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从此家乡是故乡(散文)
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这世界对他来说就是残酷,他在没有爱的艰难屈辱中苟活着,真倒不如不到期而落的胎了。
小伙伴们拿石头打他,尿他向他吐唾沫,用糖纸包着羊粪欺哄他说那是糖。但大哥从来不欺侮嘲弄他,他遇见大哥就跟着大哥走,大哥从来拿他当正常孩子。有一天中午,母亲做了很多好吃的,我们正要吃饭,大哥看见那傻孩子一个人在路边流浪,就出去告诉他我家有好吃的领他到我家吃饭,我很不高兴,嫌傻孩子脏。平时什么事都让着我的大哥瞪了我一眼,母亲也批评了我几句,就拿了个大碗,盛满饭菜,大哥端了给他。那时大哥十一二岁。
这次回乡,我想起了这些往事,就问父亲那傻孩子现在是否还活着,父亲说那孩子在街上专门给人洗车。那傻孩子也几近不惑之年了吧,但傻傻的他却始终记得哥哥,每次只要是见到父亲就眼睛一亮口齿不清地叫大哥的名字,父亲告诉他大哥不在家,然后他就黯然不语。
这个傻孩子没做过任何危害人的事,可是只是因为他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就被恶待,没有人爱他。他受的嘲弄侮辱太多了,以至于他都记不起来了。而大哥对他的善待,却成了他铭心的记忆。
善,是我家族的遗传,来自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可是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善良就对你格外阳光灿烂。好人不一定平安;好人不一定好梦;好人不一定顺利;好人不一定长命;好人背负更多的重担;好人容易被恶人利用……所以早有窦娥向天哭诉:“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老百姓口中的“天”或“老天爷”,就是宇宙独一主宰,“上帝”。我们都是相对的、有限的,唯有上帝是绝对的、无限的。我绝不质疑上帝那里有绝对的公平,只是,我仍不明白,既然上帝是公平的,为什么不奖赏好人?为什么不惩罚恶人?
后来我看到这样一篇文章:婚礼上,新娘和新郎互赠戒指,两人却把戒指戴在了对方的右手上。牧师看到后幽默地提醒:右手已经够完美了,我想你们最好还是用它来装扮左手吧。牧师的这一句话,让人茅塞顿开:右手成为右手,本身就非常完美了,是没有必要把饰物再戴在右手上了。那些有道德的人,之所以常常被忽略,不就是因为他们已经非常完美了吗?原来,上帝让右手成为右手,就是对右手最高的奖赏。同理,上帝让你成为好人,就是对你的最高奖赏。
莎士比亚说:“人生就像一场演出,我们是演员,上帝是导演。”无论你是君王还是乞丐,无论是尊荣还是卑贱,戏幕落下时结局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有限、有罪、有死,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当死亡来临时,人就如蚕化蝶脱离笨重的躯壳,灵魂就要面对上帝的审判,或上天堂归于造物主或下地狱归于永远的沉沦。中国民间古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上帝让善人成为善人,就是对善人的最高奖赏;让恶人成为恶人,就是上帝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圣经里上帝的警戒:“不义的,叫他仍旧不义;污秽的,叫他仍旧污秽。为义的,叫他仍旧为义;圣洁的,叫他仍旧圣洁。看哪,我必快来,赏罚在我,要照各人所行的报应他。”
老一辈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许多事父母并不对我们讲,正如许多事我也不会去对下一代讲一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善良必须传递,但一些不好的事,发生时就已成为过去时,没必要向孩子提及,不可向下一代传递负面情绪。
宝贝和侄儿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侄儿又开始教弟弟学乘法了看着这两个小小的身影,我似乎看到了当年的哥哥和妹妹。这就是亲情,这就是手足,血就是浓于水!侄儿一口地道的武汉话,开口闭口“我弟弟”。年幼的他懂得谦让、爱惜弟弟。宝贝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听不懂我的家乡话。他好奇地问我:“你为什么叫我和哥哥‘袜子’?”我纠正:“是‘娃子’,就是‘孩子’的意思。”老家也没什么亲人了,父亲说以后没什么事就别回来了,路途遥远不容易。今年春节,父亲去大哥家。我说以后你常去我那里吧,我结婚十年了,双方父母还未曾见过面。
我对大哥说:“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忙里父亲忙外,我们就一起坐在桌子边看书的情景吗,那时真温馨。你以前上学时是出名的文史通,现在早就不看书了吧。还记得你高考前的一件事吗?省里举行迎香港回归征文大赛,你获得一等奖还得了一笔还算不菲的奖金,同学们一片羡慕要你请客,你下楼买了东西回来就发现放在课桌里的那笔奖金被偷了……”大哥摆摆手示意我往事不要再提。我顿了顿:“我想写一篇祭母文,你比我能写多了。”大哥摇头,高中时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恍如隔世,也确实隔了一个世纪,思维已经僵化了。我转向父亲,母亲在时,父亲闲来喜欢听歌唱歌,写一写饶有趣味的诗句念给正在绣花的母亲听,邻里街上还流传着父亲写的一些脍炙人口的经典语句。我曾告诉父母我学了一段时间电子琴,但到底没时间专心练习,琴就一直闲置在家,倒不如捎回来给爱好娱乐的父亲,反正父亲识简谱,可以学着弹给母亲听。父母都高兴地答应了,但到底还没等到我把琴捎回家,到底没听到父亲弹上一曲,母亲就走了。母亲走了,父亲不唱了也不写了,更不可能一个人坐下来去弹琴了。
看着父亲饱经沧桑的脸,我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无论多么生动的文字也无法表达心灵的全部,毕竟不是所有情感都能说得出口。我说过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再加一句,在时间面前,也是人人平等。没有谁能阻挡时间的潮流,新一代已长成,我们已经成为过去,慢慢蜕化成历史。“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娘在的时候,老家是牵挂,我在他乡,这是家乡;娘不在了,家乡就成了故乡。
再见,家乡!我走了,从此家乡叫故乡!娘,我知道你和弟弟在永恒里,天堂我们还会再相见!
谨以此文,悼念我勤劳善良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