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上完菜，并不着急离开。她给我们娓娓道来这道菜的来历：这道菜名叫“酱汁野山椒趣味河豚”，酱汁是我们餐馆的秘方，就不告诉二位尊客了。野山椒是我们青海种植基地培育出来的，在外面的餐馆是尝不到这么地道的野山椒的……河豚是……所以得名。
　　 服务员在介绍这道菜的时候，我留心观察了一下她。该女孩五官端正，清秀美艳，尤其是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让我想到下午一起聊天的女孩。她们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其它，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她讲完这些后，绕到我们身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踱了几步，便从正前方来到了我和刘总座位之间，轻声细语地说，“尊客，我给您满上。”边说边殷勤地拿起酒瓶给我们各自斟满。给我斟酒的时候故意地用胳膊蹭一下我，接着她又给刘总倒酒，刘总发出了一记闷重的鼻音，是抑制不住的小满足。她这样的小动作并不十分讨厌，但却频添许多暧昧。就在她斟酒的刹那，屋内的灯光突然变暗了许多，原有的白光也变成了彩色光晕在旋转。光晕打在她胸前的茉莉花上，茉莉花随着光晕变幻色彩，一会是白色茉莉，一会是黄色茉莉，一会是粉色茉莉，煞是奇特。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酱汁野山椒趣味河豚”的“趣味”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趣味”不在菜的本身，而在菜外。
　　 刘总有几分醉意，但思绪是清楚的。在晦暗的灯光下，刘总的“轻薄”举动还是让我尽收眼底。服务员在给他斟酒弯腰的刹那，他趁势在她的胸前摸了一把。服务员并没有生气，反而柔声对刘总说，“尊客，您很会生活哦。”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圈套。是刘总给我布好的局。“晦·生活”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刘国辉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我是否“会生活”，是否“懂生活”，能否给他创造些“生活”。我又想起下午咖啡馆百度的信息：刘国辉，男，35岁，青海人，盛世集团总经理，一年前刘国辉与妻子离婚，无子嗣……
　　 “离婚”，刘国辉离过婚。看来我不仅要懂生意，更要懂生活，甚至安排生活。我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灯光变回来了，光晕全部消失。服务员胸前的茉莉也回到了白色。她起身告退说，“两位尊客，请慢用您的‘酱汁野山椒趣味河豚’哦。”
　　
　　 五、
　　 刘国辉的眼睛盯着向外退去的服务员，一刻不愿意离开。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刚才的趣味，也很享受刚才的趣味。
　　 我知道这次该我说话了。
　　 “请慢！”我对服务员说，“贵餐馆有没有更‘会生活’的场所。”
　　 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用“贵餐馆”，看来在服务员不知不觉的影响下，我也学会了用这样的尊称。就像她用“尊客”称呼我们一样。说完这句话，我瞥了一眼刘国辉，果然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
　　 服务员站住了，直起身来说，“尊客可愿意移步三楼休息厅。”
　　 我用眼神向刘国辉示意说，“刘总，您说呢？”刘国辉朝我点点头。
　　 我们跟着服务员到达三楼休息厅。这里完全是另一番格局，魅惑的霓虹灯闪烁，红色的皮具沙发，软床，自带淋浴功能的小房间，暖气开得很足，处处充满温热魅惑的味道。没有了淡淡的茉莉香，更多了很浓的脂粉气。
　　 我们刚坐定，服务员便转身出门，一会领来了10位衣着暴露的女生。她们站成一排，灯光打在她们身上，个个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从左往右，依次挂牌1、2、3、4、5、6、7、8、9、10。
