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讲你的掌故吧！”小薇听清明如此说，满脸的期待。“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就喜欢上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她快乐得像一只春燕，清秀的模样长着一对黑水晶似的眼睛，扎着两个小辫子翘翘的，老在我眼前晃。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去摸一下她的辫子，可又没有胆量，于是就在课本上信手涂鸦，为她画肖像。画完一张再画一张，正面画完了画侧面，简直忙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这是在数学课堂上。当老师发现了我的杰作后，非但不认可我绘画的天分，还气急败坏地当众羞辱我，说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小阿飞，还让我的同学捎话给我母亲，明天来学校一趟。我当时又愧又气，眼里蒙了一团雾气，真想夺路而逃。我很爱我妈，她为了我们姊妹几个，不知糟了多少罪、受了多少委屈。让她来学校丢脸，比扇我耳光还难受。下午放学后，我不敢回家，躲在自家屋后的小树林里，眼巴巴瞅着屋顶的炊烟，后来竟倚着树睡着了。母亲等不到我回家，到处找我、呼喊我，直到母亲问遍了同学，带着哭腔走近小树林时，我才惊醒了。我出现在母亲面前，她又惊又气，却并没有训斥我，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紧紧拽着我的手回了家。”
　　 “你那么早熟呀！”小薇不禁莞尔，饶有兴致地问道：“后来呢？女孩子知道你喜欢她吗？”“没有后来。是老师扼杀了少年刚刚萌生的对美的直觉，女孩对此事也是浑然不知。我从此改邪归正、发愤读书，证明我并不是老师眼里没出息的坏学生。”“呵呵，你今天果真令老师们刮目相看了！可现在的学生，许多人已经丧失了羞耻心，任凭你怎样说叫，都唤不醒迷途的心灵。”小薇感叹道。“这些处在叛逆中的孩子，别看他们想逃想飞，可是翅膀还没长硬，是飞不远的。”
　　 正聊着，小薇的手机响了，是学生家长的电话，说孩子刚到他姑家。小薇和家长聊了一会，挂了电话。“真是虚惊一场。清明，你真神，预测得一点都没错。多亏你陪我一路，要不，我早都急得不知所措了。”小薇一脸的感激。“太见外了吧！难得出来聊会天、透透气。索性多走一会儿。”清明提议道。小薇欣然同意，心里却莫名地擂起了小鼓：“还是继续讲讲你的成长故事吧！”小薇打破了沉默，她非常渴望了解清明的过去。“有人说童年是金色的，少年是美好的，我认为那只是对那些少数幸运儿而言。山村孩子的童年是蒙昧孤单的，少年是忧伤迷茫的。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匮乏，让我们很小就尝到了生活的苦涩艰难。精神一旦觉醒，就充满了强烈的叛逆和野性的力量。”清明感慨道。“我觉得你像个诗人，对人生有着自己敏锐而独特的发现，对自己、对社会有着清醒的认识。”小薇由衷地赞叹道。“哪呀！我不过像你说的——有点早熟而已！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上中学时我又迷上了我的物理老师。”清明满脸的天真。“是你的初恋吗？”小薇兴奋地问道。“那还真不是初恋，一个青涩的少年暗自喜欢他的老师，只不过是偷偷地多看几眼罢了！她可是男生的大众情人，同学们美其名曰：黑牡丹。她那雍容华贵的气质和明眸皓齿的笑靥，真令人绝倒，只可惜她只可远慕而不容亵玩！一上她的课，所有男同学的目光都刷地一下聚焦在她的身上，没有谁敢捣乱或打瞌睡。如果她的肤色再白皙一些，就太完美了！”清明一下子似乎沉醉在美好的记忆中，不能自已。“老师知道你喜欢她吗？”小薇问道。“她太骄傲了，眼里哪那会有我们这些野蛮小子！她很快就调到市里的一所学校去了，后来结婚了，再没有见过面。”“雅丽是你的初恋吗！你们现在处得还好吗？”小薇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直想问，却从未冒然问过的话题。“算是吧，可是我们现在分手了。”清明快活的神色忽然暗淡下来，懒懒地回答。哦！小薇见清明郁闷的样子，不好再问，心想：他俩看起来是多好的一对啊，怎么会分手呢？清明见小薇欲言又止而疑惑的样子，说道：“你不了解，雅丽心气太高了！我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穷小子，能给她啥？她一进城，眼大心大，说变就变了。这样只有选择分道扬镳了。”清明苦恼地皱起眉头。“你们的选择是不是太草率了？”小薇惊叹道，心里为他惋惜着。“感情也不能当饭吃，世俗的繁华诱惑难以抗拒，为爱情坚守的人不多。”清明郁闷的挠挠头。小薇听得有些怅然，也不好再谈下去，两个人调转车头往回走。
