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夏紫苏握着栗英的手，长叹了一口气，是啊，那些过往，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呢！
　　 “二嫂，何苦呢，她现在都那样了，疼起来就死去活来的，忘不了也放下吧。对她来说，活着的每一分钟都是受罪。钱不钱的无所谓，反正手术也不做了，做了也没啥意义，大哥说明天就出院回家了。咱们该怎么做怎么做吧，咱不制那气，也不为难自己。如果不想去看她就不去，她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我呢，就是图个心安，不留遗憾。”夏紫苏拍拍栗英的手说。
　　 “你倒是想得开。其实，她的那点心思我知道，不就为了那一院十几间房子么？她俩儿子以后娶媳妇要房子，大哥又不正经挣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她就是为了撵咱们出去，故意说房子闹鬼不能住人，不知道在哪儿学的那些歪门邪道来害人。现在倒好，房子没到手，把自己命搭里了，俩儿子说话就到娶媳妇的时候了，怨谁呀！”
　　 夏紫苏起身朝门那边看了一下，说：“走吧，二嫂，咱俩这出来时间长了，好像咱俩有啥阴谋似得，回去吧，以后咱们常来常往，你也别老闷家里，对自己身体不好。看我这样，整天没心没肺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那些事都过去了。我呢，其实心里也没原谅她，可是也不想记恨她，不过是看在“病”的面子上给她点钱。她那样了，再计较也只是跟自己过不去，身体是自己的，没人替咱爱惜，还是在自己，你说呢二嫂？”
　　 栗英点点头。俩人回到了病房，许家三兄弟坐在一起说话，这么多年了，这三个人也很少坐一起说话了。
　　 刚刚走出医院大门，宁凝的电话正好进来，却只有一句话：“马上到我家。”
　　 夏紫苏马上意识到宁凝遇到什么事了，赶紧打果儿电话，果儿也说让马上过去，就在宁凝家楼下见。
　　 俩人在楼下会合，犹豫了一下，夏紫苏让许文先回家。
　　 王霄开的门，夏紫苏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宁凝。夏紫苏马上跑过去，蹲在宁凝面前，撩起长发，才看见宁凝满脸泪水。
　　 “怎么了这是？不是刚回来么？刚进门就吵架了？”夏紫苏心疼地擦去宁凝腮边的泪珠。
　　 果儿直接打开了卧室门，一个红衣红裙的女孩不知所措地坐在床边。
　　 “出来。”果儿低声喝道。
　　 那女孩看见穿着警服的果儿，一脸惊慌失措，怯怯地移到了客厅。
　　 王霄在厨房做饭。夏紫苏扶宁凝起来，说：“走去洗把脸。”
　　 四个人安静地坐着。沉默了一会儿，夏紫苏转过头去，问道：“果儿，新婚姻法对过错方是不是规定可以少分或者不分财产？”
　　 果儿说：“没错。”
　　 夏紫苏又问：“公务员嫖娼和包养情妇哪个罪名重点？”
　　 果儿说：“包养情妇。”
　　 夏紫苏继续问：“如果我向上级部门举报某纪委干部知法犯法，贪污受贿，公款吃喝，道德败坏，包养情妇，公安机关是不是可以介入调查？”
　　 果儿说：“不胜荣幸，本人愿意亲自调查。”
　　 夏紫苏又说：“如果我把今天的事贴到网上，我算为民除害呢？还是见义勇为呢？或者就是某些人身败名裂呢？”
　　 红衣女孩急忙说：“两位姐姐，你们误会了，不是你们说的这样。”
　　 “闭嘴！”夏紫苏和果儿几乎同时吼道。
　　 王霄笑盈盈端着饭从厨房出来，说：“好了，凝凝故意逗你俩呢，不是你们想得那样。这女孩是乡下我三叔的孙女圆圆，昨天我三叔把她送来，说是她大学毕业了在乡下也不好找工作，托凝凝给找个活呢。我就让圆圆先住家里，这孩子勤快，听说今天凝凝要回来，就洗了床单被罩，正在卧室铺床单套被罩呢。我想着凝凝这些天肯定吃不好，正给她做饭，听见她打电话让你们来，我还以为她给你俩带礼物了，着急要给你们呢？也没多想。我还说呢，一听见敲门声，自己一屁股坐地上，喊我去开门。”
　　 两个人面面相觑，夏紫苏大声喊道：“宁大小姐！”
　　 宁凝已经笑得倒在沙发上，喘着气说：“友谊的小船经得起风浪的考验呀！”果儿扑在宁凝身上，捶了她好几下，说：“捶死你个王八蛋，你两口子秀恩爱，拿我和苏苏开涮。”
　　 夏紫苏走到餐桌旁笑得合不拢嘴的王霄跟前，挽住王霄的胳膊，一只手放在他胸前，说：“帅哥，别管那俩疯子，今晚有空，约不？”
　　 王霄撑起胳膊，说：“约个探戈，走起！”
　　 没有音乐，两个人一招一式却配合得极为默契。圆圆看着闹得不亦乐乎的四个人，也跟着笑。果儿说：“你笑啥？你这老不正经儿的婶婶把你当见面礼送给苏苏了，看见没，跳舞那妖精，以后她就是你的老板。记住多干活少说话，别招她烦，她骂人的时候就是个泼妇！”
　　 “别说我们苏苏坏话，圆圆，别听警察阿姨胡说，苏苏阿姨性格开朗，待人热情，以后跟着她也学学她的伶牙俐齿。”王霄爽朗地笑了。
　　 五
