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热土地(小说)
哭了一阵后,那些当兵的就站起身,敬了一个军礼之后,义无反顾地集合排队,急匆匆地走了。
这一仗,就是有名的“三湾子歼灭战”。据广灵县县志记载:三湾子歼灭战,我八路军贺龙部一举消灭敌人四十三名,炸毁铁甲车一辆、汽车两辆,打击了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但是,这一仗,我军也伤亡惨重,死伤一百二十二人。后全部葬于当地,1956年,当地政府在公墓上修建了无名烈士纪念碑,供人们瞻仰、纪念。
三湾子战役后,日本鬼子进行了疯狂的报复,没几天就集合了两个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向了三湾子一带。听老人们说,日本人分了好几股,到处杀人放火,以至于附近的各个村子都遭了殃。
当日本人来了的时候,瓦窑村的村民们在地下党的组织下都携家带口地钻进了庄稼地,那些日本人就在公路上坐着汽车行进,谁曾想有几个村民担心家里的东西丢失,于是就不听指挥,偷偷地跑出庄稼地,结果被日本人看见了,嘻嘻哈哈地就拿枪打死了。
这边一死人,那边的群众就骚动不安了,更何况听见枪声,有些婴儿就哭了起来,婴儿一哭,日本人就朝着有哭声的地方打枪,结果就把个妇救会的会长着急地喊着:“赶快把孩子的嘴捂住,日本人发现了,丢命还好,被卖到城里当窑姐呀!”
于是,这些妇女们就赶忙用手捂孩子的嘴,当然也有的用奶头塞进孩子的嘴里,怕孩子哭出声。直到等日本人过去了,再看孩子的时候,已经捂死了两个婴儿。那个凄惨样子呀,让人们无不跟着落泪。
马化龙等部队撤走后,就赶忙跑回家里,吩咐家里的弟兄们赶快出外躲避一下,他自己收拾了一下东西后,便领着老婆,抱着孩子跑到了内蒙,住到了一个远房的亲戚家。
也幸好他们跑得快,日本人进村后,直接就冲到了他们家,一看抓不到人,就一把火把房子烧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便贴出了告示悬赏通缉。
当时的维持会、还乡团等等反动组织的耳目很多,只要马化龙一露头,非被逮捕不可,于是,马化龙只好拉家带口地寄人篱下用以躲避风头。
谁曾想,这一躲避就是三年,他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原来是这样啊!”当我听了大舅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便一下子好像抓住了一点灵感亦或是有了一定的头绪。正要再顺着思路往下寻根问底的时候,人家的孙子来了,说要接爷爷回家去,于是便打住了念头。
母亲一再挽留,却留不住人家,毕竟来讲,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难处,于是,只好挥手与之惜别。
晚饭之后,与母亲闲谈一阵,待到家人都睡了之后,我便独自坐在客厅的窗前。
爷爷的故事,把我吸引的一直很兴奋、没有睡意,望着窗外那白雪过后一个个像雪堆似的汽车,心里面总有一些别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自己又说不出来,于是,打开电脑查了一下关于惊蛰的介绍。
“二月节,万物出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实际上,昆虫是听不到雷声的,大地回春,天气变暖才是使它们结束冬眠,惊而出走的原因。
原来如此,呵呵!
四、初受冤枉
清明节,不知不觉地就来了,窗外,雨不大,偶尔撒上几滴,像是受了怨气的小媳妇一样,脸是阴沉沉的,可是泪却不怎么流。于是,不免让人心烦意乱,不免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伤感郁闷之情。
每每到了这个节日,人们便举家到郊外去给祖先的墓地去扫墓。于是间,寂静、阴森、恐怖的墓地,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烧纸的烟气,一缕一缕地袅袅地升在了天空,伴随着食品、水果、烟酒的香味,四面散发着,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母亲今天哭得很厉害,也许是思念之情难以表达,也许是压抑已久的悲恸突然间的释放,反正是哭声阵阵、泪水涟涟,倒是把我们弟兄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差点也跟着嚎哭起来,唉!
坐在父亲的坟墓前,我想到了他生前的一幕幕,想着想着就不免想到了爷爷的事情来,于是就借着话题问了母亲。
“妈,爷爷是自动脱党吗?您知不知道是啥原因?”