　　 五月的晚风迎面拂过，带着沁人的凉爽，也夹带着田园苗圃豆麦花木的气息。月色淡淡，几颗疏星眨巴着朦胧的眼睛。小薇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教给她唱的歌谣：天上的星儿亮晶晶，那是仙女点的灯。只怕人间迷了路，闪闪放光到天明。“怎么不说话？”清明打破了沉默。“我想起了妈妈唱过的一支童谣，思绪竟然有些飘忽起来。”“唱出来听听！我带着你回去吧！”清明跨上车，扭头恳请道。小薇红着脸，摇摇头说：“我唱不出来。”清明无言地笑了。小薇仰脸深深地看了清明一眼，四目相遇，又瞬间分开。“真想就这样陪着他，在夜色中一直走下去。这样美好的夜晚，也许不会再有了！”小薇忽然伤感起来，默默地坐在他身后。清明奋力的蹬起车来，车子在夜色中像只美丽的大鸟，轻快地鼓翼飞翔。
　　
　　 十一
　　 人生难得是欢聚，总是别离多。每到六月，天气会猛然燥热起来，人心也随之浮躁不安，各种机遇和选择都呈现在年轻人面前。是继续留下来扎根乡村当个孩子王，挣一份微薄的收入，还是寻找机会去城里谋求新的发展，已是不争的选择。外面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也激涨着年轻人的欲望。和清明一起来校随后辞职改行在城里发展的同学李想，经过一年的打拼历练，已从临时销售人员被正式聘用为某建材公司销售部业务经理，收入是当老师的几倍。他已经在几个楼盘看了房子，准备和在幼儿园工作的女朋友一起攒钱买房子了。老家商州市教育局招教考试的公告已发布，刘阳打算回去应考。如果考上了，也就吃上了皇粮，在小山城里当个教师也挺好；如果考不上，再杀个回马枪去城里发展，不想再在偏僻的农村空耗青春。清明也打算去城里应聘，老家是不打算回去了，他的美术专业在山城僻巷是不会有发展空间的，而且他也不喜欢教育机制对人的束缚，考试对他来说一直是个噩梦，他想去大城市发展的信念是不会改变了。于是，一到双休日，他们就搭伙去城里拿着自荐材料，按招聘信息去各个学校应聘。校领导对年轻人想去城里发展的心思表示理解，这里永远是农村迈向城市的跳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来一拨走一拨留不住人才。这是民办学校发展的硬伤和无奈。
　　 小薇知道清明他们要进城，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去的只管要去，来的也挡不住。她满腹愁绪，却无计可施。一想到再也不能陪在清明身边看他作画、听他睿智风趣的谈笑，再也不能和他躲在微机房里看电影、一起去操场打球，她就沮丧得想流泪。当清明私下告诉她已经找好了学校，一放假就离开时，小薇怅然地沉默了许久，说道：“你是一条大鱼，这里的水太浅，养不住你。恭贺你在城里找到了工作！”清明：“我哪有资格进城里的学校！是城郊的一所私立学校，环境师资都不错。校长看了我的作品之后，第一个录用了我。”“是金子，在哪都发光。你进城发展，机会自然多一些。哪像我们这些拖家带口的土著，已没有了自由选择的机会。”小薇又羡慕又伤感，追问道：“在这里呆了三年，怕是早都厌烦了吧？”“这里，是我的第一个根据地，它慷慨地接纳了刚毕业走出大山的我们；这里，校风纯正人情味浓厚，人与人之间没有纷争倾轧；这里，我体验到了被尊重、被喜欢、被崇拜的感觉，也体验到了爱情和友情的美好。一个月中二十九天都是快乐的，只有发工资这天最郁闷——这点银子够干啥呢？再说了，这里离城远，还是有些闭塞。”清明认真得没有半点调侃。“我们大家都舍不得你走，可又留不住你！”小薇这句话刚说了一半，就心里一阵酸楚，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似的，说不下去了，只好扭身怏怏不乐地走开。
　　 午休后，小薇走进办公室，看见了许多镜框画。全是油画作品，既有田园风情、静物写真，还有临摹的世界名画，绚丽的色彩非常抢眼，一长溜陈列在那里。这么多作品啊！清明要办画展吗？她诧异地问身边正在观画的同事。只见清明笑吟吟地走进办公室，特意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对大家说：“这些画是我送给大家的礼物，请各位老师挑自己喜欢的一幅作品收藏，留作纪念吧。”他发布完消息，同事们就呼啦一下子围了上去，兴奋地议论着品评着画作，各自挑着自己喜欢的画。“这么多作品得画多久哇，还以为你要办画展呢！装裱这些画要费不少心思和钱吧？今天才发现李大师不是太清高，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家伙！”大伙围着清明问长问短、啧啧夸赞。小薇也挑了一幅梵高的《星空》，这是清明的临别赠品，想不到他这么用心。看到同事们见画眼开兴高采烈的样子，小薇心里很不是滋味。分别在即，却没有一个人对就要离去的他表示挽留和不舍。大家都心照不宣，在笑声中制造一场轻松的告别。
