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很相爱？”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坦白承认着。虽然与苏泽吵架了，但此时，想起苏泽，我心里还是软软的、暖暖的。
　　 “既然相爱，就多些包容和理解。相爱又可以相守，多幸福啊。”韩冰说。
　　 听韩冰话中之意，我感觉韩冰是一个渴望得到温情的人。
　　 韩冰的故事，在这场雨中开始，也在这场雨里中止。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三
　　 夜幕渐渐降临，街灯已亮，苏泽还没有回家。
　　 苏泽的公司，最近忙着上市，员工每天都在加班加点。
　　 “妈妈，爸爸最近怎么总不回家吃饭？”女儿一边吃饭一边问我。
　　 “爸爸最近工作忙。”我夹了块鸡腿到女儿碗里。
　　 “爸爸答应带我去水族馆看水母的，都多久了，还没有实现。”女儿嘟着嘴说。
　　 “等爸爸忙过这阵子，我们带你去，好不好？”
　　 “真的吗？”女儿放下筷子兴奋地问。
　　 看着孩子那双天真无邪充满期待的眼，我顿时觉得心里有点堵。我摸着孩子的头，说：“真的。”
　　 我是一名网络写者，时间上相对来说很自由。每天除了按时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其余时间自行安排。我是有时间带孩子去水族馆看水母的，但是孩子偏要我和苏泽一起带她去。女儿说：“我们三个人在一起，那才叫快乐，缺谁都不算幸福。”
　　 孩子这话让人听得欣慰又心酸。
　　 吃好饭，给女儿讲了几则故事，然后安排她洗澡，哄着她上床睡觉。从女儿房间出来，收拾厨房，然后洗澡。看了看钟表，已到九点半。
　　 苏泽发来消息说，他今天要很晚回家，让我先睡。
　　 开启电脑，我准备一边等苏泽，一边写些文字。
　　 “十六岁的雨季，我一个人撑起了整片天空，在破旧的巷子中穿梭……”
　　 当我写到“巷子”这个词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雨天、亭子、巷子、丁香姑娘、韩冰、故事。
　　 临别时，韩冰说：“如果你想继续听我的故事，可以在MSN上面找我。”
　　 我赶紧起身，在包里翻出笔记本，找到韩冰给我留下的MSN号。
　　 我加了韩冰的MSN。几秒钟后，韩冰通过我的申请。
　　 我：你好。我是那天在亭子里和你一起躲雨的。
　　 韩冰：你好。还没睡？
　　 我：没。在等人。
　　 韩冰：等爱人？
　　 我：是的。
　　 韩冰：有人等，真是幸福啊。想必你们很相爱。
　　 我：是的。
　　 韩冰：哈哈。
　　 我：你笑什么？
　　 韩冰：初次见面你说过你们很相爱，刚刚我多此一问了。现在轮到你问我了。
　　 我：问你什么？
　　 韩冰：问你想知道的。
　　 我：如果你愿意讲，我很愿意听完你的故事。
　　 韩冰：呃……好的。我继续讲。那天说到我选择了去上海打工。她被父母逼迫复读。
　　 从此，我们之间相隔数千里，还有他父母的百般阻挠。我们爱得很辛苦。她母亲曾来上海找过我，让我放手，说我给不了她女儿幸福。
　　 我很爱她。怎能说放手就放手！我不肯，我对她母亲说：能不能给你女儿幸福，时间可以证明。
　　 最后，她母亲退了一步，说给彼此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之中，我们不可以有任何的联系。只要她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就允许我们正常交往。
　　 我信以为真。
　　 在她复读的那一年中，我履行了对她母亲的承诺：不联系。那一年，我尝尽了人间的相思之痛。相思到尽头，是一种甜蜜的苦涩。但是为了她，我咬牙也得坚持着。
　　 我努力工作，我吃着别人不愿意吃的苦，做着别人不愿意做的活。一年后，我从一个小小的推销员，升到销售部一个组的组长。
　　 当我得知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后，我为她欢呼。我满怀希望去找她，一切却面目全非。年少的我，太天真。不知道原来时间可以改变真爱。她不再是那个爱我的她。她对我躲躲闪闪。我终于知道，她有了更好的选择。
　　 而我，能做的，就是放手。我也只能放手。真爱是强求不来的。
　　 记得我和她告别的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像是谁在偷偷哭泣似的。我狠狠地大哭一场，却流不出眼泪。
　　 回到上海，我拼命地工作。我以工作来排挤内心的痛苦。
　　 对于她的离去，最初，我心里真是那个恨。但是，回头想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低估了时间，高看了爱情。
　　 如果和她恋爱的时候，我仍然以学业为重；如果我不去上海，在她复读的学校附近工作；如果……我想了很多种如果，最后我总结：归根结底还是爱得不够深。如果爱得足够深，哪来的移情别恋？
　　
