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
“我怕我无以回报。”
“你呀,死脑筋,死封建,你家男人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还为他这种渣男守身如玉,值得吗?”
“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也是为父母,为儿子。”
一个月后念念总算联系到一个可靠的老乡,这人介绍她去一家大工厂的食堂打杂,并且还住进了集体宿舍。“真好啊,这地方管吃又管住,能省不少钱。”
日子的忙碌丝毫没有削减她对儿子的思念之情,从每月两百元的工资里抽出五元做零花钱,其余的全部存入银行。休息日室友们纷纷出去逛街购物,她却一个人躲在宿舍里拿出存折看了又看,象把玩古董一样爱不释手。一想到半年来居然攒了一千块钱,都幸福得笑出声来。“哦,再过三个月就要回家过年了,那时候就可见到父母和阳阳了。”一想到家人欢聚一堂,她更是激动得心花怒放。
人生如匆匆过客,如果心灵没有梦,肉眼中的世界就是沙漠和黑暗的深渊。那么活着的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人生在世,哪怕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都会让卑微的生命瞬间灿烂了起来。
离春节还有两个月时间,念念早早就购买了父母的新衣服和阳阳的新衣服新鞋子和帽子,还有熊猫梅花鹿和小汽车等诸多玩具。她把这些打包好,放在床头,伴随着夜夜好梦。
工作半年来,她都没去看望念萍他们,也不愿想到他们。倒是有一天,念萍找到工厂来,递给她一封家乡的来信。念念心情忐忑地折开信封,是父亲写的,信中说阳阳被人拐去了……这晴天里的一个霹雳,把她击打得浑身瘫软魂飞魄散。她顾不了淑女的体面,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心裂肺地哭吼着:“阳阳,我的宝贝!你在哪里……”
从此,世界在念念眼中失去了色彩,变成灰蒙蒙的一片空虚。这世界任凭她千呼万唤荡气回肠,就是不做任何回响。老天爷是怀着铁石心肠冷眼旁观着她的苦难。
“哦!世界之大,阳阳你在哪里?我的小阳阳!”
“冬天来了,谁为你加添衣服?”
“鞋子穿破了,谁为你拿去修补?”
不管堂姐如何劝导,念念就是不肯回家过年。
“念念,你不能让你的父母失去外甥再失去女儿,真是雪上加霜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一定会找到我的阳阳。”
念念买了一辆永久牌的旧自行车,从此骑行过漫漫的思亲路。
没有阳阳,念念的生命就失去意义,生活就没有了方向。除了阳阳,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念念的?
如今她惟一的使命就是寻找阳阳。哪怕寻遍天涯海角,哪怕寻得白头到老。
寻儿的路上,如捕风,如捉影。骑过山山水水,行过严冬酷暑。每进入一个村庄,她都要掏出阳阳照片,告诉当地人,这是她失踪的儿子,现在比照片大多了,有四岁多了。但是从村民们脸上所反馈来的信息,都是让她失望的。她所看到的是围观者的摇头与叹息,是一片同情的目光与无奈的唏嘘声。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去所在地的邮局给娘家大队部打电话,询问孩子到家了吗,有线索了吗。失望之余还要麻烦对方转告她的父母:女儿一切安好,不要挂心。
念念在想,迄今为止她的人生从未见过奇迹,好运气从来不会找到她头上来。老天爷似乎特不看好她。“但是,老天爷,请保佑我的小阳阳,无论风中雨中,都要与他同在。”
每进去一个村庄,她都要先到水井旁或池塘边喝水洗脸梳理头发。她不想被人当成乞丐疯婆子,夜里她悄悄躲进当地的寺庙睡觉。每个村庄都有水井,每个村庄都有寺庙。
白天就这样寻寻觅觅过了一村又一寨。她脚穿耐磨的胶底回力鞋,自行车后座搭着从打工宿舍带出来的简便行礼,包括买给儿子的那些玩具。肚子饿了到山上釆集野果吃。多亏小时候放牛牧羊,才认识这么多的野果野菜。有时候顺路买几个光饼,就解决了一天的伙食。她只盼着有朝一日母子相会。
“只要能跟我的小阳阳生活在一起,此生别无所求。”望着星空,她默默祈祷。
这天夜里,寺院后面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不是下雨的声音,也不是山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念念警觉地操起一根木棍躲进门后。自从绝望统治她的内心世界,她反而变得听天由命无所惧怕的了。
