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现在不是有孩子了，花钱的地方多吗，我们不是在努力挣吗，三年不行就四年行吧，计划没有变化快嘛，我们不是还年轻还在努力嘛。”峰一边分析一边哄着若兰。
　　 “少在这忽悠我，当初如果不是我天真那么相信你，如今怎么会混得这么窝囊，你妈他们呢，你是小儿子不应该最疼你吗，当初想着他们年纪大了不容易，结婚时就是我们自食其力，也没花他们什么钱，作为父母给孩子买房天经地义，最起码也应该支持一笔钱啊。哪个父母不是倾其所有为了给孩子买房，指望我们自己，得猴年马月才能攒够钱啊？有空跟他们说说这个事。”若兰依然不依不饶，越发觉得自己委屈。
　　 “不指望他们，既然说了我就要做到，给我点时间。哪怕搬砖，哪怕没命了，有一天我也要给你买个房子。”峰沉默了一会。
　　 若兰不再做声，把孩子丢给峰，独自钻进被窝。那是她赌气时的样子。
　　 “媳妇别生气了啊，放假了我们一起回去几天吧，爸妈也想孩子了。”峰拉开被子去抱蜷缩着的若兰。
　　 “你走开。”若兰推开他。“他们想孩子，那刚好，就让你爸妈带孩子吧，我去上班去。两个人挣钱不是快一点吗。”
　　 “那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看。”
　　
　　 五、
　　 “峰，我们离婚吧。”消瘦憔悴、眼睛红肿、茶饭不思独自悲痛了一个多月的若兰，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我不会放你走的，若兰我求你不要想不开，我跟你一样难过，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若兰，我们好好保重，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峰泣不成声。一个多月来，他的悲痛不比若兰少。
　　 那是孩子快一岁的时候，奶奶带了两个月不到，因为一次大意，导致刚会走路的宝宝在家附近池塘淹死了。
　　 所有人都痛不欲生。婆婆悔恨的坐在地上不停捶打自己，峰和公公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而若兰则直接昏死过去数次。
　　 从到宝宝下葬等一切事后，若兰都精神恍惚到仿佛被抽离了灵魂，而同样痛苦的峰还要照顾她的情绪，哄她吃饭看着她睡觉守着她寸步不离。可是若兰总是想要推开他，想一个人躲起来。不能怪婆婆，不能怪任何人，只能说是一场灾难吧。爱的人已经去了，难过的人还是得生活下去。
　　 若兰依旧去了城里的小家。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管是祭奠还是疗伤，她受不了家里令人窒息的死沉气息，来自亲戚邻居的各种安慰式喧嚣，每天像刺一样追着耳朵。太吵太吵，实在太吵，公婆及他人“关心”地鼓励“赶紧再生一个”，那些各种打着“同情、安慰”之标牌最后不忘说一句“还年轻以后再生一个”的电话，也让若兰觉得无处可藏。每一次提及，无疑于伤口上撒盐。
　　 伤痛尚未褪去，哪来的心情去再生孩子？已故的孩子，岂是“再生一个”就能够取代的？自己是个女人，却不是随时造人弥补缺失的工具。
　　 她不爱在人前流泪，不会嚎啕大哭，也许是因为内心的隐忍，不管再痛苦的事，若兰都只是无声地流泪。尤其是父母亲人面前，能憋回肚子的或能蒙在被窝里的泪，若兰决不在人前掉，她觉得那是非常丢脸和耻辱的事。
　　 若兰觉得以后若再回老家，再看到与孩子相关的一切亲人，就会难过。所以，当清醒了之后，若兰就提出了离婚。也许远走，离开熟悉的一切，就能逃离悲伤。
　　 当然最后没有离婚。因为丧子之痛，他们反而更贴近了。若兰想，其实婚姻里可以没有爱，但不能没有亲情。他们的亲近，也许是时光凝聚成的亲情。
　　 一年多后，也终于买了房，多少抚慰了若兰内心的伤痛。而峰再不敢提“再生个孩子”的话，怕再刺激到若兰，再引起往事的悲伤。只是公婆对于若兰迟迟没反应一事，有点横竖看不顺眼。
　　 虽然只交个首付还负有外债，但他们依然对未来满怀希望。若兰开始拾掇装扮自己的小家，那是她梦想开始和心里皈依的港湾。
　　 峰的父母很少登门，对于小两口置房，也没有过金钱或其他方面的帮助。为凑够首付款，除了借亲戚们的一些钱，若兰还从娘家拿了将近十万元，不过父母毕竟是父母，说是对若兰的资助，不指望他们还。但若兰知道，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自己以前打工时挣的钱。不管怎样，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若兰以后再回娘家，再也不用害怕有人问“兰在哪买的房”、“兰家在哪”这样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的尴尬话题，要面子的父母也不用再因为不争气的女儿混的不如人而感到在人前丢脸了。从小自尊心强却被父母骂白痴、不争气已成家常便饭的若兰，成年后就出去打工自立，却多年来也没混出人样没让父母风生水起有面子，而更加自卑和敏感。如今大了，虽然父母不怎么再说再随便骂自己了，可是若兰依然能感觉得到，因为若兰嫁了个家庭条件及外在都比较次的男人，因为过的不如其他兄弟姐妹们，风光了一辈子的父母就归咎于若兰的无能，一辈子人前风光的父母因为一个这样“无能”的女儿而感到跌面儿。当有人问起若兰的婚姻，父亲的回答总是躲躲闪闪绕着弯子。这一切，若兰都很清楚，知父莫如女，而知女者却不一定是父母。
