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回家的路(小说)
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萧强的心是激动的。五年是个什么概念,国家五年有一个发展计划,会影响国家的GDP;四年是一届奥运会的举办,会给一座城市带来荣耀;五年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是一个懵懂少年成为一个有为青年的过程,也是一对年轻父母逐渐增添鱼尾纹的五年。村里的水蓝不蓝,家乡的树茂盛不茂盛,田里的庄稼茁壮不茁壮,萧鸿长个了吗?妈妈还年轻吗?那个令人憎恨的卓大方还和原来一样目中无人吗?这一些又怎不让萧强激动?!
萧强的心也是感伤的,五年他没有替家里干过一天农活,五年他似乎都快忘了回家的路是怎么走,五年他已经由冲动转型为沉着,五年他似乎只有二十万,而欠家人的情却都还不清,五年他丢了很多东西,也错过了许多美好,这些都是他成长必须经历的。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村口停了下来。村里已铺了水泥路,也多了好多新房子。萧强清晰的记得,小的时候妈妈扛着锄头在前面走,自己拉着弟弟在后面跟,妈妈在田里忙活,兄弟两人在田里抓泥土玩,回家后全身都脏兮兮的,萧强依然记得那泥土的芬芳是儿时最香的味道。从村口走一百多米,有一棵槐树,它茂密的叶子犹如一把伞,夏天给人清凉,冬天让人温暖,是村里的地标,也是村里的财富通。如今这棵槐树已消失,早就被人砍去当了柴火。萧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村中走去。
在路上他看到姜老娘在菜地里摘菜,还和以前一样,每天种菜,然后每天步行八里路去县城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靠卖菜和政府补贴维持生计。她有四儿两女,可她老来并无依靠,儿女们你推我来我推你的不肯赡养,最后姜老娘谁也不靠,独立门户,自己在破旧的屋里过着清贫的日子。萧强主动向她打招呼,姜老娘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姜老娘,她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皮像扇子一样,层层叠叠,那是岁月的印证。她耳朵好像也不好使,好半天才听清楚有人叫她。
姜老娘眯着眼,半天没认出这个小伙,这也不怪她,五年前的萧强和五年后的萧强是不一样的,姜老娘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噢,是国立的孩子呀?这娃咋长这么大了,好多年没回来吧。你妈可想你了,眼睛都哭肿了,最近还大病一场。”
萧强和姜老娘简短聊了几句,便往家赶。
路过一个转角,再拐个弯,萧强看见了自己家的房子。房子已经加层了,外面粉刷一新,窗户装了铝合金,三层小楼房对于农村人来讲还是不错的。萧强来到大门口,门没锁,萧强没做声,直往屋里走。听见房里有声音,萧强朝里走去。
“大方啊,大强马上就要回来,你可得好好表现,这孩子人不坏。”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明显那是母亲。
“放心吧,我会的,我一定不让孩子失望。”一个很粗犷的声音。
萧强拿起手机拨了母亲的号码,很快老妈接电话:“儿子啊,回来没?”
“正在路上,估计明天早上就能到。”萧强听着母亲在那头发出来的声音。
“回来好啊,你卓爸爸昨天去县城给你买了只鸡,你在外面不容易,肯定瘦了不少。”
“你在干啥呢?”
“我在吃饭。”
“吃什么呢?”说话时,萧强正在往房间走。
“妈今天吃了三个菜,一个黄豆闷茄子,一个三鲜汤,还有一个……”肖淑红话还没讲完,儿子进屋了。
萧强站在里屋,母亲半躺在床上,左手腕上插着管子,正在输液。母亲床前有一张小桌子,可以拿来拿去,想放哪儿就放哪儿。桌子上有两个碗,两双筷子和一个菜,菜只有萝卜干,母亲的身旁是卓大方,他比五年前清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萧强的心震撼了,母亲刚刚所说的话都是假的。什么两菜一汤,身体健康,都是父母忽悠儿女的。
萧强愣了足足半分钟,好半天才说出:“妈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就一点不舒服。”母亲还挺不好意思地回答。
“不是说黄豆闷茄子吗?在哪儿呀?”
