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中生活
安宇坐过来帮她把生菜掸掉,把一块盖琴的布铺在她腿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听你喜欢的歌?”他问。
“唔……”柳大福嚼着东西摇头,含糊道:“别唱那个,什么《这个夏天的王者》,那是我瞎说的。”她咽下去,又说,“为了骗你瞎说的,唱首新的吧。”
“你骗我了?”安宇看着她问。
柳大福说:“骗了,你谱新曲了吗?”
安宇咬咬嘴唇,说:“姐你真可爱。”
“你哪儿毕业?”柳大福大咬一口汉堡问。
“什么意思?”安宇说,“高中毕业。”
“想知道你的语文程度,确定‘可爱’这个词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情况。”柳大福说。
安宇笑了,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来。
柳大福拿了个汉堡递给他。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屋子里就剩下消灭食物的声音。安宇偶尔抬眼看一下她,笑着。终于,柳大福吃下最后一口披萨,喝了口果汁后打了个嗝,安宇低着头忍着笑,假装没听见。
柳大福把自己摊在椅子上说:“一点空气都容不下了,胃终于满了。”
安宇帮她把铺在腿上的布拿下来,把上面的食物渣滓都抖落了,把布叠起来握在手里,问:“这回心情好点儿吧?”
“我说过我心情不好吗?”柳大福说。
安宇把自己的椅子从对面移到与柳大福的椅子并排,用自己的肩顶着她的肩问:“姐你要不要借我的肩膀靠一靠?”
摊着的柳大福懒懒道:“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你千万不要对我有什么想法。我是那种看着还正常,其实没什么心……很自私……自私到宁伤感情、不伤心情的地步的……”不等她完全表达和想象出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安宇已走到她身后,按下她因急于找表达词汇而举起的右手,紧紧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头发上。
“什么情况?”柳大福镇静着问。
“姐,我想和你说说我爸,他去世了。”安宇说。
“噢,那坐下好好说吧。”柳大福被他抱得僵僵地,动弹不得。
安宇仍抱住她,下巴在她头上一动一动地,说:“我爸是个特别开朗的人,他特别爱我和我妈。我妈一生气就不和他说话,他就不停地献殷勤,看我妈的脸色,逗我妈说话。有一次他又惹我妈生气,我妈又不和他说话了,我就问他:‘爸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妈道歉?我们老师说犯了错误只要真心道歉就可以原谅。’当时爸不好意思地笑了。”安宇在柳大福头上轻轻吐了口气,说:“那天我爸上班的路上让车撞了……在医院里他跟我和我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安宇说完静静地沉默了良久。
柳大福承受着安宇忽然停下来的下巴,轻轻问:“你哭了吗?”
安宇把下巴从她头顶落在她肩膀上。
柳大福侧眼一看,他的脸挺平静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鼻子以下,就把脸转向另一边,说:“唱首歌怎么样?”
这时排练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女孩提着饭盒进来,看着他们,又看看屋子,停了一下,把饭盒放下,说:“你又吃垃圾食品了吧?天天吃不知道你自己胃不好吗?你还真是不了解什么东西适合你啊!”说完一甩马尾就跑着出门了。
柳大福愣了一下,看看安宇。
安宇说:“是燕子,我们乐队的,你见过的。”柳大福想想,是在舞台上见过的。
安宇用手里的布在柳大福的嘴唇上擦了一下,擦下一抹红红的蕃茄酱来,柳大福站起来打开他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跑出去的燕子折返回了排练室,安宇正把午餐垃圾收拾了打算去扔掉,燕子就伸手去接过来要帮他扔。
安宇躲过了,问:“你跑来跑去的干什么呢?”
燕子赌着气说:“安宇,你是不是有恋母情结啊?”
安宇反唇相讥:“你觉不觉得你更像我妈?”
燕子和安宇是高中同学,两个人同岁,燕子喜欢安宇从高中时候就开始了。燕子的心被安宇轻蔑的态度伤到了,红了眼睛说:“对你太好了是吧?!”