听到我的问话,母亲止住了哭声,两眼疑惑地盯着我,然后说:“孩子,你怎么问起这样的问题来了?“
“妈,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弟兄必须要知道其中的内幕,爸爸生前没有说明白,如今他老人家去世了,留下这个解不开的谜,让我难以安宁,您究竟知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如今在爸爸的坟墓前,我想听您的实话。”我看见妈妈不哭了,于是便赶忙趁机问话,一来能引开妈妈的思路,再者,也的确想知道其中的内幕。
于是,妈妈在我的探寻的目光中,给我们讲了一段过去的事情:“听村里的老人们说,那是1948年春天,嗯,就是那一年……”
1948年的春天,整整地三年之后,马化龙才携家带口地从内蒙古察哈尔后旗的当郎忽洞乡返回了马家庄。殊不知在这三年的时间里,马家庄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日本人早已投降了,昔日的兄弟,今朝也成了仇人,国军跟共军两家打的是你死我活。村子里早已经住进了土改工作队,而新当选的村长也已经深入人心,干得是热火朝天。当他回来到村委会报到的时候,一下子把人们弄了一个大睁眼。
“马化龙?你还活着?这几年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没有一丝音信?……”这是当时人们普遍要问的话题。
于是,马化龙便把这几年自己的情况向工作队详细地汇报了一下,并且要求恢复工作,继续为党干革命。这个土改工作队的队长叫张福兴,他是敌后武工队二小队的队长,以前,由于工作缘由,一直跟马化龙不和,马化龙的三小队无论干什么都比二小队强,老是受到组织的表扬,而二小队受到的批评也就很多,张福兴对马化龙暗中嫉妒的很,如今,到了这个地步,马化龙回来了,他张福兴也就留了一个心眼,内心中生怕马化龙恢复工作后,功劳盖过了自己。
而马家庄的村长却是以前的国民党村长付日全的弟弟付月全,这两家是老冤家呀。马化龙当年曾经带领村民打土豪分田地,把人家哥哥的家产田地分了,人家能不记恨,能不记仇?更何况你马化龙一走三年多毫无音信,人家付月全经过组织培养考察当了村长,把个村子搞的是有声有色。正在兴头上,你回来了,这不是要夺权吗?
因而付月全既担惊受怕又怀恨在心,暗中决定要消除这个隐患。
这下可好,正好与张福兴一拍即合,或者不谋而合,因此他们二人便对马化龙使出了阴招,公报私仇,决定让马化龙永世不得翻身。
马化龙他是个直性子,根本没有料到这二人会陷害他。要是当时稍微有点文化或者心眼的人,肯定会留心观察或者暗中防备的,因为毕竟来讲,他应该知道付月全的身份,也应该知道张福兴跟自己以前有过节需防备的。
只可惜,马化龙是个大老粗,他很傻,他以为凭着自己以前的汗马功劳,组织上应该给自己一个好的安排,故而他就没有长个心眼。于是,悲剧就开始了。
马化龙回来后,住在了二哥的院子里,没办法,自己的家早已经成了一堆废墟。自从上次他跑了之后,大哥跟着受到了牵连,一家子跑到了口外。听二哥说,大哥临走的时候,把小女儿卖给了一个做买卖的应县人家当了童养媳,然后用女儿换的那三块大洋作路费,远走他乡了。后来听从口外回来的人们说,大哥在内蒙商都县的路上被土匪暗害了,据说是被石头砸死的,大嫂和孩子失踪了,是死是活也没了准信。
二哥全家当时躲在了三十铺的大兄哥家,直到日本人投降以后才返回村子。如今土改工作队也给分了地,光景还凑合,今个儿兄弟二人又重逢了,悲喜交加地谈了一夜。
第二天,早饭刚吃完,一群人就来到了马化龙的旧屋子前动工盖房。一问缘由,才知道是工作队的老张与村长发动群众为马化龙解决住宿问题。哎呀,把个马化龙全家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到半个月,崭新的三间屋子就盖好了,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一家人住进去,欢喜得不得了。
当马化龙又一次地提出要参加工作的时候,张福兴便跟付月全给他开了一个介绍信,让他拿着信去县里找上级组织。并且说这是机密,要他悄悄地去,同时告诉了地下党的地址。
这二人欺负马化龙不识字,信都没有封口。
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县委组织部:
今介绍马家庄村马化龙一人,去你处办理接洽事宜,请予以接纳为盼。
据调查,马化龙失踪这几年,是否投敌叛党,本人也说不清,调查取证也困难。按照组织纪律条例,其三年没有缴纳党费,我支部对其已按自动退党处理,为保证党组织的纯洁性,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希望上级党组织能够调查清楚其这几年的一切动向,以免被阶级敌人亦或是国民党特务钻进革命队伍。
妥否?请批示为盼!
