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无恙
沸腾的人们乱成了一锅粥,原来是人们从前门捉来了刘良顺,又被他从后门逃跑了。正所谓新婚三天无大小,人们整不住他俩,就来找杨雄基垫背,忽然有人从板凳上架起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把他推到了刘月眉的面前。
“这是雄基哥,你们别胡闹!”刘月眉急的直跺脚。
“弟弟不在哥哥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洞房里总不能没有新郎倌。”……
这一招还真灵,刘良顺乖乖地从后门走进来,当他和杨雄基站在一起人们不由万分惊诧,除衣着以外,还真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宋绮莲在屋里再也坐不住了,离开板凳走出门外。这时山野的秋夜是那么深远,无际的天穹朦胧依稀,远远望去宛如蝉翼般的轻纱笼罩着四方的绰绰山影。
她走向稻场,微风吹拂着她的衣裳,这时草丛里秋虫乱鸣,池塘里有几声蛙叫,撩拨得她的心绪更加烦乱。她多想也能拥有这么美好的夜晚啊!可是她没有,连杨雄基那样痴情地看着新娘子,对她来说也没有过。
她穿过稻场走向一棵小桑树,摇曳的树叶在稻场边上投下一片婆娑树影。她背依小桑树,透过晃动的树枝缝隙望着灰蒙蒙的夜空,心里不由喊道:
“不知道恋爱滋味的是我呀!真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的是我!”
她猝然一转身,拉住小桑树往坎下望,不知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还是远处真的有火车声,她的心里如倒翻了五味瓶。
那年她大学毕业,学院领导决定留她当助教,可是她坚决要求“到祖国的大好河山去陶冶、去锻炼!”“把祖国建设成美丽的大花园!”
那天分配外地的同学们被送行,省城火车站人头攒动,女同学多依恋伤感,男同学也有些戚戚不舍,唯独宋绮莲往来穿行在老师、同学和家长中间,一、一同他们握手告别,热情洋溢,神采飞扬。
熙攘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旅途就要起程了,宋绮莲最后一个踏上车门的踏板。这时,进站口跑来一个戴深度近视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挥动着两块布料,边跑边喊:
“绮莲——绮莲!等等我……”这人是她的助教老师吴开明。
宋绮莲跳下踏板,吴助教跑到她跟前已气喘吁吁。宋绮莲皱着眉头对他说:
“我们的事情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是院领导让我来的,说你现在想回去,还能留你当助教。”
“还不都是你的主意?”
“我也确实离不开你……”
“我可没有兴趣和你在霓虹灯下演‘梁祝’。”
“这么说,无法使你回心转意了?可我们不能就这样分手……”
“我也不愿意真山真水地和你演‘天河配’!”
汽笛一声长鸣,乘务员催她上车,吴开明将两块布料塞给她:
“你把这两块衣料带上吧,山里凉,注意加冷加热,可千万别忘记我……”
宋绮莲刚好去拉车门的扶手,布料她没接住,抖开的布料碰掉了吴开明的眼镜。火车开动的时候有人用胳膊肘捅她:
“你看吴助教……”
宋绮莲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正看见吴开明趴在地上摸眼镜,散开的布料被他踩在脚下,越是着急越摸不着眼镜,被两个工作人员扶了起来……
宋绮莲的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恨不得跳下火车,可是开出去的列车无法转回来,她只好顶着火车掀起的气流大声喊:
“吴开明——等我有了确切的地址就给你写信——你要是真心爱我就来找我,我一定等着你……”
可是,吴开明又怎么会来找她呢?
【第三章】美丽的神话
爱情令人难以捉摸,正如俗语所说:“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或者说“可遇不可求”啊。“遇”着了,又“求”得到吗?“求”到了,又“保”得住吗?