　　 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走一个穿红的，明天就来一位穿绿的。神马都是浮云，只有眼前的画触手可及。小薇打量了半天画作，准备拿画离开。清明看了她一眼，当众夸道：“还是才女老师有眼光，这幅画挺适合你的。”“是吗？”小薇莞尔，夸张地耸了一下肩，不置可否。她的心头确实弥漫着像星空一样纠缠不清的云团，狂乱而迷茫，可脸上却无奈地堆积着惨淡空洞的笑容：“从不敢向大师索画，今天终于如愿。”
　　 明天清明就要和同伴们离开学校。晚上，年轻的同事们在办公室喝酒聊天，为他们几个饯行。小薇正在整理行囊，也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明天学校就放假了，真正要各奔东西了。她看不到同事们脸上的离情别绪，也猜不出各人的心事，只能听见他们兴奋的谈笑声和痛快的干杯声。男人的豪情和愁绪大概都在酒杯里吧，可女人的心事，又能通过什么方式宣泄呢！即使对他有千般不舍、万分留恋，这种脉脉的情怀，暗恋的苦楚，有谁能懂得，又谁能体会？小薇没有勇气下楼加入饯行的行列，满腔的似水柔情心痛酸涩，只能化作哗哗的泪水，在暗夜里肆意地流淌。
　　 砰砰！小薇忽然听到了清脆的敲门声。正伏在桌前饮泣的她，怔了怔，慌忙拭去脸上的泪，迟疑着拧开锁头。清明侧身进门，看见小薇苍白的脸颊和发红的眼睛，有些吃惊，急忙掩上门，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没什么，刚才一只虫子飞到眼睛里，拨弄了几下眼睛就吃不消了。”小薇别过脸去掩饰道。“大家都散了么？”“散了。我来跟你告个别，明天一早就走。”喝过酒的清明神色有些惨淡。“白天大家不是告过别了吗？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小薇故作淡然，内心却翻江倒海般沸腾起来。“你是知道的，形势逼人不得不走。都说前途是光明的，可我总觉得未来渺茫而诡异！”清明怔怔地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新环境新气象，未来值得期待！”小薇见他神色有些迷茫，装出笑脸柔声说道，“到了新地方，你别忘了这儿就行。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前程！”清明心里腾起阵阵暖意、缕缕忧伤。如果说有什么难舍的，就是眼前这个特别懂他的女人。他信手拿起桌上的笔，写下新学校的地址，递给小薇：“有空来城里玩，别忘了打电话。你也要多写文章多投稿，争取早日成名成家！”小薇躲开清明温暖依恋的眼神，接过便签，看着清明潇洒的字体，心里一酸，眼圈一红，眼泪再次决堤而出。清明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小薇任凭泪水横流，相对无语了许久，才慢慢平稳了情绪，冷冷地说：“你——走——吧……”清明落荒而逃。为什么不能笑着和他握手相拥而别？小薇倚门怅叹，望着满天的阴云，心中充满了懊悔和无奈。他这一走，似乎带走了她的心。
　　
　　 十二
　　 放假后，小薇打算出门旅行一趟，散散心，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刚把这个想法告诉老公，老公就一脸的不高兴，数落她除了工作和读书，很少顾及这个家。刚放假，就野得想出去，哪有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小薇不服气，质问他贤妻良母都是啥样子？“结婚这么多年你给我和孩子织过几件毛衣？有没有做过几样拿手的饭菜？哪样不是我妈帮衬着干的？小薇气得忍不住发笑：“这就是你所谓的贤妻良母？我又不是纯粹的家庭主妇，凭啥这样要求我？再说，做女红也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别提你的兴趣了！整个一书呆子，全中国码字的名作家多如牛毛，凭你那点本事，根本就没戏，纯粹是瞎耽误工夫不务正业！”老公撇着嘴讥讽道。“别的女人打麻将、学跳舞，那就是务正业？”小薇反唇相讥。老公这样冲她泼凉水令她寒心，难道这就是老公对妻子的评价？以往那个支持自己参加自学考试，喜欢听自己读诗的男子哪去了？一想到老公那么贪恋她的肉体而鄙薄她的精神，她就觉得恶心，就觉得难过。自己一个职业妇女本来就累，带孩子忙家务一样没落下，读书写文章又招惹谁了？利用假期出去放松一下，长点见识，又怎么了？妹妹去新疆探亲，邀自己去玩是个机会，老公如果理解她心疼她，一定会举双手赞成的，可他却发了这一通牢骚，显得很不耐烦。小薇赌气非去不可，趁老公外出，把孩子托付给婆母，一拍屁股去了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