　　 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父辈人啊！
　　
　　 六、
　　 峰更努力地挣钱了，还找了其他的晚班的兼职做，再辛苦也无所怨言，而对若兰购买服饰之类，则从不含糊，只要是若兰喜欢，他一概大力支持。他说，漂亮的女人应该光鲜亮丽应该享受生活，他的若兰岂能窘迫寒酸？一辈子太长，现在不美还待何时？
　　 他们也很少再争吵了，虽然能说的话仍旧只是日常生活里的柴米油盐。经过波波折折，若兰明白了，峰一直在用他所认知的方式爱着她。虽然在闺房之事上，峰依旧显得过于笨拙和“无知”，意会不到女人所在意的很多东西，但若兰已不那么痛苦了。即便不能燃烧，但甘于奉献也是好的。
　　 若兰深切地感到，除了父母，只有峰心疼她的每一次难过，心疼她的每一次流泪，还有什么比被人心疼，更珍贵的呢？固然肖智很多时候是自己精神上的一个安慰，关于对方的一个回味都是无比愉悦，他满足着她对渴望中的完美之人的幻想，可是若兰知道，之所以完美，是因为肖智只是一个梦境，而峰，才是真实的生活。他不是最好的，不是最适合自己的，却是最真心陪她走到最后的人。
　　 有一段时间，若兰忽然对峰格外依赖。
　　 又一次梦里，若兰梦到峰离自己而去，走向无边的黑暗，任自己在后面怎样流泪呼喊，峰却头也不回，直到消失不见……若兰从哭泣中醒来，抱紧了峰。峰睁开模糊的睡眼，摸摸若兰额前的头发，说，乖，又做梦了？梦是假的，不怕。然后他们四目相对，若兰怔怔地看着峰，漾出微笑，笑着笑着眼睛里闪烁着晶莹，峰的一声“傻瓜”还没说完，若兰的唇就迎了上去，他们疯狂地亲吻，直到若兰的泪打湿了峰的脸，咸了双唇。
　　 峰轻拍若兰的背，像抚慰受伤的孩子。儿子已去一年多了，按说可以考虑再生一个了，可是若兰不提，他更不敢提这茬，他小心翼翼，偷偷收拾起了儿子以前的衣服物件照片，尽量不触及到关于孩子的话题，只要若兰不再难过，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不想看到若兰憔悴的样子，她的每一滴泪都像是划在自己心上的刀，她潺潺的泪就是他心里涌涌而出的血，他比她更痛。如果能够，峰宁愿所有的痛都由他一个人来背负。他希望若兰一直漂亮着精致着，哪怕没心没肺，哪怕让所有人为之倾倒。好不容易走出了伤痛，他怎舍得再让她难过？
　　 “峰。”
　　 “嗯。”
　　 “你爱不爱我？”若兰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何如此伤感。都“老夫老妻”了，怎还这般矫情？
　　 “爱！以前爱，以后爱，现在更爱！”峰整个人就扑了上来。“媳妇儿……叫老公！”
　　 “老公。”
　　 “嗯！”
　　 “我怕你有一天会离我而去。”若兰又想起了梦里的一幕。天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变得魂不守舍，怎么忽然那么怕失去峰？
　　 “怎么会呢亲爱的，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只怕你离开我呢，亲爱的，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微弱的夜光里，若兰的脸上蜿蜒着两条小溪。峰喘息着，眼泪嗒嗒滴到若兰的胸前。
　　 醒来再睡不着。若兰缩在峰的臂弯，脸对脸看他熟睡的样子。转眼好几年了，峰还是一张大孩子般的脸，浓密的眉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轮廓，除了比以前更加黑以外，也看不出来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多少印记。等到有一天皱纹爬了他满脸，头发一点点地脱落、变白，说话声音变的浑厚，那时他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他长相不出众，睡姿也不好看，有时还会流口水，有点恋母情结，有时还会在自己面前做个鬼脸卖个萌，若兰超不喜欢男人这样，小气吧啦不够阳刚，若兰喜欢有风度有内涵又懂情调的男人，峰与自己理想的男人可是南辕北辙，可是自己当初怎么就傻乎乎地上了贼船了呢？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那他们一定是前世的一对冤家吧，各自牵着手里的一根线，一步步地向对方走近。
