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就来，反正这一关要过。”大毛不想在莺和莎面前显得很懦弱，有意识的拽了拽锁链。
　　 鬼子冲着两个女生笑了笑，逗了一句：“莎莎，晚上帮我们一起打架。”
　　 “要帮也不帮你打！”莎回敬了一句，忽又觉得此话会引起什么误会似的，立即更正说：“我们女孩子怎么帮你们打架？”说完，低着头不再理人。
　　 鬼子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偷偷一笑，便不说话了。大毛此时并没有心情打趣，想着晚上怎么打才能不吃亏？逃跑的路线是什么？
　　 这一天，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班里只剩下鬼子和大毛，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发迎战。冷文君却等在走廊里，看见两个人上前拦住说：“我刚出去的时候，看见他们七八个人，其中一个还有好高好壮的叫什么‘大军’，你们出去肯定逃不掉，还是跟老师报告吧？”
　　 鬼子说：“不是叫你早点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报告老师，怂蛋子才干的。我们不怕，你快走吧，别碍事。”推着冷文君就走。
　　 冷文君挣开，望着大毛，说：“别蠢了，逞什么能？”
　　 大毛虽然知道冷文君是故意在泼冷水，但心里仍是不痛快，冷冷的说一句：“你快走吧。跟你没关系！”鬼子继续又去推冷文君。
　　 冷文君有些生气，直挺挺站在前面，说：“你们要去，我也跟着。”说完，就朝校门口走去。
　　 鬼子又问：“哎呀，真是麻烦。怎么办？”
　　 大毛没有回答，倒是增添几分勇气，仿佛又被这个女孩激励了一次。两人迅速的来到校门口，天竟然飘起雪来，好像预示一场华丽的表演即将上场。
　　 三个人又一次并肩走在浪漫的路边，两旁梧桐树的残叶被风吹落，跟着雪在地面打着转。冷文君翻眼望着那群人，观察着他们的动静。鬼子和大毛故意露出锁链拖在地上，慢慢的朝前挪步。
　　 “冷文君，别看他们，小心他们冲你来。”大毛担心得提示着冷文君，女孩回过头，说：“我不怕，看他们能对我怎样？假牙！”雪越下越大，渐渐变成课本里说的鹅毛，落在冷文君的头发上、肩上以及围巾上，衬着她红黑相间的格子上衣、噘着嘴的样子真是美丽极了！远处的一群人只是望着三个人，被打的人似乎说着什么，隐约又听见那个叫大军的说“怎么又算了？”看来，一场精心策划的大战就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所掩盖。果不其然，直到三人消失在茫茫雪海之中，那群人也未追来。仿佛真的如冷文君所说“假牙”似的，都被一个女孩或者两个男生手里的锁链吓住了。
　　 事情似乎过去了，却没有去的干净。好比人拉肚子，虽然痛快的去过一趟厕所，然而，总会有一些余痛。被打者就此作罢，大军却打心底不服“高年级被低年级欺辱”，偶尔也会到大毛的班里找茬。有一次中午，大毛一到班级就看见大军坐在里面，躲也躲不开，只得故意装着没看见。却被大军叫到跟前吓唬“小小年纪就学着混世，去，买根冰棍给我吃”，大毛见是两个高大壮，不吃眼前亏，强压着火气“好，好，好，我买给你”。其实，他身上就装着家里给的两毛钱，刚好够买一支奶油雪糕。但，出去的时候，心里总也不服气，便在学校周围转悠，想辙如何摆脱？恰巧看见两个学校小霸王，便一狠心上前将其中一个搂住，塞进了仅有的两毛钱，问有没有刀。那两人惊奇，坦白自己没有刀，回问怎么回事，大毛便和盘托出。两人笑了笑，承诺他们去找大军说说，了结此事。大毛回到班里，大军等人也已离开，但心里愤恨并未散去，如果真有刀，说不定真的捅了他们。过了几天，又遇到小霸王，那人果然有信誉的问大毛是否继续受到骚扰，大毛回答这些天大军果然没再来，至此，一场架引发的风波彻底平息。
　　 下学期一开始，学校便换了个校长——姓江。听说其是个才子，清华毕业的，还曾到过土耳其留学一年，引进了国外先进的教学理念——譬如提高升学率。提高了升学率，学校就有了名声，社会招生的改制自然也就顺理成章。提高了升学率，还能普遍提高教师们的待遇，拿到政府的奖励津贴，离职率自然也就会降下来。以上，均是江校长信誓旦旦准备着手做的一件大事，就好像研究出“四月肥”一下子沸腾了养猪业、研究出“大棚”即使是冬天也能吃上西瓜一样。那么，他所谓提高升学率的方案也终于随风吹来——从这一届初一升学开始划定分数线，采取好和差的分班制，其理由是“初二乃关键的一年，兄弟我在土耳其的时候，有限的资源就是这么匹配的……兄弟我在土耳其的时候，学生们都很奋进，生怕被淘汰至差班，结果进入差班的寥寥无几，呵呵……兄弟我在土耳其的时候，老师们因此更觉有了成就感，因为升至好学府的学生越来越多……”他在做着不同意见老师、家长的工作时，裸起衣袖，自称着“兄弟我在土耳其的时候”，仿佛不这样强调，别人不能对他的看法产生敬畏。