　　 宁凝报名瑜伽班，正儿八经的开始练习瑜伽了。三个人都聚会并没有少。只是，宁凝果然不再提那个大堂经理了，好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天晚上，三个人又一起喝酒。宁凝拿出了几张照片，照片里有的是尸体，有的是有人在分解尸体，要不就是有人拿着骨架，每一张都那般的恐怖惊悚，而照片中的人却很平静。
　　 夏紫苏吓得魂飞魄散，说：“吓死了，你干嘛呢？”
　　 果儿不愧是警察，看看照片，说：“不像凶杀现场，到底是什么，赶紧说答案吧，明明知道苏苏怕这些，还故意吓她。”
　　 宁凝低着头慢慢搅动着咖啡，说：“在西藏时，我们几个人专门跟导游申请去看了天葬。”
　　 “那儿的人死后不埋葬，而是送到一个叫‘尸陀林’的地方，天葬师会先把尸体四肢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然后再用锤子把骨头敲碎，头也是，把头皮揭掉，头盖骨敲碎，只留一块腿骨给家人拿回家擦擦做祭拜，然后就会有‘空行母’，实际上就是秃鹫，来把那些肉和碎骨吃掉。”
　　 “听起来很恐怖。”夏紫苏浑身哆嗦了一下。
　　 “人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来，再一无所有的去，不管是爱或恨，都不用太过执着。夫妻是这样，亲人是这样，朋友也是一样，甚至仇人都一样，没有对错。不管身前是什么身份，官员或平民，贫穷或富有，都一样被分割，没有一丝一毫都区别。所以，看完天葬，你就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能放下了。”宁凝看着夏紫苏。
　　 夏紫苏说：“我没什么放不下的。”
　　 “苏苏，我知道你善良，看见孙芳芳病入膏肓的样子很不忍心，所以你会出钱给她治病。你拼死拼活地挣钱，你住上了楼房，开上了好车，每天锦衣玉食。可是，你真的快乐么？孙芳芳害你，害你的孩子，你一直咬牙切齿地恨她。你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你觉得错在许文，至始至终不能原谅他。你夜夜恶梦缠身，年纪轻轻就总是心慌心悸失眠，项背常年疼痛，经常大把大把吃药，每天晚上都要喝烈性白酒才能入睡……苏苏，难道你是真的放下了，真的看开了么？或者是你想用自己的仁慈自己的钱来让孙芳芳愧疚，你想看到她备受折磨的样子，你很享受给她钱的快感，你不希望她那么快就死，你想看着她痛苦，看着她难受，看着她生不如死，是不是？”宁凝盯着夏紫苏，一丝一毫都不退缩。
　　 果儿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凝凝，你是不是喝多了，这么说苏苏，她不是的。”
　　 “苏苏，对于孩子的不幸夭折，许文不难过么？那也是他的孩子，再有多少错，都过去了，可是，你动辄想起来就大发雷霆，哭闹怒骂。你的员工工作做的不好时，你就骂人，毫不留情，虽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是，因为你这臭脾气，你流失了多少好人才。你抱怨招人难，抱怨员工动辄辞职，却从没想过有自己的原因。苏苏，我是真的希望你能从那些怨恨，那些难过，那些折磨，那些虚幻中走出来，别假装坚强，假装快乐，假装慈悲，真正放下好吗？”宁凝拉住夏紫苏的手，缓缓地说着。
　　 夏紫苏泪眼汪汪地看着宁凝，摇着头，喃喃地说：“我不是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你根本就是中了自己的心蛊，连面对自己真实内心的勇气都没有了！”宁凝突然摔开了夏紫苏的手，大声地说。
　　 “滚，滚，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我讨厌你！我不是，不是你说的这样！”夏紫苏歇斯底里地指着宁凝吼着。
　　 果儿送夏紫苏回家，夏紫苏坚决不坐车，高跟鞋的声音打碎了夜的宁静。
　　 “果儿，你知道我不是她说的那样。”夏紫苏抽泣着。
　　 “我知道我知道，凝凝肯定是被那些尸体吓坏了，所以才会胡说八道。”果儿扶着夏紫苏，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一直坚强独立的闺蜜来自心灵深处的脆弱。
　　 六
　　 夏紫苏安静地躺在床上，和许文结婚八年了，自从她怀孕到现在，她和他一直分床而居。即便是女儿已经五岁开始自己一个人睡觉了，夏紫苏也依然坚持分房。
　　 新婚那天晚上，许文告诉了二嫂栗英新婚夜，大嫂孙芳芳故意哭丧的事。夏紫苏问：“如果她今天还这样怎么办？”
　　 许文笑笑，在她耳边说：“早有准备了，门角那儿有个盆，里面放了一袋子，知道袋子里是什么吗？是狗血。”
　　 夏紫苏惊讶地看着许文，许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说：“我妈准备的，说如果孙芳芳再敢弄那些歪门邪道，就把狗血倒她头上，就破了她的诅咒了，一个大师说的。”
