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开车，我车开得踏实，还不停地钻研车辆技术，我这技术既复杂又简单，就怎样让车跑得又快又好，怎样能节油，怎样开发动机不容易有问题，刹车也灵。我以前开的车质量差一点，那时路况也差，偶尔车坏在路边，我自己弄弄它就走了。后来开的车越来越好，越来越高级，保养服务也好，路况也越来越好，车再也没有在路上坏过。
　　 汽车转弯、换挡、加速，我做得无声无息，比如领导正在车上小眯一会儿，我不会突然来个陡加速，急刹车，把领导弄醒，让领导认为，这小子开的什么车，急急咋咋的。我虽是坐在车里开车，但眼看八方的，总是提前捕捉情况，灵活处理。总之，就是开出租车我也能开出宝马的水平，平稳、舒缓，也许有人以为我说的不是开车，是艺术，其实所谓的艺术跟我开车没什么区别，就是好得极致，那些写小说的，画画的，跟我开车又有什么区别，我开车也是艺术。
　　 我平常把车子弄得干干净净，不出差的时候，几天就把车送去洗一下，就是车子停在那儿的时候，我也总喜欢用个湿毛巾把前后挡风玻璃擦擦，把车上的垫子拿出来抖一下泥灰，车里喷点清洁剂之类的，我喜欢把车子弄得干干净净，否则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当然，我都是在领导不在的时候做这些，我不喜欢在领导面前做小动作，我不会这么浅，让人认为我在做样子，我这些都做得无声无息，我让领导在不知不觉中觉得我好。当然有些事情必须在领导面前做的，领导下车了，我会把包递过去，把茶杯给他准备好，领导要上车，我提前把门打开，把包接过来，领导丢个东西在哪儿，我是赶紧去拿，就是领导的亲戚朋友星期天要到那儿去有事了，领导的老婆有时要到美容店去美个容啊，我也是随叫随到，我爱开车，也就要爱能让我开成车的人，就是领导和领导身边的人了。
　　 当然，做公家驾驶员，总有点儿特别的东西，比如到修理厂弄几张发票拿到办公室去报销，搞点汽油去换点钱等等，我这些做得一般不过份，也有个节度，不象有的驾驶员弄得急呼呼的，不懂得细水长流，还以为自己神气，弄得领导不喜欢，车就开不长了。其实知道不知道，领导比那个都清楚，要不怎能做得领导。我车开得好、服务也周到，领导也知道我有时弄点小钱，他也理解，现在开小车的那个不弄点儿，只要不太过分就行了。
　　 车开得多了，我知道同样开车的人，是有不同等级的，开车这个行当也分三六九等的，开出租车命最苦，又苦又累，还弄不到钱，你想想没日没夜，缴的费用多，上那儿去弄钱；再差一点的，跑那个长途货车，不但车子容易坏，还老怕交警运管，罚你款，说你超载，说你车辆有问题，什么灯光不亮，反正汽车这么大的东西，要找毛病挺容易的。再差一点的，开那个长途大客，也苦，但老板在车上，有情况一切都是老板处理，比较清爽，一开就了事，一个月中还有十天休息，虽然跑的时候苦，但能到处走走，有压力但压力不能算太大；再有的就是到单位开小车，开小车就要关系了，不是个个都能开的，开小车中也分许多级别的，有在办公室的，那等于打杂，没完没了，处处还受陷，其他的给个别领导开就好多了，虽然早也是早，晚也是晚的，领导经常有活动，但收入不会低，有点假发票之类的，领导一签字，也好报，虽然有时要送领导的家人朋友，但能弄到钱。开这种小车，也象组织部那样有级别，你给市长开车，你就等于局长了，你给局长开车就等于科长，给什么样的干部开车级别就多大，都是对应的，只不过干部的级别是组织部行文的，而司机是跟着服务的干部排的。