母亲半天说不出话来,萧强转身拽住卓大方的衣领大声道:“姓卓的,我妈都病成这样,你就给我妈吃这个吗?”说完一拳打在了卓大方的牙齿上,卓大方满嘴都是血。
母亲在一旁划拉了半天,说:“大强,你误会你卓爸爸了。”她慌慌张张地东模西找,然后接着对儿子说:“儿子啊,你看,这才是我吃的,你卓爸爸每天给我弄好吃的,今天是猪肝淀粉汤。他是给我喂完以后,他才吃的,桌子上是他吃的。”
萧强认真看了看母亲手里的碗,碗上确实粘着淀粉,还有一股淡淡的猪肝味道。萧强依然很不平静,大声对卓大方喊到:“姓卓的,五年前我离家的时候,我当了一回孙悟空,大闹了我们这个屋,那个时候你喝着酒跟我说,只要我能给你二十万,你就立马同意从我们家户口本上消失,今天我正式通知你,你可以卷着铺盖走人了。”说完从包里拿出一沓钱。
五年前也是年前,萧强兄弟俩终于揭杆起义,和卓大方彻底闹翻。当时的卓大方像吃了迷药一样,整天打牌喝酒,打输了牌就回家打老婆,喝醉了酒就回家摔东西,每天以酒为伴、以牌为友,逼着肖淑红改户口,打结婚证,简直把这个家搞得像人间地狱一样。
就是因为那次,萧强离家了五年,发誓要攒二十万,把这个恶魔彻底赶走。而卓大方自那次更是拼命地喝酒,结果一气之下把农药误当白酒,肖淑红吆喝着村长送他去了医院,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医生都说要是晚那么几步,后果不堪设想。从那以后卓大方彻底醒悟,后悔自己的言行和举止太过于畜生,他常常问肖淑红为什么要救他,肖淑红说,那是一条人命,怎么可能不救。于是这五年卓大方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开始对这个家负责。
卓大方说:“萧强,我知道错了,我当时也是一句酒话,你千万别当真。”
卓大方这五年对他来讲是反省的五年,他常在萧大哥遗像前真心忏悔,希望能通过自己往后的努力挽回这一切。
“妈,我就搞不明白,当年你为什么还要救他,像他这种人就应该千刀万剐。”萧强非常不满母亲当年偏救了他。
“强儿,我真的错了,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我他妈的想不明白,我老爸怎么交了你这么个朋友。你走不走,你走不走?”萧强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
母亲极力劝架,也一不小心摔下了床,输液瓶也掉在了床上。二婶听到声音跑了过来,萧鸿也刚刚从学校回来。
见母亲摔倒在地,萧鸿进屋快速过去将母亲扶起,母亲用手在空中乱挥,神似瞎子走路,流着泪说:“都别吵了,都别吵了。”
萧强惊呆了,说:“妈,你怎么了?”
萧鸿哭着说:“妈妈常常以泪洗面,视力严重下降,前些日子还可以下地干活,最近特别严重。哥,你就别让妈再伤心了,她为什么哭?就是因为你。医生都说了,再哭下去,就真看不见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早就想说了,可妈不让我说,还不是怕你担心?”
“是啊,大强,你们以后都别闹了,你卓爸爸现在挺好的,你妈的身体越来越差,都是你爸在身边照顾。你这次回来,你妈高兴,她眼睛不好使,特意让我给你做了碗猪肉炖粉条。”二婶端着热乎乎的猪肉粉条说。
“我不会做,所以让你婶帮忙。”卓大方接了一句。
萧强好多年不曾流泪,但此时他掉泪了。他噗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流着热泪大喊一声:“妈!你这是何苦呢?”
“我的好儿啊,妈妈就是想你呀。”肖淑红也流着泪。
二婶赶紧上前搀扶萧强,笑着说:“大过年的这是干什么呢?都起来吧,能欢欢喜喜在一起过年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妈,别哭了。”萧鸿红着鼻子说。
肖淑红上了床,抹着泪说:“妈这是高兴。”说完笑了起来。
“二婶,二叔今年回不来了,家里缺什么跟我说。”
“别提你二叔了,这个没用的东西,做事要不到钱。幸好有你卓爸爸在,家里都被他添置好了。”
当天萧强陪母亲坐了很久,晚上卓大方进了屋,萧强这才起身,尴尬地看了看卓大方,然后对妈说:“妈!我回去睡了。”
走的时候又转头对卓大方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妈。”萧强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非常的复杂,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卓大方很清晰的记得,萧强的‘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妈’,那句话很温暖,语气特别的友善,像是他们俩的关系正开始融冰一样。
回来的这几天,萧强睡得很踏实,家里的被子和房间都是新的,每天早上卓大方早早的就弄好了早餐。一个七尺男儿能每天如此这样,是难得的,萧强也能感受这份真诚。
这几天母亲一直托亲朋好友给萧强介绍对象,对此萧强非常反感,但又不想伤母亲的心,他也没说什么。
他也来回地在村里走了走,发现村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人都盖起了新楼房,也有不少和自己年纪一般大的都结婚生了孩子。村里有很多新的面孔不知道是谁家的媳妇和小孩,给村里增添了喜庆和吉祥。还有个别耄耋老人,五年前还在村口的石板上晒太阳,五年后坟墓的土都翻了好几番,这些老人一直守护在这座村庄,一生都没出过远门,坟墓在山头立着,凝望和守护着村里的一花一木。
萧强打开手机,在工作群里收到了一个三元的红包,然后群里人纷纷冒泡,都提前给大家拜年,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身体安康、大富大贵、心想事成、羊年吉祥。大家伙都在忙着吐槽,秋霞说爸爸妈妈同意她和牛大壮在一起;翟都城说这几天一直在忙相亲;党浩轩说自己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吉晓品说今天老爸完婚,自己喝了几杯闷酒;闻建初说他在火车站认识一女孩,还加了她的微信;谭燕则说今天公安局告诉她们,凶手可能自露马脚了;赖小琴说今天惠州的天气特别的阳光……
萧强摸着胀痛的肚子,什么话也没讲。
每一个回家的人都在路上,每一条路上都有人回家,过完年出去闯荡,闯荡后回家过年,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似乎我们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活。每个人都在努力着,萧强、翟都城、党浩轩,还是劳芳、秋霞都在路上,都在顽强地奋斗着,为了各自的生活都在咬着牙昂头挺胸地走着。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发生,他们的人生也一直不曾缺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