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叶子菁突然觉得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好像她之前所有的不开心，都是在等待着这一次相遇。
　　 张怡催了好几次，叶子菁依然不肯离开，她不耐烦地拿开妈妈的手，说：“我要等季伟哥下班，听他讲部队的事。”
　　 张怡敏锐地觉察到了女儿的心里变化，她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她早已为叶子菁物色好了一个结婚对象，是市卫生局局长的儿子，比叶子菁大四岁，又高又帅，工作好，家庭也好。
　　 所以，当张怡看到叶子菁蔫蔫地进家门时，并没有在意，也猜到她是在季伟那儿没得好。果然，叶子菁躺了一会儿，就提拉着拖鞋出来坐在张怡身边，抱着张怡的胳膊，问：“妈，你说我漂亮么？”
　　 张怡宠溺地拍拍叶子菁的头，说：“当然漂亮了，我张怡的女儿就是女神！”
　　 叶子菁摇摇头，说：“可是，季伟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他说只当我是妹妹，可我不想做他妹妹，想做他女朋友。”
　　 张怡满脸不高兴，说：“菁菁，你以后要嫁个好人家，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季伟就一穷退伍兵，没钱没房没车，要什么没什么，你跟了他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叶子菁一扭头，站起来说：“我不管，我就想嫁季伟，他没有，咱们家有就行了，让他来咱家。”
　　 张怡楞了一下，心念一动，是啊，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从小娇生惯养，生活自理能力差不说，任性娇纵，不懂忍让，极不会与人相处，如果真嫁到了局长家，难免会遭公婆嫌弃。如果招赘女婿上门，不失一个好主意。
　　 这样想着，张怡有心无意地问了句：“季伟没有女朋友？”
　　 叶子菁抬头看着妈妈，犹豫地回答：“应该没有吧，我没问，他一个退伍兵，工作没安排，家里又穷，谁会跟他呀！”
　　 张怡没再说话，对叶子菁的这种自以为是的判断，她早已经习惯了。反正她想要知道的事，总会知道的，也不急在这时。
　　 季伟和叶子菁一起吃过饭，便匆匆告别了。他要赶回家带着妈妈去做康复。妈妈在床上躺了好几年了，姐姐和他现在都有能力挣钱了，家里经济情况稍有改善，爸爸退休后卖烤红薯，生意也不错。季伟提出让母亲去做康复，即使不能恢复，至少也锻炼锻炼肌肉。
　　 好几天没和苏颖打电话了，苏颖还在省城上大学。他在新疆服兵役期间，接到了苏颖辗转寄的羽绒服，那一刻，他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不和苏颖联系。
　　 可是，不久后的一天，他刚刚站岗回到宿舍，有人喊他说有人看他来了。当裹得只剩下眼睛的苏颖站在他面前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颖放寒假，没有回家直接来看季伟。就在苏颖来的第二天，便开始下雪。一夜之间，天地间便是一片银白的世界。季伟带苏颖去看他的训练场，营地……苏颖始终微笑着，季伟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问道：“傻笑什么啊？小傻瓜。”
　　 苏颖抓住季伟的手，眼睛里满是柔情，轻声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从小就在兵营里长大的，那时候，闭着眼我也能讲出训练场的样子。”
　　 季伟没说话，他突然明白了，苏颖心底对军人的那一种深切的情怀。
　　 雪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两个年轻人在广袤无垠的雪里奔跑，打闹。没有尘世烦扰，彼此就是对方的全世界。季伟拉着苏颖的手，心里认定了这辈子就是苏颖了。
　　 苏颖从来没有用语言表白，她实实在在站在季伟面前，用她自己告诉了季伟，无论哪儿，她都愿意相随。
　　 五
　　 一年时间很快就到了，叶子菁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回学校，她觉得回去太丢人。她其实早就察觉到瑞有了新女友。可是，她不敢问也不敢闹，一直低三下四的，就是害怕瑞离开她。
　　 瑞很帅，浓眉大眼，金色的卷发，白皙的皮肤，走在瑞的身边，总有女生会侧目。舍友们更是拿自己的男友和瑞做比较，免不了羡慕嫉妒恨的感慨一番。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每每想到瑞，叶子菁还是无法释怀。
　　 张怡拿自己的宝贝女儿没办法，也担心她独自回到学校受什么伤害，也就由着叶子菁了。
　　 后来，叶子菁去了一家银行上了班，工作相对清闲自在。她一直试图和同事们搞好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本来闲暇时大家一起说笑，她一开口，经常就会冷场。哼！叶子菁在心里蔑视地哼了一声，这些个人，不就是在嫉妒她的美貌么！