　　 我有个战友，叫赵富贵，这小子有人，确实是富贵的命，他给副市长开车，其实这小子开车的技术不如我，当然也不是那种水平差得拿不出手的，水平差了领导是不要的，要不领导的安全怎能保证。这小子个子生得高高大大的，用农村的话说，这小子有福相，他当兵时走路挺正常，这不这些年给副市长开了车，走路胳膊就住两边甩了，象马路很窄。有次战友聚会，有个能侃会说的战友问赵富贵，你小子现在除了跟在副市长后面走路还正常，其他时候怎么都象螃蟹！他嘿嘿一笑。
　　 听说这小子跟在副市长后面，纪念品不知拿了多少，副市长参加各种活动，纪念品副市长有一份，他也有一份，不是西装一套，就是红包一个，烟酒就不谈了，给副市长的纪念品，可不是那个包之类的，都是实打实的货！他老婆原来在轮船公司上班，公司倒闭后开了个美容院，一年到头收入也不错，听说前段时间跟副市长诉苦，老婆下岗没工作，没钱缴养老保险；副市长叫他打个申请补助，也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万把块钱就到手了，来得多轻松。
　　 三
　　
　　 隔了个把月，我正在局办公室里找报纸看，发现桌上有份市里的文件，就上去一看，标题是《杏花市公务用车制度改革实施方案》。我虽不是什么文书，但老在办公室里玩，那些大大小小的文件也能看懂一些，就上去看了一下，上面说了一大堆，说到车的处置，可没说到开车人的安排。
　　
　　 办公室里那个胖胖的管档案的小丫头正伏在桌上写什么。
　　
　　 我带着笑就到她跟前问：“这份文件什么时候到的？”
　　
　　 她笑着说：“刚到的。”
　　
　　 我又问：“主任看过没有啊？”
　　
　　 她说：“看过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我接着问。
　　
　　 她说：“我倒是听他说了一句，‘怎么弄呢？既要补钱，又要有人开车！’”
　　
　　 这小姑娘平常有点呆头呆脑的，办公室这地方可是神气人呆的地方，要不是因为她爸爸是原来的海事处长，她早就呆不下去了。车改她可能不知什么实质的东西，我也没心情跟她啰嗦了。
　　
　　 按文件的意思，全市搞车改，把车补贴给个人。要是真能改成，车补给了局长，局长一个月能贴上几千块钱呢！局长长工资了，我怎么办呢？我不是在编的，没有编制，有编制我就不怕了，没编制车改搞起来，就要下岗了，下岗可不是个事儿啊！
　　
　　 头挺大，出了办公室。
　　
　　 下午赵副局有事，他要我送他到咖啡店遇一个朋友，送到之后，他叫我先回去，不用带他了，他有事，完了会自己回家。我知道赵副局大概又去谈生意了，赵副局和他弟弟开了一个公司，名义的老板是他那个弟弟，但我知道这个公司的后台老板是赵副局，这件事，局里知道的人不多，我当然不可能在外面说，这是一个小车驾驶员的基本素质－－嘴紧。局里人正常以为赵副局一心在升官，在求更大的进步，不知他对做老板更有兴趣！
　　
　　 送了赵副局，我把汽车开到洗车店，我正常在那个天使汽车美容店洗车，这天使汽车美容店在阳光路的东头，现在洗车的都叫天使，这世界天使真是太多了！
　　
　　 这天使美容店的老板，我早就认识了，当年这小子是修车的，他总是拿假配件卖真配件的钱，我正常把他叫换件工，车子有问题到他那儿修，他摆弄一下，就说什么什么坏了，要重换一个。等你同意换一个后，他只是把你原来那个配件调了调，把新的收起来，弄好了开个发票说修理费多少，汽车配件多少。这些我知道，不过反正不是拿的我的钱，修理厂是定点单位，只要他有本事报得掉。
　　
　　 这不这小子打工时大概弄到了不少钱，现在开个汽车美容店了，里面还挂着一些车饰，座垫之类的东西，听说这些玩意儿，利润也挺高。
　　
　　 我正常在这小子这儿洗车，这小子不要你烦，卡一打，什么都给你弄好，我把车钥匙给了他，他给我倒车去了，店里几个打工的，站在门口拿着湿毛巾在擦车，还有一个河南的小伙子在里面给一辆奥迪A6打磨上蜡，他那婆娘也忙着拖那个吸尘的圆筒机，这小子把车开进了洗车的那一间，打工的在里面洗了起来，他过来给我倒了杯茶，放在桌子上，对我说这儿有市里的报纸，新的，看看。