　　 其中，一位家长不客气的问：“这是教育局的意见还是你老江的意见？”
　　 江校长得意的回答：“是兄弟我从土耳其回来时，参加代表会提出的意见，结果——呵呵——被局里采纳了。这个学校不改革不行，否则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被兼并淘汰，你们的眼光不要太浅。”
　　 那位家长又问：“老江，您是在土耳其哪所高校深造的？”
　　 江校长清了清嗓子，露出不自然的笑：“兄弟我在——呃——土耳其著名城市‘开塞利’诺普沙奇大学。”
　　 “嗯？什么？开塞露？懦夫杀星？”那位家长似乎觉得这些名称确实很有分量，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江校长气得脸都青了，也懒得再去理会这位家长。
　　 一位老师见状，像润滑剂浸透被锈蚀的空气，担心着说：“我们学校基础较差，分到差班的学生心理落差巨大，很可能会导致一批学生自暴自弃，这会不会形成伤害！”
　　 江校长扬起头说：“我们有体制保障，每一期考试超过最低分数线，就可以立即转入好班。而且，一旦有差生转入好班，我们就要大肆宣扬，多做正面鼓励。这要看看我们老师和学校的引导有效性了，如果投鼠忌器，还有什么事能做得成？”原来，在他眼里一直认为这些差生如同老鼠般令人生厌，不如都编派在一起，像养白鼠一样替学校改革实验做出贡献。
　　 风吹过之后，政治思想工作基本稳定下来，其结果以江校长胜利而暂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进行期末前的模拟考试，其意义在于让学生了解自己的底细，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刻苦学习，实现不被淘汰的目标。消息一传出，初一的两个班级立即炸开锅，学习成绩一向优秀的不为所动，中等的则隐隐有些担忧，差劲的或者下滑的有骂的、也有拿定主意随波逐流的。无论如何，大多数都在准备着学业备考，课间也较之以前宁静了很多。此时，大毛的成绩从起初的前十位滑落至后三十位，心思经过这段时期的折腾，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即便拿着强力磁铁也难以吸回。恰巧，鬼子几个也是个失去学习兴趣的主，索性心一横破罐子破摔，照旧每天散学后疯玩。他的名言则是“今朝有玩今朝得够”，况且在他分析之下，估计沦落到差班的人会不少，说不定还能和冷文君一个班呢。想到这里，更决心不去费劲备考，反生不少欣喜来。冷文君似乎与大毛想法不同，也不管鬼子等人的冷嘲热讽，这段时间却是重拾了课本，认真起来。大毛也观察到了冷文君的这些变化。
　　 那时候，电视里正重播着《上海滩》，许文强披着黑色大衣，胸前垂下一条白色围巾，戴着礼帽，替冯程程雪中撑伞的场景——在余冬未尽时，整个学校的男生中风靡起来。有次全校师生参加集体活动，冷文君和几位女学霸坐在了后面。大毛特地戴了一条白围巾，且故意将一边往后一搭，欲引起她的注意，可惜效果不佳。大毛等到活动结束散场的时候，双手裹着胸前的围巾，走到冷文君跟前试探着问她对分班的想法。冷文君似乎老是遮遮掩掩，答非所问。大毛便将准备好的一张贺年卡递了过来，那张贺年卡是大毛精心准备的，上面附着一层透明油纸，给人一种朦胧感，里面是晚上经过深思熟虑写的几句话：
　　 赠好友文君：
　　 又是新年，预祝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永不褪色。
　　 深深“喜欢”你的大毛
　　 这几乎就是表白了。不过大毛是留有一手的，特地在喜欢上加个引号，赋予多重含义——好朋友与情人之间都可以说喜欢，如果对方非情人式的喜欢，那么这个引号指的便是好友之间的友谊；如果对方也是情人式的喜欢，那么这个引号则是强调的意思。
　　 可惜，冷文君并无冯程程那样的欣喜，只是淡淡一笑，居然绕开这个话题，冷冷的劝诫大毛要回到前十位，不然分了班就不一定能在一起处了。是啊！好班的怎么能和差班的在一起共处呢？没想到冷文君竟然也会低头于学校的这次改革，落入俗套；没想到自己要想和她继续共处下去的条件，变成了必须回到前十位。大毛听了顿生反感，越发的不去理会学习，逐渐两个人在此期间也淡了起来。
　　 模拟考试终于结束了，鬼子和大毛又谈起了冷文君。鬼子笑着说：“她这次好像考得不好，心情挺差。”