　　 韩冰说到这里，一阵沉默。
　　 我不知如何去安慰韩冰。或许，韩冰此时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忠实的听者，或是一个默默相陪的朋友。
　　 我：后来你们见过吗？
　　 韩冰：见过。她结婚，我去参加了。新郎是本市一个官员的儿子，有钱有势有地位，我给她送上了最衷心地祝福。
　　 我：你很大度。
　　 韩冰：不是大度，是认命。不管结局如何，我和她终究是相爱过。
　　 我：你做得很对。后来呢，她过得好吗？
　　 韩冰：据说，她过得很幸福。住着别墅，开着宝马，但是我感觉她不幸福。
　　 我：是什么让你感觉她不幸福？
　　 韩冰：一次同学聚会上，我见到过她一次。幸福的女人，脸上是滋润的、眼睛是雪亮的。但是，她的脸上没有滋润，倒是满眼的忧伤。当然，真正的幸福不幸福，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我：如果她过得不幸福，你会去找她吗？
　　 韩冰：不会。
　　 我：为什么？
　　 韩冰：因为我已经结婚。
　　 我：如果你没有结婚呢？
　　 韩冰：也不会。
　　 我：你不爱她了？
　　 韩冰又一阵沉默。
　　 我：不好意思，我问得太多了。
　　 韩冰：我对她，爱与不爱，已经不重要了。历经沧海桑田，我们不再是最初的自己。
　　 我：你和现在的爱人，关系好吗？
　　 韩冰：没有不好，也谈不上好。
　　 我发过去一个问号。
　　 韩冰：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们并不相爱，只是因为结婚而结婚。
　　 我：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痛苦吗？
　　 韩冰：最初很痛苦。后来，麻木了，也就不觉得痛苦了。
　　 我：你们有孩子吗？
　　 韩冰：有一个儿子，去年已经参加工作了。
　　 我：儿子知道你们关系吗？
　　 韩冰：儿子大了，懂得察颜观色。何况，我们很早就分房了。想必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有做任何的表示。
　　 我发过去一个惊讶的表情。
　　 韩冰：这不奇怪。两个彼此不相爱的人，相对无语，更无欲。
　　 看着韩冰发来的内容，心里升起无言的惆怅。多少爱情，曾经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最后却独自伤悲。
　　 我：既然如此，为什么彼此不解脱，重新选择出路？
　　 韩冰：以前，孩子小，不忍心。现在孩子大了，觉得没有必要去折腾了。孩子回家，至少还有一个家在。
　　 父母为了孩子，付出任何都是愿意的。旁人，能说什么呢？
　　 我们那晚聊了很多很多。从韩冰的故事中，延伸到人生爱情婚姻的种种舍取得失。韩冰是个很健谈的人，谈到情感，偶尔忧伤。与他聊天，是一种享受、一种学习，也是一种进步。
　　
　　 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是苏泽回来了。
　　 我跑到客厅，苏泽正在换鞋，满脸倦容。苏泽心疼地责怪我为什么没睡。
　　 我接过苏泽手里的包，心疼地问：“累吧？”
　　 苏泽打了个哈欠，说：“有点累。今天本应该可以早些回家的。财务科的李明，今天真是气人，将两千万算成了两个亿。所有的数据全盘否定重新核算。幸好发现，要不然，公司还没有上市，就得亏损了。”
　　 “别气，人总有疏忽的时候。何况，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李明出错，想必也有其中的原因。”
　　 “这不是疏忽的问题，这是一个人工作态度的问题。最近他常常出些低级错误。真是让人失望。”苏泽余气未消地说着。
　　 “好了，别气了。去洗澡吧。”说着，我给苏泽拿好毛巾和睡衣，将他送进洗浴间。
　　 夜，已深沉。整个世界进入梦乡。苏泽洗好澡上床就睡着了，想必他很累。苏泽做为一个大型公司的首席财务官，薪酬很高，但是很辛苦。苏泽常常早出晚归，偶尔还得出差。抚着苏泽的脸，看着岁月的痕迹已爬上他的额头，心不由得疼了。
　　 流水人生，弹指即逝。和苏泽从相识至今，已整整九年。九年时间，改变了太多。我们从热恋走进婚姻，在婚姻中过着平淡而琐碎的世俗生活。其中的酸甜苦辣，无法说得清是幸福或是煎熬。
　　 望着天边忽闪忽闪的星星，想到韩冰的故事，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我和苏泽彼此相爱，彼此温暖。虽然，其中也会有争吵和误会。
　　 这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我想，最不幸的人，应该是精神贫瘠的人吧。我无法想像，韩冰靠什么去支撑内心。孩子？事业？
　　
　　 四
　　 再次见到晴子，已是这年的冬天。寒风刺骨，树叶飘零，整个世界冰凉一片。
　　 晴子看上去，像是一朵冬天的黄玫瑰，用凋零这个词来容易，貌似过于严重；用枯萎，也不大合适。总之，再也不见初时的模样。
