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往日旧痕(散文)
很小的时候,耳边就常常听到大队的大喇叭在镇子的东头和西头大清早就“哇啦啦”地响起。通过镇子东西两头四个大喇叭扩出来的声音传得很远,临近的村子也一定能听得到,因为邻村的大喇叭响起的时候,在我们镇就能真真切切地听到。
“拐把子机枪又在突突了!”有起得迟的人趴在窗口不满地嘟哝着。“拐把子机枪”说的就是坐在大队部扩音器前广播的李亮老汉,一个老革命,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一只胳膊受了伤以后再也没有伸开过,就那样蜷着不能干活,复员回来被安排在大队做了广播员。
当然,村镇里的广播员和电台的广播员区别就大了。能说清楚话就行,嗓门儿也不需要多高,扩音器会把声音传得很亮很远。所以说,当扩音器打开的时候,大队部里坐着的人就不拉扯闲话了,要不然满镇子的人,甚至邻村的人都会听到,然后,就等着大家当笑料到处传播吧!
“拐把子机枪”广播的时候倒没说错过话,打我记事起,他就是一个老头儿了,蜷着的那只手里老把玩着两个明晃晃的铁球,比我们玩的玻璃球大了好多倍,让我们一帮小家伙们羡慕不已,总有一种想据为己有的冲动。当然,这是很难办到的,因为我们就没见过那两个铁球离开过他的手掌。
小镇孩子们的顽劣,体现在各个方面,耍弹弓,玩气枪,麻雀与鸡永远都是被追逐的对象。而忽然有一天,大喇叭也很不幸地成了孩子们眼中的目标,镇东头电线杆上挂着的两个大喇叭没多长时间就被气枪子弹打得千疮百孔,像筛子似的。但是,“拐把子机枪”的声音依然能从顽强无比的大喇叭里扩出来:“喂,喂喂,啊——那个大队门口压钢丝面饸烙啦,大队门口压钢丝面饸烙啦!”孩子们的心思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拖拉机“突突突”地轰响,现压出来的饸烙直接揪几根就能吃,出面口挤满了迫不及待的小手。高粱面的香味瞬间弥散开来,扑满围在拖拉机跟前的大人小孩的笑脸。
作为村镇里必不可缺的宣传工具,大喇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村镇里的大凡小事都会通过广播传达到村镇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比如说谁家孩子很晚了还没回来,谁家的羊跑了找不到了,也或者是谁家的钥匙丢了,实在着急得不行,就得用大队的大喇叭喊一喊,立马全镇子的人都知道了,不用说,很多人会自觉地加入到寻找的队伍中。
有一年,前院马五的小外甥女在院子里玩着就不见了,家里人在屋里屋外,院里院外找了个遍也没找着,这下可把家里人吓坏了。怎么办?到哪儿找去?先用队里的大喇叭喊一下吧!家里人一边分头找,一边往大队跑。那一天,从中午小家伙不见了开始,大喇叭一直喊到半后晌,镇里每家每户都把院里院外找遍了也不见小家伙的影子。有人开始怀疑小家伙被人领走了,马五的妈一听这话,当场就晕了过去。人们从镇子的四个方向撒开人马寻找,大路小路都没有放过也没找到,就在人们一个个失望地返回镇里的时候,小家伙突然出现在了马五家的大门口,原来她在大门外的玉米秸秆堆里睡着了。家里人是又惊又喜,惊喜之余忽然想起还有许多人心急火燎地在到处找人。于是,大喇叭再一次响起来,只不过内容变了,口气也变了,从焦急短促变成了轻松欣喜,而正在镇外寻找的人们听到大喇叭报出的平安,也瞬间放松了,开始不急不忙地往镇子里返。
我在镇子里没出来的时候,偶尔定一些书刊,也有在外的伙伴们给我写信,邮递员找不到具体住址,无一例外地全部放到了大队部,隔一些日子就会听到大喇叭喊我的名字,让我到大队取信。我的一个本家哥哥纳闷我怎么那么多信,有一次在大队取信的时候,把我一封很厚的信拆开一看,原来是书,他就笑我说都已经种地了还买书看。当然,他不是嘲笑我,只是觉得我怎么还有看书的心思。
在手机还没有普及的那些年,镇子里的人们与在外的亲戚朋友联系的方式只能依靠信件。大喇叭一到广播取信的时候,人们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儿,支棱起耳朵听有没有自家的信,期盼的样子就像即将见到亲人般的激动。
“喂,啊,那个今儿黑夜放电影啦,大家早点儿吃饭啊!”这是最让孩子们欢欣雀跃的广播了,不止孩子们快乐,大人们也抑制不住喜悦的神色飞上脸颊。大喇叭刚刚广播第一次的时候,孩子们还以为听错了,待到大喇叭喊第二次,孩子们便眉飞色舞地奔走相告,生怕有一个人没听到广播。整个下午,镇学校的课间活动时间里竟然比平时少了许多孩子们,原来大多数孩子们趴在课桌上紧着赶写晚上的作业,好提前写完痛痛快快地看电影。
大喇叭在以往的日子里是村镇的声音,即使村子再小,村口的电线杆上也会挂两个阔口的大喇叭,以显示村庄的存在,还有村庄里所蕴含着的生活气息。我走过无数这样的村庄,或大或小,或穷或富,都无一例外地能够看到大喇叭的身影,它与村庄一起经历着岁月,并且把村庄的喜怒哀乐或深或浅地刻印在每一个走出去的和守候着的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