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西藏游记(散文)
我其实并不祈求什么,只是喜欢这样的一种仪式,可以让我的内心变得好安宁、好温暖。
在拉萨的日子,我喜欢去布达拉宫广场晒太阳,静静地坐在那里,或是躺在那里,闭上眼睛,那一刻,心倾醉了,这世间的一切烦恼都远去了。
我喜欢这种恍惚迷离的感觉,有些许的不真实,有些许的虚幻,可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三
到拉萨第二天,我们便去了日喀则。其实,去日喀则,最主要也还是为去看一位朋友。
他叫丹巴达杰,我们称呼他为格桑师父。他虽年长我们十岁,且是日喀则最为著名的寺院扎什伦布寺里的修行师父,但是他待人真诚平和,不喜我们过于拘谨,将他视为上师来尊敬。他说我们的相交只可当做朋友,我们都是平等的,不要因为他是修行人便无端将他奉为神明,其实我们都是一样平凡而普通的人。
但我还是习惯叫他格桑师父,但我们相处起来并不拘谨。格桑师父到火车站来接我们,我们走出火车站便看见了格桑师父,他和叶西一样,也是身穿绛红色袈裟,只是他看着比叶西更严肃更正气,这也许是因为年龄的吧。
见到我们,格桑师父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是不轻易会笑的人,但我们是朋友,也是客人,我们专程来见他,他自是欢喜的,喜形于色,便成了他脸上难得的笑容。
今日是周日,他放假,所以才得空来车站接我们。格桑师父首先带我们去吃饭,因为怕我们吃不惯藏餐,他便带我们去吃川菜。去了才知道,原来这顿饭并不是只有我们三人一起吃,还有他的几位师兄弟和一位师叔一起。他的师兄弟和师叔见到我们亦是很开心,我们互相介绍过之后便坐下准备吃饭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尽在不言中。因我们是客人,格桑师父便让我和晚晴分别坐在那位师叔的旁边。跟那位师叔行合十礼的时候,我一抬头,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位师叔便是我认识了两年的慧眼师父。高二那年,我也是偶然之间认识了慧眼师父,跟他了解过一些藏族文化,慢慢地便熟识了,但我并不知道他便是著名的扎什伦布寺里的大格西。
后来上了高三,学习紧张了,与慧眼师父的交流便少了,以致最后竟断了联系。这次我来西藏,也并没有告诉慧眼师父,却不想在这里遇见。我认出了慧眼师父,但是他一定认不出我,因为我看过他的照片,而他并没有看过我的。我并没有告诉格桑师父我们认识,因为觉得现在这样便很好,不管我们从前是否认识,如今我们依旧可以坐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开心地笑,这便足够了。
慧眼师父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我学习的好榜样,他二十八岁便已经是大格西了,相当于我们这边的博士学位。他的汉语完全是自学的,他还自学英语和德语,近些年来年年代表扎什伦布寺去中央民族大学或是中国人民大学参加佛学论坛。
慧眼师父个子矮,且很瘦,属于那种短小精悍的人。在座的一群人中,他虽不是年龄最大的,也不是个子最高的,却是资历最老的,也是最值得我尊敬和学习的,格桑师父和他的师兄弟们都要叫他一声师叔。汉语一直都是很难学的一门语言,对于以字母文字为母语的人来说更是,但是格桑师父仅凭自学便能将汉语掌握得很好,我与他交谈的时候,如果忽略掉音色和音调,感觉他与汉族人说汉语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想,慧眼师父能有如此成就,除了天赋,与他后天的努力也一定是分不开的。
也是认识了慧眼师父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修行之人并不是只要念念经便可以的,他们与我们读书人一般,还要学习很多的文化知识,我们所学的,他们要学,我们不学的,他们也还是要学。我从前一度以为在寺院里修行的师父都是不问世事,每日里打坐念经、静心禅定,就如影视作品里所说的那般,认识了慧眼师父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并不是这样。也是慧眼师父,让我对修行之人有了新的认识。