　　 服务员端着个盘子过来说，“二位尊客，请翻牌子。”我示意刘国辉先来。刘国辉瞅了半天，最后挑中了10号。还笑眯眯地对我说，“老弟，我就不客气了，来个十全十美吧。”
　　 10号被挑中后，立刻走过来挽起刘国辉的手向隔壁的单人间走去。服务员又来到了我的面前，让我“翻牌子”。我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服务员有点着急，“尊客，是不是不合您胃口，我给您换一批。”
　　 我摆摆手说，“不是，我只想聊聊天，把刚刚那位‘生活’好就行了。”
　　 服务员显然不买账，“尊客，既然来了，就一同‘生活’嘛！到这里就不要再……”
　　 我知道她想说我“装”。我不生气，我说，“我不是装，是真不想，要不你留下来陪我聊聊天，钱我照付。”服务员这才露出笑脸。
　　 剩下的9位退出去了。服务员说，“尊客，要真是只聊聊天，我们这倒有个更合适的。不知您是否愿意？”
　　 我知道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比如二楼的某包厢又要“酱汁野山椒趣味河豚”啥的，她方便引导客人们“趣味”一把。想着反正我就是打发时间，刘国辉玩好了，能把合同签了就行，哪有别的心思。于是就应了。
　　 服务员离开后不久，一个同样服装的女孩走进来了。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六、
　　 一见面我们有些尴尬，也有些惊讶。女孩看似不相信地对我说，“大叔？怎么是你？”
　　 被她这么一喊，我才注意到，原来这个女孩正是下午让我请她喝卡布奇诺的姑娘。我顿时脸部发热，耳根也红了起来。倒是女孩打开了话匣子。她说，“大叔，这没什么的。我知道你是好人，不然你怎么会只聊天呢？”
　　 女孩善解人意，她这么一说，有效缓解了尴尬。
　　 “是啊，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聊聊天。”这么一想，反倒轻松起来。
　　 很快就听见了隔壁房间传出10号的浪叫声。女孩有点不好意思，说，“大叔，能请你再请我喝点红酒么？”
　　 是啊，就这么坐着，还有隔壁的“伴奏”，确也不是办法。喝点酒兴许能缓解局促气氛，“好啊，那就来点。”
　　 女孩在床头按了一下，一会有人送来了两瓶红酒和两个酒杯。看得出来，女孩为了缓解紧张气氛，故作镇静。她端起酒杯说，“大叔，为了我们的再次相遇，干杯！”说完，一饮而下。我也只好跟着喝完。
　　 后来我们就聊开了。女孩说，自己到这里上班本来只是个服务员。后来老板看她有几分姿色，就把她升格为餐厅包厢的接待，也就是“招客”。我说，“像刚刚那个服务员一样么？”她说，“是的，所有招客都穿茉莉制服，但招客一般也就是招客，卖艺不卖身的。”她还说，她们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等级越高，赚得越多，当然牺牲也越大。“招客”上面还有“幸福”，其实就是提供色情服务，“幸福”也叫“性福”。她说，我是打死不做“幸福”的。所以，一直以来就只做“招客”。
　　 我问，“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上班呢？就不能换个别的地方？”
　　 她哭了，说我问的话题和她前男友一样。她说，她不是没想过换地方。可是，一来她没多少文化，二来家里条件差，每月还得往家里汇钱。生活本来就紧巴巴了，更不敢轻易换工作。
　　 她和我聊了很多。我们边喝边聊。我知道她的家庭出身不太好，父母远在山村，重病在身，每个月不得不往家里汇钱，且越汇越多。我还知道她好不容易谈了个男朋友，后来也因为她工作的关系而分道扬镳了。
　　 很多事情与下午在咖啡馆聊的是重复的。我相信她说得是真的，如是谎言，我应该能看出几分。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她有撒谎的动因。就像她说的“幸福”一样，很多“幸福”都会给自己蒙上悲惨的身世，以此来解释自己的不得已。而她不一样，她的眼神是澄澈的，要不是下午在咖啡馆有一面之缘，我也会相信她是编造身世来获取同情的。
　　 酒越喝越多了，我知道隔壁的刘总今天是不会回去的了。引我们上三楼的服务员中途来过一次，问是否过夜。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要问我啥时候结账。我说明天早上一起结账，她才退出去了。