　　 原以为他们最终也只是沦为凡尘里的俗人，只有搭伙过日子的惺惺相惜，他永远不会在若兰心里激起爱的火花，而现在，若兰却觉得，有一种爱叫做心疼。摩擦出来的婚姻亲情里难免包含很多凑合的成分，而爱情却是短暂的绚烂热烈，如昙花一现很快冷却，彼此心疼，也许才是持久绵长、暖身暖心的。
　　
　　 七、
　　 是自己对于梦的多虑还是到底有什么不好的预示？为什么忽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若兰一直把梦当成一种潜意识，平时就有分析梦境的习惯，当有些梦过于深刻清晰，若兰就反复琢磨给自己解梦，梦反映着现实的一面，若兰也确实得到过验证。所以若兰不得不陷入忧郁，变得神经质起来。
　　 她总会在上班时忽然觉得心慌，然后就打峰的电话。直到确定峰平安无事，若兰才安下心来。当回到家长时间等不到峰，若兰又开始焦虑，直到看到峰安然归来，才结束了心神不宁。为什么每一次分开，都有点远离彼此的不舍感？到底是梦的困扰，还是预示着一场灾难？而那个第六感的梦，同样的情景，怎么会三番五次地出现？如果有先兆的话，是在告诉自己什么吗，难道真的会……若兰心里阵阵发凉，不敢再想下去。
　　 峰和别人常说，梦是假的，是白天想多了。如果能够，若兰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祈祷那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亲爱的。”
　　 “嗯。”
　　 “我不想你再做兼职了，辞了吧，不想让你那么累。”
　　 “没事没事，习惯了已不觉累了。也就每天外加一两个小时而已，又不耽误正常吃饭睡觉，趁年轻能多挣就多挣点，也好早点把爸妈（若兰父母）的钱还清。媳妇儿别担心，看，我的身体好着呢。”峰握紧两个拳头，伸开双臂，露出肌肉，然后紧紧地环住若兰。
　　 “我们还年轻，钱可以慢慢挣。以后天晚了，你回来太晚我会担心。”
　　 “我都说了没事，这么大个人又不会丢了。小妞儿是不是想我了？最近是不是有点冷落你了宝贝儿？我今晚好好表现啊。”一脸玩世不恭的坏笑。
　　 “去去去！你这个虐人狂！”因为被他圈着，若兰瘦瘦的肩骨，有点被硌到的感觉。
　　 “这么好的媳妇儿，我疼还来不及呢，要虐也是你虐我啊。”
　　 “跟你说正经的，要不以后你上下班就别骑车了，直接步行吧，全当锻炼身体了。”
　　 “你想累死我啊？让我步行来回得浪费多少时间你知道么，时间就是金钱，电车放在那是干啥的？”峰满不在乎，丝毫没有觉察出若兰的异样。
　　 “反正你得小心，以后路上慢一点，别大意。说到底不还是担心你吗？”若兰撅起了嘴。
　　 “媳妇儿真好。来，亲一个！”
　　 这家伙越来越过分了。是不是这个年龄段的男人雄性激素分泌旺盛而兽性不减？身为女人的若兰怎么好像有点未老先衰、难以招架呢？
　　 “你偷袭了我，所以你得为我负责。”若兰一改往日的嫌弃，变的温柔起来。
　　 “哈哈，偷袭？我人都是你的了，你也得为我负责喔。”
　　 “你得答应我，不管上班还是干啥，一定得保重身体，因为你的身体你的健康不仅是你的，也是我的，我只要你人好好的，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如果遇到来路不明的人，你得多加小心，凡事都得跟我说以后……”话还没说完，若兰的嘴就被堵上了，却没看到峰的眼里含着泪花。
　　 “好，好，媳妇儿，以后我都听你的。”
　　 “啥时候能成熟？”若兰站在阳台门口，眉毛蹙了起来。峰从后面冲上去，环住了若兰的腰，下巴、嘴唇在她的脖颈游离。耳边有熟悉的喘息声，若兰返身拉上了帘子。
　　
　　 八、
　　 “不是我说你们啊，也都三十岁的人了，还不考虑生孩子的事？这事儿也都过去一年多了，虽然大家都难过，可是你们不能一直走不出来啊，我跟你爸还能活几年？就算不为了我们，也得为你们自己以后想想啊……”婆婆最终还是憋不住，倒出了心里的不满。
　　 “妈——”峰的眼神里带着祈求。本就担心母亲提这事，回家前峰就单独电话母亲，让她先不要急，再给他们点时间，再缓缓。反正还年轻，有一天若兰总是会主动决定的吧。
　　 若兰回了卧室，关上了门。婆婆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作为人家媳妇儿，又不是不能生育，不留下个一男半女好像总有点说不过去。而且怎能只因为自己，就一并剥夺峰作父亲的权利？如果第一个孩子是无心插柳的结果，那么这次才是自己心甘情愿想与峰一起生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