　　
　　 其实我只要不出差，正常都在看报纸。大新闻、小新闻每天都是一大堆，想想这些写报的记者真能折腾，能把没的事说成有，小的事说成大，报纸就象人的嘴，谁能说谁有理。
　　
　　 隔一会儿，车洗好了，停在路边上，这小子给我加了茶，我们呆坐在那儿说淡话，不知不觉天就要黑了，这小子要我在他那儿顺便吃个晚饭，吃晚饭就吃晚饭，我以前不顺便时也在这儿吃过。
　　
　　 这小子放了桌子，他老婆把菜端到桌上，给他打工的也陆陆续续地坐到桌边，他要去给我拿瓶酒，我拦住了，说我有车，不能喝酒，他也不勉强。
　　
　　 饭桌上，洗车店的一位伙计问了我，市里新开了个大酒店，里面的名菜“得胜湖八鲜”，有没有吃过。他们都知道我跟在局长后面，市里上档次的饭店肯定全吃过。
　　 是啊！我跟着李副局，上千元一桌的基本天天都有；有时顺便在李副局面前替一些工程老板说几句好话，落点小进贡，有机会的话，还会给亲戚朋友介绍点小工程，局里大大小小的奖金也少不了我，跟着李副局，我一个人上班能抵几个人打工。
　　
　　 可现在要车改了，我怎么办？我把难事告诉了开洗车店的这小子。
　　
　　 他说：“我也听说了，你赶紧找人啊，找你的局长问问，怎么车改还不都在他们肚子里啊！”
　　
　　 第二天，我送李副局出席某某村通路典礼，按道理一个村通上一条土石路又不是什么大事，还要交通局长去搞什么庆典，这不是折腾吗？
　　 李副局中午在通公路所在乡里一个饭店里吃的饭，是乡里的吴乡长请的客，这个吴乡长跟李副局比较熟，吴乡长原来在政府办做秘书，现在下放到乡里，准备在乡里搞两年提一级上来，吴乡长的岳父原来在市里做副市长，现在离休在家，他的子女都有出息，都在政府部门掌权，有的在大市里，有个儿子还在省里做什么干部呢，龙生龙，凤生凤啊！现在市里一些干部就是吴乡长岳父当年培养的，吴乡长跟李副局原来就是称兄道弟的哥儿们，通车典礼结束后，中午就特地招待了李副局，酒桌上，他们称兄道弟，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李副局喝得不少，走时上车摇摇晃晃的，脸也红通通的，象个猴屁股，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后排坐椅上。
　　
　　 在路上，李副局有点兴奋，叫我放上了音乐，他一边仰在车上拍打节拍，一边在哼。
　　
　　 我趁着他高兴问了一句：“李局，局里是不是要车改了？”
　　
　　 他说：“是啊，正要向市里报具体的车改方案呢。”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道。
　　
　　 我说：“我还想替李局开车，为李局服务，我除了开车又不能干什么，还请李局多关心。”妈的，我有什么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但我不能说。
　　
　　 他稀里糊途地说了句，难啊！我不知道是什么难，是不是我开不上车了，我真是坐卧难宁！
　　
　　 通车剪彩回来后，李副局回家了，也没安排我事，我赶紧去理发店剪了个头，然后上家附近的沧浪浴室去泡个澡。
　　
　　 浴室叫沧浪浴室，可能是跟屈原的那个沧浪学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我进了沧浪浴室，不管沧浪之水是清还是浊，赶紧脱了衣服进了浴池，里面全是雾气、朦朦胧胧的，人碰人。浴池里、浴池边上，大腹便便的，身材纤细的，不胖不瘦的，一大堆，满眼都是肉身。心想人到了这儿，脱了包装，还了一副本来皮囊，也就看不出谁是当官的，谁是开车的了！