　　 我和女孩继续喝酒，继续聊天。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着了。
　　 恍惚中，女孩解开了我的衣服，也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女孩说我是好人，她是心甘情愿的。然后，我们洗澡，疯狂做爱。女孩说，我很像她的前男友，还说如果可以，她宁愿跟我生活一辈子。
　　 我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茉莉花盛开。女孩站在花丛中捧着脸笑，一会儿，女孩的脸变成了我妻子的脸。我妻子说，我要做全职太太。一会儿，又变成我儿子的脸，我儿子说，我要做富二代。
　　
　　 七、
　　 我惊醒了。满脸是汗。阳光透过窗缝折射进来，屋里亮堂了一些。我头脑酸胀，未睁眼之前，先伸手摸了摸身体，衣服是穿着的。我猛然坐起，再看看旁边，旁边没人。整个房间里只有我。
　　 难到昨晚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有点不敢相信。可我的衣服穿戴得体，连头发都一丝不乱。床头的两个红酒杯俱在，似乎又在提醒着昨晚发生的一切。一个红酒杯上还残留着女孩的口红唇印，我拿起杯子闻了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我走下楼来，前台跟我说，账已经结掉了。
　　 我惊慌失措，隔壁的刘总早已离开。我没精打采地出了“晦·生活”，心中暗想：完了，一切都完了。刘总结账走了，那我的协议，我的合同，我不敢往下想。
　　 我无精打采地走在大街上，感觉世界末日就要到来。我即将面临最严酷的审判。手机上有老板打来的5个未接电话，妻子打来的7个未接电话。我谁都不敢回复，我在海边的条凳上坐下来，看着太阳懒懒地挂在天空，心中闪过一丝轻生的念头。
　　 海子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此刻，春暖花开，面朝大海，我却只想纵身一跃。从此世事与我无关。泪珠挂满了我的脸庞，我看到了妻子的脸，孩子的笑。我还看到了老板让我滚蛋的表情。
　　
　　 八、
　　 乐极生悲，那悲极了呢？我要告诉你，悲极了生乐。
　　 我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向大海，嘴里唱着那首熟悉的歌曲《茉莉花》，泪如雨下。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
　　 这一刻，我恨茉莉。我更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九、
　　 海水好凉，它漫过我的鞋面，浸润到我的脚心。一阵刺骨的凉意传遍全身，我打着激灵。电话却响了，是刘总办公室打来的。
　　 秘书对我说，“郑总，您好，这里是刘总办公室。”她总是这样的官方，我很想教训她一顿，跟熟悉的客人说句“您好”就行了，不用废话说“刘总办公室”了，我知道你是“刘总办公室”。但我此刻哪有这样的闲心。我沙哑着嗓音说，“你好。”
　　 秘书接着说，“请您到盛世来一下，刘总同意我们的合作，合同已经签好，请您过来取。”
　　
　　 十、
　　 晴天霹雳，怎么可能？这阵霹雳把我震醒了。
　　 我赶紧抽出陷在海水里的脚。飞奔上岸，疯子一样，旁若无人。鞋子湿了，管他呢。裤子湿了，管他呢。满脸泪水，管他呢。我分不清脸上的泪水是辛酸的还是喜悦的。我真想抱着那个给我带来好消息的秘书亲吻一番，尽管她长得不忍直视。
　　 我快速拦下一辆出租车说，“到盛世集团，要快！给你加钱！”
　　 出租司机猛然掉头，一个急转弯划出一股烧焦的橡皮味。
　　 盛世门口，出租车停稳了。我掏出钱包付钱，发现钱包空了，钱包里证件不少，唯独钱没了。
　　 多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大叔，你是好人。
　　 我把手表摘给了司机，然后直奔盛世。
　　
　　 十一、
　　 拿到合同的那一刻，我又看到了茉莉花开。脑海中同时闪过几个景象：妈妈的笑脸、老师的声音和大片大片的茉莉花。当然，还有女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