安宇转过头来看着她说:“燕子,我不喜欢你的牺牲精神,大家都先照顾好自己,然后再去管别人,这样彼此都轻松,你觉得呢?有时候你和我哥挺像的,活得那么沉重,好像你天生有什么责任是的,这样自己累、让别人也累!”安宇说完拎着垃圾开门出去,留燕子一个人流着泪。
柳大福中午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辛贝贝关心地问:“心情不好啊?听说外调人员里有你和你们主任,院长找你谈了吗?这么调本来就不合理啊,按理说你和主任应该调一个,要么你去当主任,要么你留下当主任,你除了比他晚参加工作几年,别的不比他差吧?现在好多手术患者都指名让你做。”
柳大福说:“要不我也学许晃辞职怎么样?”
辛贝贝警告说:“别傻啦!许晃他们家给他在市中心开了家特别高档的眼镜店,我看他来咱们医院本来就是过度一下、积攒经验来了。这年头没钱说什么辞职啊?喝西北风去啊?除非你嫁个有钱人,爱辞辞去吧,我不拦着。”
“那我换一家医院吧,换个轻闲的小医院。”柳大福说。
“没有手术,天天坐办公室里画小人?做梦呢?脑袋里进水了吧?”辛贝贝戳了一下柳大福的脑袋。
下了班柳大福正往画室走,接到了柳朝蒂的电话:“大姐,你一天都干嘛?”她劈头就问。
“上班,我能干嘛?”柳大福回答。
“你三十好几没对象怎么那么淡定啊?怎么修练的?我这一天天的快要烦燥死了,回家就是一个人,太难受了。你这一天都做什么?教教我吧,我要学你充实地活着,你下班都干嘛?带着我吧。”柳朝蒂说。
柳大福无奈地说:“你要做你喜欢做的事啊,看看喜剧也行,我去画画,你坐得住吗?”
“看喜剧?一个人?看不下去!我喜欢什么事啊?我就喜欢和朋友在一起喝喝酒、唱唱歌,人都有家,也不能天天陪我啊。我这一天抓心挠肝的空虚死了,我再找对象一定要找真爱,真爱才是最可靠的。画画?那地方让说话吗?不让说话我也憋不住啊。”
都说中国人讲究人情份礼往来,柳承青同学的孩子说要在室外办个新式婚礼,她算计着除了同学本人结婚、生孩子、乔迁之喜,这是她人生中第四次来给他们家送钱了,可她柳承青这辈子还没见着回头儿钱呢!正百无聊赖着,就见柳大福也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进了家。
“哈哈!许久没交心了吧?”柳承青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大福坐下。
柳大福便把公司内部的变动同柳承青说了,又说:“妈妈,我原来很不屑我爸妈他们一家人,自私啊、算计啊、贪婪啊,觉得我们俩个从那个家里跳出来了,仿佛变得格外清高了。”
“嗯,怎么样呢?”柳承青托着下巴,听她接着往下说。
“我其实和她们是一样的,你说他们有的哪儿样品质我没有呢?”柳大福说着就看柳承青。
柳承青点点头,叹说:“谁能没有呢?”
“你似乎也不太开心啊?”柳大福问。
柳承青把请柬拿出来给大福看,说:“这些人,对我一点儿都不体谅。大福,你如果决定以后都不结婚,那么这种场合第一次就不要参加,理直气壮地拒绝掉!不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的,就算你从第二次开始拒绝,那都是亏了!”说着母女俩坚定地对视了一会儿,又都忍不住笑了。
柳承青本来忌讳着弟弟说要大福回去的话,也有点嫉妒大福那么上心那个家里的事。现在看着疲累的大福靠在自己身上,心说:是自己年纪越大越不开阔了,人和人本就是没完没了的纠结着的,管它呢!任其发展吧,反正自己眼下是快乐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