　　
　　 我进了那个蒸气室里，四叉八仰地躺在蒸池的木板上，忘掉车改这鸟事，自己放松自己，迷迷糊糊也就睡着了，醒来之后仰躺在长宽凳上擦了个背，那擦背的小子把我身上那泥灰搓成长长的一条线，不停地摆弄来、摆弄去，这小子和我一样，我把开车当成一种艺术，他把搓背也当成了一种艺术。搓完了背，坐到水池边上。歇了一会儿，到淋濛头上一冲，就上来了，接上两条热乎乎的手巾把子，把全身擦了一遍。
　　
　　 送手巾把子的两个老头，正在一起说着半荤半素的笑话。看看人家，多烦多单调的事情，还能找份乐子。
　　
　　 擦好后，我匆匆地穿好衣裤，出了浴室。
　　
　　 出来之后打了个电话给同学二流子，二流子和我是一个庄上的，我们一起上到初中毕业，我在电话里问他在不在家，二流子说他这几天没出差，呆在家里，我说马上上他家里去。
　　
　　 二流子没当过兵，他舅舅老早在扬州汽运公司开车，他初中毕业到他舅舅那儿学的开车，后来跟在舅舅后面跑了好几年，现在在运输公司跟个体老板开大客，平常我是不大看得起二流子的，倒不是我开小车，他给人家车老板开长途，我比他高一等。主要是这小子得过且过，有一天快活一天！
　　
　　 我们这儿把整天游荡，不务正业而略有点痞性的年轻人称为二流子；也把没有正当职业，不正儿巴经种田、上班过日子的人称为二流子。二流子是略带点无赖稍加点匪气，又不是那么性质恶劣的人。我那老乡二流子，本不是什么流子，只不过个子高，长得又壮，说话又大声大气的，走路时晃着一摆二摇的身躯，像个打手。姓刘，排行老二，人称二流子，有二刘之意，又杂点言外之意。二流子是有点流气，跑长途，在外面东跑西颠，有时胡闹，但只是玩玩，没出什么大事，也没有那个姑娘媳妇上他家造过反闹过事之类的。平常有大姑娘、小媳妇请他带东西，他总是流里流气说点荤段子，有时还动手动脚地摸一下。
　　 一想起二流子，就想起他姑娘唱的儿歌了，“二流子，甩膊子，不开车，吃晃子。”这是二流子的老婆看他不想开车，老想玩，编的一首儿歌，开始叫他姑娘唱，后来这首儿歌就在整个一幢楼唱开了。那些调皮的孩子看到他呆在家里，就晃着脑袋在唱：“二流子，甩膊子，不开车，吃晃子。”二流子也不生气，还跟这些小孩嘻嘻哈哈的。
　　
　　 现在不是二流子要做二流子了，单位一车改我就要做二流子了。
　　 下午四五点钟，在路边上买了点卤菜，我提着到了二流子家，二流子到门口的小店里拿了几瓶啤酒，叫老婆到附近饭店烧了几个菜，我和他就在桌上喝了起来。
　　
　　 几杯下肚，二流子告诉我说“我太胖了，体重二百出头了，用力多了就觉得不舒服，要少吃了！”
　　
　　 这小子嘴上说少吃，可筷子看到那个冒油的猪头肉，还是不停地伸。
　　
　　 我一边喝着酒，一边说到了车改，倒出了自己的烦心事。
　　
　　 他听我说了一气，说：“老兄唉！荒田里饿不死手艺人，有手艺还怕吃不成饭吗！大不了苦一点。”
　　
　　 我听了二流子的话，想想也是，我反正车开得不错，没小车开了，就去找个大客开开，大不了钱少一些，没有好处，少一些吃喝吧！
　　
　　 我托二流子帮我看看，有那家要驾驶员的适时给我口信。
　　
　　 就这样我死心塌地地开一天算一天了，不过我是老驾驶了，我的打算，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李副局也是看不出来的，我还是象平常一样做好李局的腿脚的！
　　
　　 四
　　
　　 三个月后，全市车改结束。我被安排到到局执法科开执法车，车还是原来的车，不过全车喷漆做了标志，上面还加了警灯呢！车还是李副局用！当然车改的补贴，李副局照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