那日,晴方日好、惠风和畅,吃完饭我与晚晴去酒店里放好行李,便跟着他们一起去草地上搭帐篷了。格桑师父租了一辆面包车,带我们穿过雅鲁藏布江来到一片草原上。那里有很多自己搭帐篷度假的藏族人,草原上有五色经幡,也有五彩的帐篷,还有在蓝天白云下吃草的牛羊。格桑师父说,只要天气允许,他们每个周末都会来这里搭起一顶帐篷,众师兄弟们一起坐在帐篷里交流一个周的学习心得,共同探讨疑难问题。听格桑师父说这些,我便很羡慕他们这样的生活和学习方式,想到自己从小的学习都只是闷在教室里,趴在课桌上,十几年如一日不曾改变过姿势,也只能声声叹息了。
他们提前便已经搭好了帐篷,所以我们来到这里便可以钻进帐篷里,我们坐在毡毯上,草原上的风带着青草泥土与牛羊的气息吹进帐篷里,我只觉身心愉悦,这里,是最接近大自然的地方。
帐篷围住了三面,还余有一面是敞开的,慧眼师父正对着通向外面的方向盘膝而坐,我与晚晴坐在慧眼师父的一边,格桑师父独自坐在慧眼师父的另一边,其他的师兄弟们给我们送来了吃的和喝的后便去了另外的帐篷。
他们送来了很多零食,与我们平时所吃的大同小异,还有他们自己打的酥油茶以及自己做的最正宗的酸奶。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们彼此都并不拘谨,坐在一起吃零食喝酥油茶。或许是因为藏族全民信教,所以他们并不觉得寺院里修行的僧人“与民同乐”有什么不妥,倒是我们,起初看到慧眼师父与格桑师父和我们一起吃零食喝饮料反而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不过随即便释然了,这才是真正的修行者,生活在红尘里,生活在民众之间,不是高高在上,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与民同乐”,身在尘内,心却出尘不染。
慧眼师父与格桑师父给我们讲他们寺院里的学习生活,我们则给他们讲大学里的生活,交流过后才发现,他们的授课制度其实与大学很相似,他们也是周一至周五上课,周末休息,每日里上什么课,什么时间段做什么事情都有着明确的规定,且他们要学的并不只是与佛学相关的知识,还要学习各种语言和各个国家的文化知识,真可谓天文地理,没有不涉及的。
我猛然发现他们才是大学问家,尤其是慧眼师父,他跟我们讲孔孟之道,讲中国历史,从尧舜禹讲到唐宋元明清,还讲中国传统文化,让我这个地地道道的汉族人,实实在在的中文系学生佩服不已。我原以为他们只会跟我讲一些佛理,讲轮回之道,讲因果报应,却不想他们对汉族的文化竟如数家珍,这倒是我无知了。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身上自然天成的谦逊。就学问和年龄来说,慧眼师父无论如何都当得起一声师父的称号,然而他却说我们之间的交往只可当做朋友之间的交往,他说我们来这里他万分高兴,能与我们成为朋友对他来说也是极为高兴的事情。
去西藏,与藏民之间的交往中,最为敏感的问题该是民族问题了,我们与慧眼师父和格桑师父的交往则是隐没了民族的界限,全然忘却了他是藏族人,我是汉族人,我们不谈家国大事,不谈民族问题,我们只是几位普普通通的朋友,在蓝天白云下喝茶聊天、闲话古今。
阳光正好的时候,我和晚晴走出帐篷去草原上骑马,慧眼师父与格桑师父以及其他的师父们还有功课要做,他们还要交流学习。我们也并不想打扰他们宁静有序的生活,并不希望因为我们的到来而耽误他们原本的计划,所以时间到了我与晚晴便离开帐篷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将时间留给他们。
带我们骑马的小伙子很是腼腆,他汉语说得不好,跟我们说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骑上马便成了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他带着我们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我感觉这才是真正的骑马。我在江南的时候也曾去马场骑马,听说那马是从内蒙古运过来的,但是一路的颠簸加上驯马人的驯服,那马早就失掉了野性,失掉了欢快,变得呆滞迟缓,变得麻木,一点都没有马该有的野性。此刻,在真正的大草原上骑着马,我能感受到身下的马在欢快地奔腾,人与马,都是欢乐的。