　　 大毛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事实证明他（她）们还是能够在一起的，这或许就是天意；担心的是冷文君会不会想不开，会不会特别低落？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放学，我问她的，她不理我，看上去快哭的样子。我猜她肯定没考好。”
　　 “哦。她这段时间不是一直没理我们吗？也许有别的事呢？”
　　 “不会。她能有个屁事？除了这个，不会有别的事的。”
　　 大毛忽然心里一热，走到隔壁班里，四下里寻找冷文君，只见其安静的坐在角落里，谁也没理。于是，大毛的心里不安起来，就像“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般陌生，既想去问又不敢去。
　　 过了几天，学校居然将模拟考试的成绩张榜公布，提前决定“好、差”班人员名单。大毛倒不去关注自己，反而在差班里看到了“冷文君”三个字。当时，不是喜悦，像是堕入地狱般的替她无助。真是的！这个“该死”的学校，男生脸皮厚也就算了，怎么竟毫不顾忌女生的情面？便整日诅咒起这个学校来。张榜后的一个星期里，总有几家欢笑几家愁，像是重新洗牌一样，一拨一拨划定起派别。大毛也有点低落，幸运的是莺和莎并未因此看不起他，反而经过模考后，如释重负般的相互逗乐较之从前更甚。并且听说，冷文君似乎也从阴影里走出来，比以前更疯地和鬼子、大坤们在一起玩，至于书本早丢到国外土耳其去了。
　　 大毛这一晚总也睡不着，觉得冷文君离自己越来越远，却和鬼子们仍然保持着较好的关系，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模考结束了，不应该对我是这种态度啊？究竟是怎么了？明天得好好问问她，干脆大家把话说明白。想着想着，电视里正好传来《雪山飞狐》的剧情，其中当胡斐说要结拜，程灵素一改往日的冷静干脆，言语和行动之中透着慌张、急促和狂态。大毛眼前像是有道灵光闪过，心想：“明天，我也去找冷文君说拜兄妹，看他什么反应，如果和程灵素一样的反应，那不是说明……”想到这里，跟开了窍似的去睡了。
　　 怎么也没想到，冷文君这一晚也是难以入眠。曾经的快乐一下子被“土耳其改革”所打乱，本想抓紧这段时间，希望能有个“绝地反击”，谁料心之愈切则愿愈不能达。这分数线二百六十五分，偏偏自己又是少有的紧张和认真的对待，却意外以一分之差被拒于千里之外。几天来，其父忙前忙后，托关系找帮忙，换来的只有一句“这是规定”而已。好在其父并未责骂自己，但越是这样心里越是难过。白天装着若无其事以“疯玩”来麻醉自己，到了晚上孤独就剩下一人思来想去。当耳边响起父亲刨木“窸窣”的声音，又勾起了母亲的叹息，冷文君那泪水便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这时，她在抽屉里发现那封大毛赠送的贺年卡片，拿出来看了又看，叹了几口气，说：“爸，我想转校。”刨木的声音停了下来，短短几秒钟，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其父才说“也好，换个学校，你的心可得好好收一收。”冷文君点了点头，打开写字台前的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让风干了垂在脸颊上的泪水，将手中的贺卡向窗外扔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舒服的缓缓吐出。
　　 第二天，冷文君拎着书包，快速的走在路上，当快要到校的时候，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大毛正冲着自己笑，那笑容显得既陌生又僵硬，便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嗯。今天中午放学，你先别走，我找你有话说，就你一个人。可以吧？”大毛也不等冷文君的回答，就像害怕听到否定似的，一扬头示意“肯定”的迅速离去。
　　 冷文君此时已经毫无心情去期待什么了，只是暗暗摇了摇头，心里空得就像被抽干的一洼水池，即使再往里填水，沉淀在底下的也不过是一层层淤泥。大毛整个上午没心思听课，只在默默编排着如何拉她的手，如何靠近她，如何望着她，以及如何处理说出结拜后她的各种不同反应。他想入非非的模样毫不避讳的显现在其脸上，一会凝思苦相皱起眉头，一会隆起双颧抿唇自乐，一会哈欠连连眼神游离。那心思早翻过重重课桌，撇过粉笔黑板，越过两道灰墙，盘旋在隔壁班级那个叫冷文君同学的周围。大毛甚至想到，如果今天中午能够达到理想状态，或许以后和她可以一起努力，重返好班也不是没有希望。如此乱七八糟的前后五百年想了个遍，终于挨到了最后一节课那一声下课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