起，就没让秀华踏进家门半步。早年老张奶曾经偷偷看过她，不知怎的被张老汉知道了，多年不揍人的张老汉暴怒了，狠揍老张奶一次，从那以后老张奶再也不敢提秀华了。
　　 秀华这次接信后本以为张老汉气消了，叫上强柱子带了一笔钱赶过来。谁知张老汉一见她就叫滚，平时耀武扬威的强柱子哪受得了这个，本想拂袖而去的他发现秀华并不想走，强柱子也只能尴尬地杵在那里。
　　 根发见张老汉并没有原谅秀华，医院人又多，拉拉扯扯太难看，就叫秀华夫妻先回去，等张老汉气消了再来。其他三兄弟本以为秀华来他们就不用出钱了，发现张老汉并不开窍。一些怨尤不由在心底滋生，别说转院，连钱的事都不提。
　　 张老汉嘴上逞强不认秀华，心里却疼得慌，但又拉不下老脸。儿子们的沉默，就是怪自己赶走了钱袋子。张老汉只觉得一阵昏眩，他想起他们小时候，家里缺衣少吃，但凡有点好吃的，都能推来让去。为什么现在都变得这么自私，从心底讲，他知道儿女们已经离他很远了，他望着重症监护室，心里默念着老伴快点好起来，他甚至后悔以前打过她。
　　 根发揣着存折犯难了，几个哥哥的态度说明一切，他犹豫是不是将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他怕兰芝不理解，说实话，兰芝不是不讲理的女人，但兄弟四个，若要他一家拿钱万万不肯的。不但兰芝不肯，他也觉得屈得慌，虽说老太太帮他带孩子，不过根蓄家也有，平时往回寄钱的都是他。根蓄，永远嘴上好听行动没有。
　　 根发瞟了一眼三个哥哥，一个个的都低着头。他再看看两个姐姐，和张老汉一样，盯着重症监护室。根发又一次捏捏怀里薄薄的存折，像是下狠心，又像是发泄不满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向外走去。张老汉嘴巴张了张，终究没发出声，叹了一口气，继续瞅着重症监护室。
　　 根发没和哥哥姐姐们商量，自作主张为老张奶办了出院手续。这下捅了马蜂窝，先前默不作声的几个兄弟像是变了个人，都说根发看不起他们，当他们啥人？兄弟四个，就你根发孝顺，那好，我们都回去，以后老张家的事我们都不管，有你根发就够了。
　　 根发怒了，咆哮回你们肯拿钱吗？你们要肯拿钱娘早转院了。三兄弟并没有理会根发的咆哮，一个劲地埋怨。张老汉看不下去了，吼道:“滚，都给我滚——”吼完抱头长叹。
　　 三兄弟虽有不甘，但碍于医院人多，自己又没占多少理，气哼哼地走了。有苦说不出的根发沉默了好久，但还是强打精神办理老张奶的转院手续，张老汉知道小儿子的苦，但他不知说什么，只能跟着根发忙活老伴转院。秀云和秀玲没有跟去，一来家里事多，二来兄弟们闹成这样，她们跟去不好，一个处理不好，娘家那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老张奶转到市院三天，就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医生说幸亏送治及时，她头颅里的淤血才能控制，若晚送两天，后果不堪设想。
　　 张老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根发趁机提起秀华，他分析给张老汉听，眼下老张奶虽然度过危险期，但后续治疗费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自己这几年赚的基本上拿出来了。两个姐姐家里的困难都解决不了，哪有钱拿出来。三个哥哥的态度也看到了，眼下只有秀华能出力。
　　 张老汉阴沉着脸，就是不说话，根发急了:“您倒是给个声啊！我拿钱那天兰芝不知道，现在不知咋闹呢！”
　　 “啥？！”张老汉腾地站了起来，不一会又垂头丧气坐到椅子上，慢慢从口袋里掏出烟。根发忙说医院不能抽，张老汉叹了口气，将烟又小心翼翼放进烟盒子里，凄声问:“兰芝要不愿意咋办？”
　　 “不愿意也得愿意，钱得用在刀口上，她要像大嫂二嫂蛮不讲理，这日子就没法过。”根发瓮声回，接着又问，“爹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呀！这些年了，三姐家的娃都上学了，您还这样犟着，有意思嘛！”