“只要你能告诉我阳阳在哪里,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或是什么天兵天将,我都要感恩报答你的。”念念屏住呼吸静观其变。然而,一切都没发生。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她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念念来到山脚湖畔洗漱一番。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她的倩影,她望着湖水中二十三岁的自己入神:“老天爷,只要能找到我的小阳阳,哪怕我脸上长黑痣,脖子长疙瘩,我都不在乎。我愿意变老变丑,只要我的小阳阳能回到我身边。”
白云在湖底逍遥,小鸟在林间歌唱。
“小鸟啊白云哟,你们不知道人世间的苦是什么滋味。我出来多久了?走了多少路程?历经多少风雨?哦,都不记得了。这里是哪里?不知道哟,只知道是他乡异地。”
“扑通”一声,湖水被击起阵阵涟漪,念念的身影在湖中荡漾开来。
“是谁往湖水扔石头?”她转身张望,看到树林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三十五岁光景。他身材高大,面部相当骨感,鼻梁高高眼眶凹陷,双眸透出一份诚挚的光芒。
念念掏出阳阳照片走到他面前:“大哥,这是我失踪的儿子……”
“我知道……”
“你知道啦!你知道我的小阳阳在哪里啦!快告诉我!好人。”念念兴高采烈地叫起来。
“我是说,我知道你是那个寻亲女子,远近闻名的那个外地女子。”
“你怎么说话说了半截子的呢?”念念皱了皱眉头,脸上刚刚呈现出来的灿烂重新黯淡了下来。
男人突然握住念念的双手,深情地说:“你真是好女人好母亲,跋山涉水千里寻儿,老天爷真不该亏待你这样的好人。”
念念猛地缩回了双手:“你是昨夜在寺庙后面跟踪窥探我的那个鬼吧?!告诉你,我不好,我如果是好人,也不会把儿子弄丢了。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我有皮肤病哦,会传染哦,挨近我你会倒霉哟。”
男人一本正经地:“妹子,你这样一村又一村的找,找不出所以然,要改变策略。这样吧,我带你去十里外的小镇,写个寻人启事,附上你儿子照片,复印多张,到处张贴。或许有效果。还有,豋报寻人,寻找范围更广。费用我来付。没,没事儿,等你找到儿子,合家团圆,再来还钱也不迟。”
“谢谢大哥,你真是好人。刚才我对不起你。”
“这样的话。”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得在寻人启事末尾写上我村大队地址和电话号码。那么,你得在我们村的队址住下来,等待儿子好消息。”
“太好了,但是这样妥当吗?我能做点什么吗?”
“我是这里大队部的出纳,那我介绍你去我们村学校给老师们做饭,兼管传达室。食堂刚好就在学校大门口的旁边,传达室的隔壁。月工资一百元,是少了点。你看如何?”
“太好了大哥,那我直接住在学校传达室好了。”
“哦是的,那就住传达室吧。”
“大哥啊,嗨!今生今世我怎么报答你,今后我愿意尽犬马之劳,来报答你的深情厚谊。”
“妹子,区区小事,不要放在心上。能帮助到你,我很快乐。我名叫李凯。”
“我叫念念。”
“好名字,一种情意绵绵的感觉。”
“孩子失踪,我的心被掏空。我现在就象是七老八十的人那样整天昏昏沉沉,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感兴趣。”
“那叫做百无聊赖。是人之常情。但还是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不久就会苦尽甘来。”
三,举目仰望
念念暂时安顿了下来。山区的夜晚到处静悄悄,只有山风不断吹拂着树林,只有鸟儿不知疲倦地歌唱着寂寞。寂静时空,思念在不停地咬噬着灵魂,不知不觉泪水爬满青春的脸颊。
“念念不哭。”他悄然出现在夜色中,身后是璀璨的群星点缀着的深邃夜空。
“凯哥你来了,请进。”
他从屋外裹着一身寒气进来了:“小房间挺暖和,夜间记得关门。”
“那当然。比寺庙暖和多了,重要的是有安全保障。谢谢你了。”念念递给他一杯热开水。
李凯从衣袋里掏出一包饼干放在桌面上:“晚上当宵夜。”
“凯哥这么晚到我这里来,凯嫂会介意吗?”
“她早就远走高飞了。”
念念默默无语。
李凯接着说:“那年我儿子亮亮才一岁,她吵着闹着要劳务派遣,结果去新加坡的第二年,她就变心了。”
“也不牵挂儿子吗?”
