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黑夜系列】黑白夜
叶姿箫豁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所谓光明象征正义,黑暗伴有邪恶。云剑的眼睛里看到太多的邪恶,于是自遁黑夜,试图以暗治暗,原是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做法,却不想困于黑白夜无法自拔脱身了。”
崇光西一直在听他们讨论,这样深刻的哲理,让他感觉有点像天方夜谭。
听到叶姿箫最后几句话,突然心头灵光乍现,忍不住大声说:“我也明白了。云剑亦正亦邪的思维和表现,就是自己心灵深处黑与白的较量。长时间心理交战的疲惫和困扰,就是导致他精神失常的根源。”
“阿弥陀佛!崇施主大彻大悟。可喜可贺。”
了空站起身,到书架上取下一本《七渡经》手稿,递给叶姿箫说:“烦请叶施主将这部经书转送叶施主。”又言道:“另外两本就送给二位了。二位施主均已禅悟,老衲也算功德圆满。容老衲送二位出此山门,以后就不必再来了。”
崇光西一边和叶姿箫起身朝外走,一边还是忍不住问:“大师,我想求教可以治愈云剑的方法……”
“别问了。”叶姿箫拦住他。
随着了空走出禅房,穿越庭院一直走出了云禅寺。
叶姿箫再次恭恭敬敬施礼,道:“师傅虽不愿弟子拜师,姿箫还是要再次叩谢师恩。听师傅方才所言,是要走了吗?”
了空并未作答,双手合掌还礼,丢下四句偈语后,转过身飘然而去。
“了却浮尘终是梦,彻悟只需心魔散。黑白轮回七度动,昼夜终将归自然。”
四句偈语在云禅寺上空回荡不息。
崇光西回头看着重新紧闭的庙门,问:“叶兄,你是说了空大师要离开云禅寺了吗?”
叶姿箫长叹一声,朝着庙门再鞠一躬:“唉——他不是要离开云禅寺,而是要离开这个本不属于他的世界。”
崇光西大吃一惊,说:“你是说,了空方丈要圆寂了?”
叶姿箫点点头,说:“了空迟迟在此拖延,不能功德圆满,乃是这个俗世尚有未了之事。如今心结已了,自然就要去了。”
崇光西皱紧眉头说:“真是大遗憾。我们就是知道了云剑的病源,也没有良方医治,还是无济于事。若是大师在此,总有良方。”
叶姿箫将手中的《七渡经》扬扬,说:“这就是了空开的药方。了空走了,我也该走了。他去了属于他的世界,我也要回到属于我的世界了。光西老弟,你我就此别过吧。”
说完,叶姿箫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远远地丢下几句话:“等云剑痊愈之后,告诉他。我不恨他,反而要谢谢他,是他让我走进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崇光西拿着两本《七渡经》望着渐渐远去的叶姿箫,又望望云禅寺紧闭的山门,呆呆站了很久。
次日清晨,崇光西再次来到了云剑的病房门外。透过门上的暗窗,看见他又是那样仿佛入定老僧般坐在床上。
崇光西打开门走进去,站在他床前,将那部《七渡经》递到他面前。云剑却是置若罔闻连眼皮也不动。
崇光西说:“这是了空方丈送给你的经书,叫‘七渡’。”
闻听此言,云剑终于睁开眼睛,一把将书拿过去翻阅起来。
“世存七度,一为长,二为宽,三为高,四为时,五为意,六为心,七为灵。可分而独立,亦可合而为一。分则不容于尘世,为残缺病态也;合则方为常亦。然,有例外,若得通道,穿越各度之间,便为肉身已去,魂魄成佛也。如将六度尽收于灵识中,便可凝固时光,所谓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理耳……”朗朗书声响起。
崇光西悄然退出门去,连门也没有关上。走廊里值班的护工走来要关门。
崇光西摇摇手,低声吩咐:“不用锁了。从今天开始这间病房昼夜都不要再锁门,随便他自由进出。”
五、尾
二零零八年初秋。
一辆银白色奥迪驶过杭城街头。
刚刚入秋的杭城,风景宜人,风清气爽,让人心旷神怡。云剑坐在方向盘后面驾驶着,不时透过后视镜,看看后座上的妻子和儿子,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车厢里正在播放一首歌,他轻轻跟着在哼唱。
一弹戏牡丹,一挥万重山;
一横长城长,一竖字铿锵。
一画蝶成双,一撇鹊桥上;
一勾游江南,一点茉莉香。
洒下床前明月光,上下千年一梦长
……
“云剑,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首《龙文》?”岳红菊搂着儿子问他。
“怎么,你不喜欢?你不觉得我这一辈子就像这句唱词?‘洒下床前明月光,上下千年一梦长’真是贴切极了。”云剑笑着回答。
“像,怎么会不像?前面几句也像。”岳红菊笑着,脸上像绽开的新菊。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你不是说好今天去老爸家看看的?老爷子打电话唠叨好几次了,他想孙子了。你怎么又改主意?”岳红菊的口吻有些抱怨。
八岁的儿子云路遥也说:“爸爸,爷爷昨天打电话说,姑姑从美国回来了,让我们回家去吃饭。你和妈妈做的饭一点不好吃,还是爷爷和姑姑做的好吃。”
岳红菊轻轻拍了儿子一下,说:“这孩子,老是想去爷爷家吃饭。爷爷老了,咱们不能老去麻烦他,累着他。”
“有姑姑啊,姑姑又不老?姑姑比你年轻啊。”
云剑静静听着后面母子对话,自己又何尝不想已经很久不见的前妻李纳,如今的小妹?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年夫妻海样深。”他和李纳毕竟做了多年夫妻,又岂会都是逢场作戏?