　　 两个人趴在窗户边，撩起窗帘角，一直在关注孙芳芳的屋子，过了一点了。许文说：“应该不会了，安心睡吧。”
　　 夏紫苏很疑惑，问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就是为了这几间房子，撵走二嫂，再撵走我？不至于吧？”
　　 “我也觉得没这么简单，反正她一天到晚神经兮兮，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怪。不管她了，睡觉。”
　　 可是，夏紫苏却像掉进了一个魔窟里一样，整夜在恶梦里。她梦见自己走进了一间没有窗户没有门的房子里，房子的正中间摆放了一张乒乓球台，她就躺在台上，然后四周的鲜血慢慢地淹没她。她使劲儿挣扎想坐起来，想逃走，可是全身无力，根本无法动弹。她拼命地想喊许文救她，却总也发不出声来……
　　 夏紫苏大汗淋漓地醒来，再也无法入睡。她平时很少做梦，更何况这种恶梦。许文呼噜声山响。夏紫苏没有开灯，就着窗外的月光起床去倒水喝。她听见窗户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悄悄掀起窗帘想看看怎么回事？就在她掀开窗帘的那一瞬，她看到窗户外孙芳芳惨白惨白的脸。夏紫苏吓得大叫起来，许文被惊醒，夏紫苏指着窗外说“鬼，鬼……”许文没有去掀窗帘，过来抱紧夏紫苏，拍着她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被惊吓到的夏紫苏第二天就回了娘家。一星期之后许文去接夏紫苏回家，夏紫苏依然心有余悸。回到家的当天晚上，夏紫苏又是噩梦连连。许文的母亲去请了先生来驱邪，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活蹦乱跳的夏紫苏憔悴了很多。宁凝和果儿也专门到寺里烧香，可依旧不行。年前娘家来人接夏紫苏回家，请了一个白胡子的师父看。师父吩咐许文回家后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去，仔细打扫每一个角落后，把一本佛经供奉好。就在床被搬出后，几个人同时看见了，床的四个角下，都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红纸，打开一看，上面是大大黄色的“死”字。那一刻，夏紫苏咬牙切齿地恨，谁都知道这些东西不会自己跑到屋子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是谁干的，可是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说什么。
　　 夏紫苏悄悄去看了二嫂栗英，栗英也说是因为房子闹鬼，不堪折磨才搬出去。
　　 至此，夏紫苏开始安稳了一段时间，但是，心里对孙芳芳刻骨的恨也因此开始。
　　 七
　　 那年冬天，许文一个在日本定居的朋友天明回来，特地到家里祝贺许文和夏紫苏新婚。
　　 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细细碎碎的雪粒，路上很滑，天明走路来的。天明和许文同学六年，像亲兄弟一样，天明大学毕业后便去了日本留学，然后定居日本。
　　 天湿冷湿冷的，许文正好出差要到晚上回来，夏紫苏一个人在家，许文特地叮嘱夏紫苏一定要留住天明，等他回来。
　　 夏紫苏点了电暖器放在沙发边，两个人便坐在旁边聊天。听天明说着很多日本的趣事，夏紫苏总是忍不住被逗笑，两个人聊的很开心。
　　 天明没有等许文回来，有事便匆匆离开。夏紫苏送天明到门口，返回身时，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孙芳芳，夏紫苏的心情马上就变的跟天气一样阴暗。她垂下眼不想看见孙芳芳。孙芳芳嘴里嘀咕：“奸夫淫妇！”夏紫苏一下恼怒起来，回敬到：“狗都不想闻一下的贱货！”两个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正吵的不可开交时，许文回来了。
　　 孙芳芳马上变了一副口气：“紫苏，我真不是故意撞破你俩的，你说你也是，都跟许文结婚了，怎么还能和别的男人那样，要真是舍不得，到宾馆里也行呀，干嘛非领家里来，你说我不想听见都不行，你俩那么大声……”
　　 夏紫苏一瞬间懵了，当她反应过来时，许文已经一脸黑霜了。
　　 猜疑，吵闹，解释……夏紫苏突然就烦了，两个人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一点点怀疑的火种就把之前所有的信任烧毁了。
　　 这件事后不久，夏紫苏发现自己怀孕了，初为人母的喜悦让夏紫苏心情好了很多。可是，许文却很不高兴，他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他不确定孩子是谁的？在学校的时候，天明就喜欢夏紫苏，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