“总之,杳无音讯。后来从新加坡老乡那里打听到,她被一个六十多岁的华侨老板包养。跟你说这些陈年烂事很丢人。”
“不丢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们是同病相怜。”
“是的。明天我早起,帮你家洗衣服,浇灌菜园子,尽我所能,也是我应该做的。”
“不不!这些家务,我和母亲都应付得了。”
“那么,亮亮我来接送。”
“不,不必了,已经是三年级学生,让他自个儿通学,再说学校离家这么近。”
李凯回家去了,崎岖山路在他的脚下跌宕起伏,走出一道美妙的音符。
昼夜交替,白天孩子们的琅琅书声,夜晚鸟儿们的婉转歌声,伴随她度过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她觉得应该写信安慰家里的父母,告诉他们女儿一切安好,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找到阳阳。
这个星期天,念念来到小镇邮局给父母寄信,顺便把手头的一百元现金存入储蓄银行。
离邮局的不远处,有一栋旧教堂,墙壁斑驳,门窗褪色。那是建于清末民初的歌特式教堂,它沧桑的面容见证了将近一个世纪的风云变幻。那指向穹苍的尖顶,在漫长岁月的狂风暴雨中傲然屹立,直到如今,直到里面重新飘扬着歌唱赞美诗的悠扬声音……
这旋律好熟悉啊,好象是调用《友谊地久天长》的吧。
念念走到教堂门前,举目仰望屋顶那个鲜红的十字架。一千九百多年前,有一个神人为了担当全人类的罪孽,被钉死其上,是他的鲜血染红了这十字架,从此赢得世间各族人民对他顶礼膜拜。
“至高无上神的爱子啊,你在哪里?你在诸天之上吧,当你俯瞰人世间,看得见我的小阳阳吗?看得见他在哪里吗?”念念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不,你看不见他,因为他微不足道,唉!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看得见的,原来万事万物在我们主的面前,都是赤露敞开的。”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念念身后响了起来:“小妹,进去听一听。这位主耶酥,他现在不在十字架上。他已经复活升天,在天上,也在我们心里,他是圣灵,象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念念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漂亮大姐,三十岁左右,面貌皎好,身材苗条,衣着高雅。
“你好,我叫米滋。”她热情地伸出右手。念念赶紧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阿姐,你说主是圣灵,而圣灵象空气一样,无处不在。那么主肯定看得到我那个失踪的儿子。”
“是的,他看得见,你敬拜他吧,用你纯真的心灵。”
“如果我信了他,他能帮我找回失踪的儿子吗?”
“他的意念高过人的意念,他的道路高过人的道路。你只管相信他,把你的人生信托于他,他就做你脚前的灯和路上的光,指引你前面的方向。”
念念激动得浑身颤抖,从小到大,从未听过这么优美这么超凡脱俗的话语,象甘露般的滋润,象朝阳般的清新。
“阿姐,我信,我愿意信。”
“来,进来呀,这里是伯特利,神之家。洗礼之后,你就是我们的姐妹,比亲姐妹还要亲。记住,以后叫我米滋姐妹。”米滋微笑着说,那磁性的声音象寒冬里的一股暖风。
四,天使与窃贼
春寒料峭的清晨,笼罩在夜的尾声里。黎明前夕,四处乌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是东边的启明星格外显眼。这是明亮晨星,清晨之子。
米滋晨祷之后从卧室出来,正要到厨房预备早餐,却听到客厅里有细微的动静,于是她走过去打开电灯一看,却看到一个女贼。那小偷一看到东家,立刻吓得脸色惨白。米滋冷静地说:“酒柜抽屉里有五百元现金,拿去吧。”
女贼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房屋主人。
米滋泰然自若地打开酒柜抽屉,拿出现金交给女贼:“我知道你很苦,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走上这条路。拿着吧,不要顾虑。”
那女贼立马得寸进尺,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对准米滋的胸口:“五百块钱管屁用!把钻石项链和玉镯子摘下来给我!快点!”
米滋坦然无惧地说:“小妹,之前,我老公在外地做事业,我一直陪伴他。五年前公婆身体衰弱,我才带着两个女儿回老家照顾老人。临走前两个月,我老公逼着我去学习跆拳道,为的是防患于未然,因为他不放心我们母女仨长期呆在老家。所以,你要是知道我是谁,肯定会放下屠刀。”
那女贼倒退几步,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丢下水果刀又哭又嚷:“姐!饶了我吧!我有眼不识泰山……”
米滋伸手扶起她:“快起来,我又不是神,不受跪拜,你当敬拜独一无二的真神。”说罢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随后走进卧室再拿出五百元钱:“总共一千元,你拿去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