骑马骑累了,我们便牵着马散步。走到一处人多的地方,我们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便被两位藏族姐姐拉至人群里,我与晚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邀请我们一起跳锅庄舞。盛情难却,我们禁不住热情也跟着他们跳起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跟着人群跳舞,跟着一群陌生的不同民族的人跳舞,但是跳得很开心,异常开心!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回到帐篷里,慧眼师父与格桑师父对我们微微一笑。帐篷里还有一位抱着长柄七弦琴的老人,一边弹琴一边唱歌,末了还跟我们将格萨尔王的故事。我依稀记得几年前看过阿来的《格萨尔王》,里面讲过说唱格萨尔王故事的说唱艺人,此刻。我倒是觉得眼前不紧不慢地弹着七弦琴,唱着歌儿的人倒像是一位说唱艺人了。
第二日,格桑师父又叫来了他的妹妹陪着我们一起游览扎什伦布寺,一路上他和他的妹妹欧珠拉姆跟我们讲解寺院里的各种文化,给我们讲班禅大师,讲宗喀巴大师,我们虽然不能全然理解,但是依旧耐心地跟在格桑师父的身后。寺院里有很多其他的汉人游客,他们都是自己游览,或者请导游,看到我们年纪轻轻的,便有寺院里的师父亲自给我们做导游,便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人则干脆跟在我们的身后“蹭导游”,我与晚晴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
有位叔叔问:“姑娘,你们和这位师父是什么关系啊?”
我笑着回答说:“我们是朋友。”
他明显是愣住了,愣在那里,待他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走得很远了。
是啊,我们是朋友,平凡普通而情谊深厚的朋友。
游览完扎什伦布寺后,我们便要回去了,格桑师父还有自己的功课,也没有空再陪着我们了。下午我们一起吃完饭后,格桑师父送我们到火车站,他给我们围上洁白的哈达,微笑着送我们上火车,我们该回拉萨了,莎依蔓还在那里等着我们。
虽是离别,但是并不感伤,因为我们约定,汉历新年的时候格桑师父要来我们家乡湖北十堰的道教圣地武当山,到那时我们再相见。我们还约定我与晚晴从此每年都要来西藏,只要来西藏,我们必定是会来日喀则的,哪怕只是跟格桑师父一起喝一杯甜茶闲聊几句,也是很高兴的。
回到拉萨,与莎依蔓回合,我们呆了两日,去八廓街给朋友及家人挑了一些礼物便回去了。
再一次站在布达拉宫面前,我心清凉,无限感慨。
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看得见尘世里最纯粹最洁净的信仰。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布达拉宫都一如既往的圣洁宁静。没有过多的游客,不管尘世怎样喧嚣,它始终不为世俗所动。
匍匐在布达拉宫的脚下,此刻,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朝圣者,心中也因为这种圣洁静谧的气息而变得好洁净,他可以洗去我心中的尘埃,让我卸下尘世里的种种负累,真正地只为自己而活着。静默着,双手合十,此时,无声胜有声。
文成公主是幸福的,她和松赞干布虽然只有短暂的缘分,却得到了他最初的爱,岁月无涯,仅仅几年的相守,因为一份真实的温情,也可以沉潜成永恒。
仓央嘉措也是幸福的,那么多世的活佛,只有他赚得了世间无数男女悲情的泪水,他死后,留下了的传奇,在他所喜爱的人间红尘里传唱了三百多年,依然是最初那么动人的模样。
我也是幸运的,和布达拉宫遥遥对望,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样看着他,不为诉说什么,更不为祈祷什么,就只是这样简简单单地看着他,我相信,他懂得。佛说,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一说就是错。他就在我的眼前,那么远,又那么近。
在此刻的静默中,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去了西藏便再也没有回来,因为他们将一颗被洗涤过的心留在了那里,带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