马家庄村支部委员会
土改工作队十一组
1948年4月12日
这封信写的也真是叫绝,既没有打击报复之意,又暗示其历史不清白,同时显示了组织原则,把马化龙的历史上升到了投递叛国的高度,这么重大的事情像一个阴影一样,一下子笼罩在了马化龙的头上。
因而,当县组织部的人把马化龙交给敌工科的同志来审问的时候,当敌工科的人把这封信当面念出来的时候,马化龙一下子就感到天塌了。无名怒火滚动,内心一阵翻腾,竟然一口气上不来,吐出血来......
“马化龙,你不要激动嘛!请你相信组织,我们是不会放过一个敌人,当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同志的,谁能证明你这三年的所作所为?”敌工科的人面色冷酷。
“我的远房亲戚。”马化龙大口地喘着气。
“亲戚是不能当证明人的,按照组织原则,亲戚是要回避的。”
“你们可以派地下的人员去落实,可以去后旗当郎忽洞乡调查取证。”
“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没有时间去为了你的事情而派人去内蒙调查。等全国解放了,我们一定会落实你的事情的,你先回去等待,不过,按照组织原则,你已经自动退党了,也就是说,今后,你是一个普通群众了,不能参加任何党组织的活动了。这是纪律,无论谁都要执行,希望你能理解,并且正确对待。”敌工科的人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他妈的,老子干革命多少年,打死了多少日本人?父母被日本人打死了,家也被烧了,自己又被通缉,这算什么?就凭这些还说明不了问题?无缘无故地就被清除了党组织,凭什么?这他妈的不是冤枉啊?”马化龙再也按内不住内心的气愤,无名火发出来,不由得大声地叫骂起来。
“马化龙,请你冷静些,现在是战争时期,一切皆有可能,在事情没有落实以前,我们只能这样做了,希望你能理解!”敌工科的那些人看到马化龙发了脾气,于是就放下了脸色劝说他。
“理解?让我理解?你们理解一个被日本人通缉后,无处藏身的一个人的苦难吗?你们理解一个为了革命而牺牲了家庭的一个共产党员内心的痛苦吗?呵呵,我算是明白了,有人要陷害我,去他妈的吧,老子不干了,当农民就当农民,无所谓了,好了,我也不说什么了,老天爷是长眼的。”说道这里,马化龙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门……
回到村里后,马化龙一气之下病倒在床上,大躺了将近三个月,才能慢慢地下地走动。
生病期间,丁国英也来村里看望了他几次,如今的丁国英已经是瓦窑村的村长了,自从投降过来后,一直表现的积极,又是带头缴纳公粮,又是动员年轻人当兵,又有头脑,做事又像着乡亲,再加上齐红又是兄弟媳妇的表亲,又是自己的叩头兄弟,因此,没多长时间就当上了村长。
丁国英说:“兄弟,你这二杆子火爆脾气何时能改呀?你看看,如今把区里边的人也得罪了,这样下去的话,事情会复杂的,你也不为自己想想,干革命这么长时间,受点冤枉气算什么?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只要你身正,还怕影子斜?”
马化龙听到这话,伤心地说:“二哥,不是我发脾气,唉,我让人陷害了,他妈的,躺在炕上思谋了好长时间,我慢慢地发现,自己被张福兴和付月全暗中使绊子了。那两个狗东西,欺负我没文化、不识字,竟然明目张胆地让我自己拿着告自己的信去县委。哈哈,真是有心计的人呀。我这口气憋得不行啊!”
“那你准备怎么办?”丁国英问道。
“能怎么办?咱这几年没少得罪人家,如今他妈的人家有权有势,今后的日子也估计不好过,你看看,明着给我盖房子,暗中却陷害我,让我有气还没出发,真做的好呀,唉!算了,我有的是一身木匠手艺,今后,我凭着这身手艺也饿不着。等身体好了,就出外给人做活,天无绝人之路,你不要替我操心了!”马化龙说着话,不由得又流下了泪水。
丁国英再三劝解,马化龙才慢慢地止住了泪水,稍微露出了一点笑容。
于是,在过了半年后,马化龙便给人做起了木匠活。那年月,有手艺的人是很吃香的。无论是到了谁家,也是包吃包喝包工钱,那是人上人呀,故而马化龙的心态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什么党员呀、干部呀,都不去想了,中国农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是“孩子老婆热炕头,耕地能有一头牛”就心满意足了,马化龙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