　　 “慕容白的妻子，疯了。”
　　 这是晴子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当时，我的震惊绝不亚于听到发生一场大地震时的震惊。
　　 “慕容白坚持要离婚，他的妻子以跳楼威胁，最后，他们的儿子跳楼了。然后，他的妻子就疯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震惊犹如汹涌的海浪，一波还胜一波。外面的寒风，刮得更加猛烈，树枝呼呼地作响。
　　 我的心突然不安起来，一个身影不期而至掠过我的心头。
　　 “早知如此，当初我应该听你的话，不去无锡。我不去无锡，或许一切都不至于如此。”晴子说。
　　 “你……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现在的情况，由不得我打算。”晴子摇摇头，曾经如水的眸子，现在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空洞。
　　 “慕容白怎么想？”我问。
　　 “他能怎么想？这种局面摆在眼前，我和他已经无法坦然面对彼此。”
　　 “既然如此，你和黄凯……”我试探着问晴子。
　　 “不可能！我们的离婚是因为我爱上了他人，这是不可原谅更是不可扭转的事实。就算黄凯肯原谅我，我自己也没法面对他。”晴子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包555烟，抽出一支，熟练地将烟点燃。
　　 袅袅升起的烟雾在我和晴子面前缭绕，我简直在云里雾里，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爬上心头。
　　 烟在晴子那苍白纤细的指间燃烧着，晴子和慕容白曾经的甜蜜，全在这支烟里面燃到了尽头。
　　 我将晴子手中的烟取下，按灭在烟灰缸中。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我心痛地问晴子。
　　 “我也忘记了，好像是去无锡之后吧。”
　　 看着颓废的晴子，我的不安越发的厚重。这份不安，因何而起？
　　 是谁曾说过：女人抽烟，抽的是伤、是痛，是寂寞。
　　 晴子抽的是什么？
　　 当初的晴子，简单、清纯。是什么将她改变了？是爱情吗？为了这段爱情，晴子舍子弃夫，她得到了什么？沧桑？痛苦？后悔？迷茫？
　　 张爱玲说：“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这样的结局，给晴子和慕容白会留下怎样的遗憾？
　　 曾经的山盟海誓，如今的沧海桑田。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值得拥有，不是所有的梦想都来得及实现。但是，有几个人能明白？晴子没有明白，我明白了吗？
　　 “晴子，你知道吗？其实，相爱的人真正走在一起，并不见得就一定幸福。有时候，相爱也是一种累。”
　　 晴子无奈地一笑，说：“即使是累，那也幸福。”
　　 我摇了摇头说，“你不懂。”
　　 晴子微微怔了一下，稍稍歪着头直视我问道：“青，你不幸福？你和苏泽的幸福，是表象？”
　　 “幸福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说相爱是一种累？”
　　 我清了清嗓子，说：“世俗之下的生活，将曾经的浪漫淹没得了无痕迹。日常生活太琐碎，太平淡，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内容。时间久了，生活和感情，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可是，因为彼此相爱，却不忍心对对方有任何的辜负和忽略，否则，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但是，每个人都需要一种出口。痛苦的出口、快乐的出口、委屈的出口、情感的出口，等等，这些出口，有时候在爱的人面前，无法释放得出来。”
　　 “你这是什么逻辑？我不明白。”
　　 “我这么说是很矛盾，但事实如此。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明白，更不会懂得。我说的这种累，分两种。你和黄凯在一起，因为你不够爱他，所以你感觉不到那种爱的累。你和慕容白没有真正在一起生活的经历，所以你也无法感受到生活中的累。”
　　 “青，你不会有什么情况吧？”
　　 晴子这么一问，我的眼前又一次掠过一个人的身影，我的心里，在那里千回百转思潮翻滚。
　　 或许，所有的爱情，开始都是一颗糖，然后就变成了一枚毒。
　　 我中的毒，没有人知道。
　　
　　 五
　　 你曾对我说：别爱我，我疼
　　 最终你还是疼了
　　 因为我爱了
　　 你在爱中温存
　　
　　 我说：别惹我，我痛。
　　 最终，我还是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