宋绮莲所以对吴开明产生过感情,才华相当是主要的,但才华不能代替爱情。杨雄基那次处理事故也可以说显示了他的才华,临危不惧,胸有成竹,小智慧解决了大问题。然而他对她的冷淡刺激了她,使她产生的失落感反过来又形成一种魅力,因此她想得到补偿,感到他非常神秘,揭开他的谜又是一种诱惑。
宋绮莲从小个性张扬,用家里人的话说“不够安分”。她爱和男孩子们一起踢球打弹,又绝顶的聪明,悟性极高,上初中时就显露了组织才能和应变能力,练就了一手好字和能言善辩的口才,因此也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气质,性格中总是流露出任性和不服输。偏巧在九龙泉遇到了杨雄基,发现他是个胸怀大志、宏图未展的人,沉没掩盖了他的一切。
杨雄基当年不过二十五岁,生得高大魁梧,具有北方人常见的一张“国”字脸,端正的五官轮廓分明,高天灵下一对浓眉,微耸的眉峰透着智慧。通过他和九龙泉人的日常接触中,她观察到他的性格本来很开朗,只是受过打击而显得压抑,特别对宋绮莲,很难掏出他一句心里话,即便惹恼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这就使宋绮莲越发想了解他,接近他。
宋绮莲对杨雄基的感情培养是和九龙泉紧密连在一起的。
那里群山寂寂,深谷幽幽,苍翠的山峦逶迤蜿蜒,簇拥着崔巍峥嵘的九龙峰。这座高峰远远地望去伟然屹立,犹如裹着黛蓝丝绒的擎天石柱,支撑着天的穹隆。每年夏秋之交,在峰顶都有一次“百泉齐喷”,奇景壮观绚丽,如一把伞盖缭绕着云雾,在阳光普照下,万道霞光闪烁变幻,同时瀑布渲泻而下,于半山腰间折叠跳跃注入谷涧。山脚下有一个藏龙谷,渊深面广,常年不涸,丰水时形成一面巨大的湖泊,碧波荡漾,湖光粼粼,莲花倒扣般地将湖水泼向一条汹涌澎湃卷龙河。修建一条大坝,将这面湖水拦住,这便是当年宋绮莲和杨雄基走到一起来的地方。
宋绮莲和杨雄基在这里已经共事了两个春秋,应该是很熟了,这一天春意盎然,阳光和煦,气候温暖,杨雄基没什么事,宋绮莲就邀他到外面走走。他俩一路上看不够的景致,杨雄基仍然沉默无语。为了打破僵局,宋绮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
“你的脾气真像九龙泉,让人摸不透底蕴。”
“我看摸不透就别摸。”杨雄基口气虽然生硬,表情上还是很温和的。
“越是摸不透的我越要摸,这便是本姑娘的脾气。”她自然是玩笑。
“本——不该和你一起出来的人可没有脾气。”他也回敬以玩笑。
“哈哈哈……”宋绮莲爽朗大笑,“也许只有在睡着的时候,醒着只不过是藏而不露。”
“瞧瞧,醒着睡着都让你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么说我们又要说‘再见’了?”
“今天不,你已经陪我过了两个春节,今天又盛情邀我出来,我能就这么说‘再见’吗?”
“这就对了,我真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知道你最关心的还是九龙泉的大坝。”
“说的也是,九龙峰的‘百泉齐喷’我们都看见了,确实很好看,可是我听到了不少议论,据说都是最小的,连续几年都是小喷必然会出现一次大喷,说不定就在今年百年一遇。我跑遍了临川地区的有关部门,没查到一点一手资料,也跑遍了九龙泉的家家户户,没有遇见一个百岁老人。你说,万一来了特大山洪,无论什么时候,这条‘土狗子’能挡得住吗?”
“所以你想停止修建这座水库,最好把大坝炸掉,然后重新设计?”
“咦?这种想法我只对方明可一个人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一直在猜我吗?我怎么就不能猜你呢?”
“这么说你是关心我的?”
“你的工作,你的事业,你的前途,你的命运,也许就在这条大坝上。”
“没有这么严重吧?还牵扯到命运。”
“所以我和你保持了距离。”
“这我就不懂了,这工作上的事和感情又有什么关系?”
“彼此交心不能交到内心深处不如不交。”
“我深知你的处境,只想关心你,没想到你竟关心到我的命运上来,看来我的苦心没有白费。”
“处境不利,专业不同,我没有办法关心你。”
“可我需要你的关心。”
“你没看见我现在都像没处躲没处藏的吗?”
“要是有呢?”
“我会把九龙峰拿在手里当玩意儿。”
“我不认为你夸张,照你这么一说,你对九龙泉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我倒很想听听你的高见。”
“依我的‘高见’,在这里设计一座举世无双的抽水蓄能电站,先给它取个名字叫‘滚龙电站’。让每个山谷都能流水又能蓄水,而且循环往复,不分枯水丰水,也不分大喷小喷,通过卷龙河流向全区、全省,既能发电又能灌溉。到那时,藏龙谷永远是一面美丽的湖泊,卷龙河常年碧水弯弯,你我荡着小舟在这里赏山观景,促膝交谈,你认为如何?”