　　 张老汉没吱声，起身朝外走去，根发望着张老汉佝偻的后背，面色一松，摸出手机按起等候已久的号码。等张老汉再回病房，秀华已坐在老张奶病床前，秀华家娃娃锁柱一见张老汉就跑了过去，乖巧地喊了声“外公”。张老汉马上眉开眼笑起来，抱起锁柱嘘寒问暖。
　　 秀华从包里摸出一叠钱，本来喜笑颜开的张老汉一下子阴沉下来。根发接过钱，塞进张老汉兜里，张老汉脸色僵了僵，又眉开眼笑地逗弄起锁柱来。
　　 半月后老张奶病情逐渐稳定，根发才决定回家面对兰芝，没想到一踏进家门傻眼了，两个娃并没有去上学，而是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小床上。根发眼眶一红，心头一热，忍了好久才问她们娘呢？大女儿摸了一把鼻涕回:“去外婆家了。”小女儿抢着说:“娘说了，不用你接，离婚！”
　　 根发苦笑着说:“你们两个傻娃，咋不留娘呢？这两天吃啥了？肚子饿不？”
　　 两个娃抢着说吃了，娘临走时请董奶奶烧饭给我们吃。
　　 孩子口中的董奶奶是兰芝娘家姑奶奶，也是他们的媒人，兰芝也最听她的话。根发想为今之计只有去求她。
　　 董奶奶看见根发停下手里的活计，问起老张奶情况，根发回她好多了，过两天就出院。董奶奶笑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根发坐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请她带话给兰芝，说医院里要人陪，他没办法呆在家里，让她回来带娃。
　　 提到兰芝董奶奶面色一沉，说兰芝没错，这兄弟四个，你根发又不是老大，凭啥你牵头牵脑。根发苦笑回老太太的病摆在那儿，不治咋行。老张家四条汉子，若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咋还有脸活在世上。
　　 董奶奶叹了口气说:“不是我多嘴，你这事做的不地道，你知道春柳咋说你的？说你家有钱，这老张家啊！就你能事，其他的都是窝囊废，等老头子老太太百年了，也你一家打发。”末了又说，“那天兰芝都到村口了，一听这事，扭头又回去了。”
　　 根发一听暴跳如雷，转身就要找春柳算账，董奶奶忙叫:“回来。”根发“唉”了一声蹲在地上。董奶奶搬来凳子，和颜悦色地说:“姑奶奶知道你孝顺，村里人也都夸你孝顺，你呢！是个好小子，要不我咋敢将兰芝说给你。可你应该知道，有些事，不是孝顺就行，像这事，你最多多拿一些，和老三平分秋色，因为你俩的娃在家里，现在你一人担下，非但其他兄弟不感激你，反而觉得没面子，你说这以后兄弟咋处？”
　　 根发想想是这理，董奶奶又说:“你现在去请书记，求他出面，兄弟四个坐下商量，多多少少出点，这样人家有面子，你也好向兰芝交代。”
　　 根发听从董奶奶建议找到书记，这次书记没有推辞，找来其他三兄弟。在他的主持下，四兄弟达成共识，根源根蓄出四分之一，余下的根蓄根发出。
　　 事情也算圆满结束，可惜老张奶的病却落下后遗症，嘴巴歪了，走路晃晃悠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老太太了。张老汉没有办法，扔了大部分承包地，留下时间照顾老伴。而兰芝和根蓄的妻子玉凤，也只好回来照顾各自孩子。
　　 张老汉闲暇时一直想什么是孝顺，照说小儿子根发够孝顺的了，还有几个闺女，没有他们，老伴怕早进烟囱了。张老汉叹了口气，继续想你要说根源和根蓄家不讲理也说不过去，毕竟这些年赚的都贴两个小儿子了，有些怨尤也是人之常情。
　　 张老汉摸出一支烟，如果不是老伴病了，自己这田还不知种到哪年，什么是孝顺，什么是不孝，有时还真说不清。人家都说一碗水端平，这有时还真端不平。过吧！到哪是哪，等到两腿一伸，啥啥的都是浮云，你们几个就是闹到玉皇大帝那里，也要为我下葬！
　　 张老汉恨恨地想，又瞅瞅天空，一朵朵白云正千变万化漂浮着，他的嘴不自觉地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