　　 张怡医院里有热心肠的人给叶子菁介绍对象，说现在愿意招赘上门的男孩越来越少了。叶子菁极不愿意去，在她心里，季伟哥哥最好，从不和她争辩，全世界的人里，除了爸妈，只有季伟顺着她，包容着她。单位里也有追她的男孩，可是，一言不和，就会吵架，处了不到一个月，男孩便转而追起了另一个女孩。
　　 叶子菁听到过同事议论她男友，听说是交警队的临时工，说：“就她？啥都不会干，人临时工愿意要她就不错了，娶媳妇是过日子，又不是娶奶奶来供着的。”
　　 说话的是主管，虽然主管办公室的门关着，可是好几个人都听见了。叶子菁知道，主管的老公是某乡镇的书记，三十多岁，算是年轻有为。不过是，主管却是一个黄脸婆，没胸没屁股。她男人黑黑瘦瘦，看起来营养不良似的，还没她叶子菁高，臭拽什么呀！临时工怎么了，单就季伟哥一米八的身高，和俊郎的面容，她老公比得上么！
　　 尽管季伟明确和叶子菁说过，自己的女朋友是苏颖，叶子菁也并没有在意。苏颖在省城，她每次去找季伟，季伟也总是一个人。而且，每次季伟都会把她安全送到家，每次都叮嘱她回家后别乱跑。在叶子菁心里，季伟对她的这份关爱就是爱情。如果季伟不爱她，何必对她好呢！而他之所以拿苏颖说事，不过是因为自卑，觉得自己条件不好，配不上她叶子菁而已。可是，她才不在乎呢！季伟没有的，叶家都有！她叶子菁可不是嫌贫爱富的那种女孩！
　　 苏颖一直利用假期打工，虽然家里不是很富裕，可是，爸爸妈妈供她上学还是供得起的。她知道季伟家庭困难，舍不得他受苦，便总是变着法买东西寄给他。她不让他到省城去看她，说不想让他影响自己学习。她有时抽空回来，每次都是头一天回来，第二天就走。
　　 还有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爸爸妈妈希望她考研。苏颖想了一晚上，还是决定不考了，她不想让季伟感觉自己和她差太多。
　　 这年冬天，苏颖决定回家过春节。季伟复员回来也一年多了，她不想季伟这辈子就这样过，她想要他去上大学。在她心里，季伟必须要接受高等教育，他需要的是用知识来改变生活。而她自己马上就毕业了，她有能力供他。
　　 腊月二十九，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叶子菁放假了。她给季伟打电话，季伟一直没有接。
　　 傍晚时，阴冷的天空一片昏黄，然后就飘洒起了雪，细细碎碎的。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道路两边的树枝光秃禿的，偶尔有麻雀飞过。路上不知道哪儿流的水，在路面结了冰。人行道上的青砖看起来更加清冷，亦如叶子菁此刻的心。
　　 叶子菁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电话，她已经忍不住要暴怒了，她到交警队去，才知道季伟请假了。叶子菁越发觉得心里难受，她必须要见到季伟。
　　 当初的单位大院已经拆迁，建成了一幢四层购物中心。叶子菁才发现自己对季伟知道的太少，以前她见季伟都是打电话，然后季伟骑摩托车过来接她，她竟然不知道季伟住哪儿？叶子菁心里很是懊恼。
　　 于是，只好向妈妈张怡求助。
　　 张怡很快便打听到了季伟现在的住址，叶子菁才知道，季伟让爸妈和姐姐住在一处两室一厅的楼房里，而他自己则一个人住在一处偏远的小院里。这处小院是季伟一个战友的父母的，后来战友一家在省城定居，院子空着很久没有人居住。战友托季伟代为看管，季伟一直对房子小心看管和修缮，战友的父母回来时还非要给季伟钱。季伟说自己一直住着，战友一分钱没收过，怎么还能要房东的钱。后来，战友的父母认了季伟当干儿子，房子便由季伟住着。
　　 叶子菁找到季伟家时，天已擦黑。黑车司机嫌雪天路远，本来十块钱的车费收叶子菁三十块钱。叶子菁并不知道司机多收了她钱，反而很感激，连着说了好几个“谢谢”。司机四十多岁，看着叶子菁下车，心里一动，便问：“姑娘，你还回去么？”
　　 叶子菁犹豫了一下，说：“应该要回去的，要不，你等我会儿吧。”
　　 司机笑了，点点头。
　　 叶子菁推了一下院门，门没上锁。看到一间屋子里有微弱的灯光，似乎还有说话声。叶子菁虽然心里有点发怵，可是她还是大着胆子朝灯光走去。站在门口时，屋子里的声音让她一下子懵了。
　　 有女人，没错。男人的声音是季伟，女人，难道是苏颖？叶子菁有点不相信。她靠近门，那些吱吱扭扭的声音，女人含混不清的低喊，以及叶子菁熟悉的季伟的声音，那般亲昵与暧昧。
　　 叶子菁怒火冲天，抬手在门上使劲捶着。裸着上身的男人，捂着被子的女人。叶子菁愤怒地冲进了屋子里，扯开了被子，赤身裸体的苏颖惊呆地看着叶子菁。
　　 季伟迅速拿被子裹住了苏颖，厉声喝道：“叶子菁，你疯了，干什么你！？”
　　 叶子菁呆呆地看着季伟，愣了几秒钟，然后疯一般冲了出去。
　　 六
　　 腊月三十，季伟在值班，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在安静的值班室里分外刺耳。大家都忙着过年置办年货，老天保佑不要出什么交通事故。季伟接起了电话，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放下电话，匆匆忙忙和一起值班的同事说了一声，便连忙骑车去了公安局。
　　 张怡一看见季伟，上来就是一耳光。季伟没有说话，也没有躲闪。