“哈哈哈……问我吗?我简直是在听神话。”
“九龙泉本身就是神话,你听听这些‘龙’,你看看这些‘龙’,简直都‘龙’到一块来了。据我所知,龙王爷有十个女儿,第九个思凡下界,化作了九龙峰。本来就好哭,看见人间有愚昧无知,常年流眼泪。每年的夏秋之交八个姐姐都来看她,述不完的天伦,道不尽的思念,就出现了‘百泉齐喷’。老龙王和人间隔着境界,管不了人间的事,于是九位龙女每百年恸哭一场,让泪水洗刷人们的灵魂。当人们接受了一次洗礼,又开始了下一个一百年。就这样不知经过了多少个一百年,哭呀哭的,忽然这一年十妹也来了,九姐心情好多了,就收住了一些眼泪,问十妹道:‘你怎么也来了?’十妹说:‘我是来建“滚龙电站”的,不过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先来修一座水库吧……’”
宋绮莲本来听得很专注,还以为是真的,当听到十妹来修水库,她乐得得前仰后合,使劲地把杨雄基掀了一掌:
“嗬嗬嗬……刘月眉那套演戏的本领全让你学来了!怎么就把我也编排了进去?”
“你不是说想听我的‘故事’,我这不正在给你讲吗?”……
【第四章】九龙泉之殇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为了收集一些最基本的资料,好对九龙峰水源有个初步的了解,宋绮莲组织了一次“登峰探源”活动。这次活动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支持,组织严密,目的明确,由刘二爹作向导,队伍还算整齐。除了宋绮莲和梁翠儿两个姑娘,其余的全是精明强悍的小伙子。杨雄基认为自己参加不合适,本想打退堂鼓,一方面由于宋绮莲的盛情难却,另一方面则是方明可的态度。那天他通知他说:“领导上决定你参加,你应该多支持宋绮莲,她在这个工地上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此外还对他培养了赵二柱表示感谢,这使杨雄基深为不安。
这一天的早晨,他们一行近二十人背着行囊、炊具、测量用具等一应用品出发了,从九龙峰背后的一条采药人走过的小路迤逦而行。杨雄基只背了一个背包,比别人都轻松,但他边走边想方明可,越想越像肖国良。那是他参加工作时临川电厂的一位领导,不知怎的他觉得他俩无独有偶。又像又不像,像的是为人品,不像的是长相,于是他预感到了自己的不妙,引起了这种人的注意预示着不幸。心里有了包袱比背了口铁锅还要重,所以走起路来显得磨蹭,老落在队伍后头。
“来,我拉你一把,”宋绮莲还以为他真的走不动,想拉他他又不肯,于是说,“别不好意思,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时至中午,梁翠儿把饭做好,大家久等不见杨雄基来,宋绮莲不得不返回原路去找他,见他还在后头磨蹭,心里不免有些发火,对他说:
“杨雄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都不是三岁大一点的孩子,未必还要让人哄着你?”
杨雄基笑着说:“你才几天没让人哄啊?”
宋绮莲“扑哧”一声笑了:“我真拿你没办法。快去吃饭吧,大伙儿都在等着你呢。”……
第二天午后来了一场暴风雨,这是山里常有的事。刚才还是艳阳高照,湛蓝湛蓝的天空无一丝浮云,忽然有一座高山,半山腰“突突突”地喷出浓雾,没多久四方乌云聚合,电闪雷鸣,树叶横飞,先是那“山雨欲来风满楼”。
宋绮莲正在捡枯树枝准备晚上做饭,见暴风雨袭来急忙躲进一条石缝。石缝斜向开裂,宽而深,正好躲雨。他把捡来的干柴捆了捆,忽然想起了杨雄基,他一定还在后头磨蹭,于是不假思索地冲了出来,钻进暴风雨去寻找。果然,杨雄基淋得像个落汤鸡,仍然像个没事人儿在雨地里走。当他俩走近时,一个炸雷打下来,山摇地动,宋绮莲一头扎在杨雄基的怀里。他俩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站着,杨雄基正好站在背风的方向,用手捋着她湿透的头发,其时他心里比她更难受。他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九龙泉,因为方明可注意了他,在临川电厂时正因为他引起了肖国良的注意,才使得他身陷囹圄,若不是九龙泉大上马,他现在正在青海劳动改造,更何况如今又碍着方明可对宋绮莲有着爱慕之心?方明可在这个地方可谓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如果他估计的不错,他和宋绮莲的前途都将不堪设想。这时他二人的胸前隔着一个背包,杨雄基就这么扶着她,良久才对她说:
“绮莲,我们就这样站到雨停吗?”
宋绮莲抬起头来,不知是擦雨水还是擦泪水,她抹了两把眼睛对他说:
“你不是说你没处躲没处藏吗?走,我找个石缝给你钻。”
说着她拉起他的手跑进石缝,现成的干柴,还好杨雄基背包里的火柴没打湿,他俩发起一堆火在烤衣服。再不讲伤心的事,也不讲九龙泉,只谈个人的感情,她向他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