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自从办理了强子的丧事以后，改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经常精神恍惚，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大伟上了大学。
　　 改转见不到大伟就哭，无论田云怎么劝都不行，她担心大伟和强子一样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改转的眼泪终于哭干，视线越来越模糊。
　　 眼瞅着改转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当大伟寒假回来的时候，田云让人捎话给他，一定回来看看奶奶。梅香一开始不同意，但那个男人说，好歹改转也是一个离休干部，在死之前还不给大伟交代点啥。梅香这才一咧嘴同意了。
　　 奶奶在弥留中死拽着大伟的手不放，他知道奶奶要说什么，他不明白奶奶为什么放不下。
　　 田云说：“你放心去吧，你已经尽力了，你的战友会为你而高兴的，英雄后继有人，他不是那个没有出息的强子，你看多优秀的后生。”大伟好像听见奶奶断断续续说了一句“要是在那个抗战的年代……”，话没说完，奶奶就闭上了眼睛。
　　 那个晚上风吼了一夜，电线也被刮断了，在烛光摇曳中，大伟含着泪，看着爷爷给奶奶擦洗身体，同族的人帮着穿上寿衣，这时候，他才明白，奶奶确实永远离他而去了。
　　 第二天一早，梅香坐着一辆车回来了。这是强子去世后她第一次登门。帮忙的人都以为她是回来给婆婆办丧事的，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谁知，她走到大伟跟前，问：“你奶奶临终前都给了你什么？”大伟听见这句问话，脸上火辣辣的烧烫人。
　　 梅香看着大伟的表情就明白了一切，揪着她儿子的耳朵要他回去，话也变了，“那老东西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你爸都不是他亲生的，你算哪根葱？她的死，跟咱们没半毛钱关系，你给我滚回去！”
　　 “不，我要给奶奶守灵。”
　　 “守什么灵？这个房子生是她的窝，死是她的坟。”
　　 “你还要不要脸，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老人活着对你们常常接济，听说老人家的工资卡至现在还在你身上。做人做事要讲良心，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就有围观的人看不惯，站出来指责。
　　 “谁才稀罕她那俩臭钱，谁稀罕谁拿去。”梅香说着就从手提包里摸出卡扔在灵堂前，灵堂前的长明灯就忽闪了一下，跳跃着蓝蓝的火焰。
　　 田云眼睁睁看着孙子被梅香拖拽走了，有人看不过，要拦回来。田云摆摆手，“别难为孩子，只要她能供大伟念完大学，就由他去吧。”
　　 改转的丧事虽说没有孝子，没有人摔瓦盆，没有人打灵幡，看起来好像没那么隆重，但是依然那么的热闹。县里的领导也来了，给老人家开追悼会，悼词把好多人都念哭了。因为她生前名望极高，又乐于助人，谁家有了困难没有不找她商量的，现在她的灵停在这儿了，谁忍心就这样放着？出殡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帮忙，包括外出打工的后生们也被家里人召唤了回来。
　　 田云收拢了最后一把土，把坟堆得圆满而厚实，有几个后生还在坟前坟后栽种了松树柏树，阴沉了好多天的乌云在寒风的催促下，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田云被人们扶着，一步一滑，回到村里的时候，整个小山村已经白茫茫一片了。
　　 他摸着冷炕头，哭了。
　　 改转在世的时候，他没感觉到有多温暖，经常对他大呼小叫的，好像他就是她的一个兵，稍有不服从就动脾气，田云已经习惯了，把门打开，坐门槛上抽支烟，改转怕过路的人听见，就停住了骂。老伴去世后的几天，没有了她的指手画脚，倒还觉得清静了许多。再说灵堂在院里，他就感觉到老伴还没走远，还能说说话，还有个念想。现在院子里冷清清的，家里到处都是老伴的影子，还有满耳的唠叨。
　　 他忽然觉得自己抑制不住一阵阵的哀伤，在掏烟的一刹那，老泪纵横了。
　　
　　 5．
　　 大伟是在北京上的大学。
　　 在即将毕业的时候，李彤彤，一个秀气的北京姑娘，和他坦白了爱慕之情。其实，大伟暗恋彤彤也很久了，只是人家是北京城的千金小姐，怕自己高攀不起。所以这段思恋，他一直按捺在心底。
　　 这一天，彤彤突然来找他，很着急的样子。
　　 “怎么啦？”
　　 “我姑奶奶住的地方在拆迁，周围的人家都迁移了，可她就是不搬，现在水电都切了，她门都不出，这可怎么好？”
　　 “钉子户。”大伟冷冷说了一句。
　　 “不，不是人们想的那样的。听说这个房子，也就是一座上世纪的小别墅，是姑姑的初恋情人的，就是为了他，姑姑一辈子没嫁人，守着那座房子，就是一辈子。”
　　 “那她是……”
　　 “是的，姑奶奶说，就怕他回来找不到家了。我找你的意思就是，你装扮成一个老人，先把姑奶奶骗出来再说。”彤彤停了一下，又说：“负责这个工程的人放出话来，谁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公司优先录用。我想你的专业不正好对口吗，要是成功了，咱俩的事就好办了。”彤彤有点羞涩。
　　 “那总得装扮的像啊，有那帅哥的相片吗？”
　　 “当然有，喏！”
　　 大伟接过相片不禁愣怔在那里，这张照片他在爷爷那儿见过，他假期偷偷回家看爷爷的时候，也听爷爷讲过一些他年轻时的故事，并委托他打听一个叫李菲的奶奶。
　　 “喂，你怎么啦？”
　　 大伟回过神来，“你姑奶奶叫李菲，这帅哥是田云，对不？”
　　 “你咋知道的？”李彤彤又惊又喜。
　　 “我这演员没用了，有人能请你姑奶奶走出来的。”
　　 “是真的吗？我也要去！”李彤彤高兴地跳起来亲了大伟一口。
　　 大伟摸着她光滑柔顺的长发，“你得留下来照顾姑奶奶。”
　　 “还是你想的周到，你怎么会认识他呢？”
　　 “这是个秘密，不告诉你。”
　　 “讨厌！”
　　
　　 6．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一头白发的田云站在接近悬空的别墅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家别墅周围的建筑都已经拆除，别墅四周挖了那么深的壕沟。
　　 大伟和彤彤一左一右扶着爷爷走上了即将坍塌的台阶。
　　 三年后，别墅拆迁后的那片废墟上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爷爷分了两套门对门的楼房。爷爷和奶奶住了一套，另一套留给大伟和彤彤做婚房。
　　 大伟接了一个电话，是梅香打来的，她已经坐上了火车……
　　 看着夕阳下爷爷和姑奶奶逗着孩子开心的笑脸，大伟搂着彤彤满怀心思的问：“她来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