　　 一个民警拦住张怡，叫季伟进了里间。
　　 昨夜，叶子菁遭强暴，施暴者是那名黑车司机，就在车后座。叶子菁一直在哭，黑车司机在一条马路上把她赶下车后便扬长而去。叶子菁既没有看清黑车司机的长相，也没有看车牌，更不认识是什么车。被赶下车后，叶子菁在街上抽泣半天，才想起来要给妈妈打电话。回到家的叶子菁依旧只是哭，什么也不肯说。张怡干着急没办法，最后只得喂叶子菁吃下两片安定片，等她好好睡一觉，安静下来再说。张怡心想，最多也就是受了点委屈，或者和季伟闹别扭，能有多大的事！
　　 叶子菁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在张怡一再追问下，叶子菁才告诉了妈妈实情。张怡怒不可遏，当即便打电话报警。打完电话张怡便后悔了，这不等于昭告天下，她张怡的女儿被人强暴了么！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张怡转瞬便咬牙切齿地恨季伟，都怪他，要不是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要是他留女儿住下，要是女儿不去看他……不管哪种情形，他季伟都罪大恶极！张怡恨恨地在心里咒骂着。
　　 还有一天就要过年了，叶子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神思恍惚，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无法提供。叶子菁年迈的父亲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脸色有点灰白，高大的身体此刻却显得很无助。
　　 一名女警坐在病床前，耐心地和叶子菁聊着。看到妈妈和季伟进来，叶子菁突然激动起来，转而陷入被奸的状态。张怡抱着女儿，叶子菁推开妈妈，抬手叫季伟，季伟连忙到跟前握住叶子菁的手。叶子菁另一只手撕扯自己的衣服，嘴里喃喃自语：“我也可以和你做，我跟你做好不好？”
　　 张怡怒睁双眼，正要骂季伟，女警察拉她出了病房：“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她男朋友才能安抚她的。”
　　 张怡去找医生，医生说：“孩子小，受了惊吓和强烈刺激后，容易出现幻觉，只能慢慢安抚。”
　　 季伟一直抱着叶子菁，柔声安慰她。对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任性却简单的姑娘，季伟一直是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的，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儿女私情。只有苏颖，是让他动心动情的女人，她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激发着他体内的冲动。苏颖，是他唯一想要娶的女人。
　　 可是，叶子菁的事情无疑给他和苏颖的感情蒙上了一层阴影，无论如何，季伟都觉得自己无法置身事外。
　　 苏颖来过医院两次，都只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她突然觉得，和季伟无法见面了，心里深切的愧疚感折磨着她，于是，寒假没过完，她便匆匆返校了。
　　 叶子菁已恢复出院，只是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极度的倦怠，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起床，不想见人。
　　 季伟每天都会过来看她陪她说话，只有见到季伟，叶子菁才会稍稍有点活力。张怡心里已经彻底拿季伟当女婿了，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黑车司机已经被抓获，案件了结，画上了句号。而于叶子菁而言，不过是噩梦刚刚开始。
　　 苏颖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她和季伟一直在努力，努力想从那件事里走出来，可是，好像没有用。张怡已经数次找人去季家商谈，季伟和叶子菁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季母甚至不惜以死要挟，季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一个深夜，他在和苏颖通话时，不禁嚎啕大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坚强倔强如季伟，面临亲情和爱情的抉择时，也不禁泪下。那年秋天的一个傍晚，苏颖突然回来，约见了季伟。她红裙淡妆，多了一丝成熟与妩媚。那晚，苏颖一改往日的清冷，与季伟缠绵悱恻。第二天一早乘车返回省城。一周后，传来苏颖结婚的消息。
　　 季伟打电话平静地道贺，说：“其实我早知道你会走这一步，你，不想让我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