当年李纳向法院申请离婚获准后就出国了。一去经年,直到前年才回国探亲。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回国探望父亲的李纳,居然说服了父亲李春涵,把已经病好出院的云剑,还有岳红菊和他们儿子一起请回家来。还不仅如此,已经退休在家养老的李春涵,特别喜欢云路遥和岳红菊,居然当场要认岳红菊作干儿女。
李纳不同意,说了一句话。“老爷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爱屋及乌。说到底,还是喜欢你这个前女婿!不如我替你做个主吧。云剑女婿当不成,就认他当儿子,算我哥。怎么样?两全其美。”李春涵看着云剑乐了。
云剑马上改口叫了声“爸爸”。
从此,李春涵成了云路遥的爷爷。
李纳探亲结束重去美国,云剑送她上飞机的时候,两个人谈了很久。云剑总觉得心中有许多亏欠。
李纳反而潇潇洒洒,说:“云剑哥,你不用老这么想。我一点不怪你,从来就没有怪过。毕竟当年在学校,也是我先追的你。要不是这样,红菊嫂子也不需要退学出国。再说,你那时候不是有病吗?有病的人,能去怪吗?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忘记告诉你了,我有了男朋友,美国人,叫马丁。我们明年就结婚。云剑哥,我已经定居美国了,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们。可老爸毕竟一年年老了,我想带他出去,他死活不答应,以后只能靠你照顾了。”李纳笑着打了云剑一拳,说:“你自己欠下的债,自己去还吧。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让老爸认你做儿子了吧?”
云剑无奈笑着,送李纳登机而去。
从此,云剑一家人成了李春涵那所老房子的常客,小院子里始终充满了云路遥银铃般的童笑,还有李春涵爽朗浑厚的大笑。
转瞬又是好几年过去。云剑早就知道李纳和马丁要回国了,早早做了打算。今天是要先去请两位贵客,然后再回家团聚。
云剑把车开到了凤凰山后山,停在一个院子的门外。
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院子里有座造型别致的小楼,院子外面挂着一块牌子“七渡心理研究中心”。
“滴滴”云剑按了两声喇叭,门自动开了。云剑车开到小楼前的时候,门前已经站着两个人。
云剑拉开车门,走下来上前招呼。
“叶院长、崇院长,云剑来请二位恩师参加家庭宴会。”
叶姿箫大笑起来,说:“云剑,你这谢恩酒,是不是有点晚?据我所知你应该早就康复了吧?再说,我算你哪门子恩师?要论恩师,也轮不到我们二人啊。还有治好你是崇院长的功劳,我也不能贪为己有吧?”
云剑微笑着说:“叶院长,您这话更不对了。没有您的《七度空间论》,我云剑现在还在黑白夜里沉睡。当然,我能康复,肯定要感谢崇院长,感谢他千方百计地找到您,才找到了空大师……”
崇光西也笑着插话:“你最应该谢的是了空大师。没有那部《七渡经》,谁也帮不了你。无论什么梦,多长的梦,要走出梦来,还要靠自己。”
云剑爽朗大笑:“崇院长说得对,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千年酣睡迟,世事许多失。”
云剑顺口改了《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原诗,竟是与自己的情况十分贴切。
云路遥也跟在后面下车跑上台阶扑过来,开心地大喊:“两个爷爷好!”
叶姿箫弯下腰笑着想抱他,试了试放下,说:“小路遥,不行,你太重,爷爷抱不动了。”
岳红菊也跟着走来,说:“原来你是来接二位老师的。叶老师、崇老师好。路遥,快过来。爷爷抱不动你的。”
崇光西说:“我和叶院长昨天就接到云剑电话了。我告诉他不用亲自来接我们,我们两个老头子自己认识路。”
云剑拉着叶姿箫不知在说什么,叶姿箫大声笑起来。
岳红菊看看他们,低声对崇光西说:“你看他们师徒两个,现在有多和睦?当年叶老师恨不得想杀了云剑出气。也不知道两个人的心结怎么就解开了?”
崇光西也低声说:“连你也知道这件事儿?”
“云剑病好后告诉我的,不过没有说原因。”
“我知道。那是当年有人设的局。其实和云剑无关,是有人不想让老叶晋级。他当年做事太高调了。云剑只是做了别人的枪,以后又成了他的罪。设下这个连环局的人不简单。”
“叶老师不是曾经一直在上访要求追查吗?就没有讨到说法,始终没有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
“自从老叶研究七度空间之后就放弃追查了。”
“为什么?”
崇光西微笑着说:“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始终沉睡在自己的黑夜里不能自拔,正如云剑刚才的那首诗。这首诗源自庄子的《齐物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
岳红菊想想说:“老师的意思是不是说,很多人始终不能明白有了心理上的阴暗,就会用黑夜的视角看世界;陷入残缺空间的人,免不了用卑鄙的手段对他人?只有心里找到到了光明,这个世界才会充满美好与希望。黑白应该是相互消融渗透,如同太极鱼,圆而通,通则顺,便不再执念。这应该就是叶姿箫老师,要用‘七度论’来解脱精神病患者的要诀吧?”
崇光西对岳红菊竖起拇指,点点头说:“你不愧也是当年杭大哲学系高才生,云剑的妻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初秋的晚霞将凤凰山染得分外娇艳,缤纷的秋色与波光粼粼的西子湖相映成辉。走在湖畔的游人,湖面上星星点点的游船,滨湖大道上飞驶的车辆,勾出了一幅和谐而充满生活韵味的画卷。两辆小车驶出凤凰山,并入了滨湖大道的车流,朝杭城老区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