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小说征文】兄弟
三月的春风已然煦暖,梁山泊水波荡漾,明月如轮,清冷的光映照着山寨,四周却人影幢幢,忽隐忽现,聚义厅内空荡荡的,只有闲逛的风无聊地穿过,撩逗起柱上油灯的怒火,看着它即将燃尽,而后悻悻离去。
众头领大都在晁天王帐前看视,晁天王仰躺于床榻之上,高烧不退,水米不进。张顺心有不忍,他知道若能请来神医安道全,这点毒箭之伤或许有救。他又不敢擅做主张,就瞅着不断啼哭的宋公明哥哥询问,他却只是不理,泪水溅落到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汤散里,亲自拿汤匙往晁天王嘴里喂,大半又吐了出来。晁天王一直昏迷不醒。
孩儿们,将这两个与我斩讫报来!也看不清那是谁,正在聚义厅里大发雷霆。他真是因为杨雄、石秀和时迁偷了人家的鸡生气吗?好像是,好像又不是。他们那时截取生辰纲可比那偷鸡事大了去了。到底为什么一向仁厚的他竟然如此大发雷霆呢?也许,他隐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果然,那个黑胖子首先发难,哥哥息怒,两个壮士不远千里而来,同心协助,如何却要斩他?屁话,分明是愤愤不平之意,却还说得如此圆滑。接着,那个与他一起智取生辰纲的吴学究也说话了,公明哥哥之言最好,岂可山寨自斩手足之人?好兄弟啊,你是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你还是在那个东溪村喝酒的学究吗?你的眼里还有一丁点的大哥我吗?戴宗也站了出来要挟,宁乃斩了小弟,不可绝了贤路。那些个好兄弟都站在了黑胖子的身后力劝。那个黑胖子还在继续说,哥哥权且息怒,小可不才,亲领一支军马,启请几位贤弟们下山,去打祝家庄。若不洗荡得那个村坊,誓不还山。一是与山寨报仇,不折了锐气;二乃免此小辈被他耻辱;三则得许多粮食,以供山寨之用;四者就请李应上山入伙。他还要网络人众上山入伙啊,完了又站在他身后虎视眈眈跟我吹胡子瞪眼睛。他突然感到孤立无援,总感觉到身上凉飕飕的,好像在某个暗处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正四处张望,好想寻找暗处的那个鬼影,可是他不敢相信。待他转过身来,晁天王发现生气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像被人架在了火上烤,浑身烫得难受。这时,杨雄和石秀各架起了他一条胳膊,好像他俩说是戴宗介绍来的,戴宗是谁?哦,就是整天屁颠屁颠跟在那个黑不溜秋的人身后的那人吧?我在攻打曾头市前几天,他不就已经侦查了敌情吗,为什么不跟我汇报?知己知彼才能战无不胜,你是成心坑我啊。跟着你出去的解珍解宝呢,怎么没有回来?我去攻打曾头市了,他们又在哪里?戴宗跟着那个黑矮的身影走过来了,那人怎么看都是模糊不清,他又是谁?晁天王怎么也记不起来。
那个赤发黄须像条狗的人又是谁?凭什么抢来的照夜玉狮子马千里迢迢而来就是要送给那黑胖子?慕名而来,你慕的是梁山的名还是他黑胖子的。这个梁山大寨谁说了算?你要去攻打曾头市,功劳都让你占了,带回来的将领都成了你兄弟,这次说什么都不行,我把照夜玉狮子马抢回来看你好意思骑。你带兵出征时众将领踊跃而去,军师不离左右,一路旌旗飘扬,浩浩荡荡。我要带兵攻打曾头市,好不容易才请了二十来个头领,有那么几个在开战后却不知所踪,我被毒箭射穿了脸颊理应速速回山寨料理伤口,呼延灼却要等你军令才肯退兵。这梁山到底谁说了算?若在往日,你黑胖子抢着出征我从无怨言,我知道你是为了梁山,每次你出去我都要让你带着军师参谋作战,我亲自带大军策应。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要不是林冲他们几个,我连山寨都回不来。晁天王在迷糊中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掉进了梁山泊的冰窟窿,浑身发冷,一点一点往下沉,往下沉。
那湖底却有一杆旗帜,这不是自己出征前迎风倒折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清楚地看到旗杆上做了手脚,当时他就纳闷,三月的春风没有冬日来得凶猛,怎么能轻易吹断呢?是谁要损我军威?哦,不对。那旗帜已经遮盖了我的身体,这是我出征身死的预兆,是谁处心积虑为我的死想得如此完美?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分明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从金沙滩悄悄走进大帐来。
接着,他听见了林冲的声音。他为什么对林冲记得这么清楚,他不知道。或许是他为了留住自己火拼王伦的义气吧。王伦死了,这头把交椅理应是林冲这二把手的,再说他自身能力卓越又有威望,可是他义薄云天,帮助我上位。再说,他的娘子是被高俅逼死的,刻骨铭心的仇恨,他不会和那些人一样只想着招安的,他应该能够带领大家走向一条光明的大路。听说,南方的方腊已经扯起了反旗。唉,不想这些了,有什么用呢,又有谁会听呢?此次下山,也是他力保我回了山寨。该是把交椅还给他的时候了。但是他现在势单力薄,我要直说让他接位,梁山聚义厅难免不会再次发生火拼,都是兄弟啊。
他隐约听见林冲在问,你哥俩这是急慌慌干啥去了?现在才来。就听得唯唯诺诺的声音传来,我俩无事,喝多了酒,才醒了过来。好像是解珍解宝他哥俩。在晁天王的印象里这哥俩说话总是牛气哄哄的,从来不把林冲放在眼里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低声下气的。
这解珍解宝俩兄弟,原来是在登州山打猎为生,生来骁勇英豪,穿山越岭健如猱,手执莲花铁鎲,腰悬蒲叶尖刀,善于乔装打扮隐蔽自己。对,他们射杀老虎可不就在老虎出没之处蹲守了两天两夜吗?也是一个月夜,一支毒箭射向了老虎,老虎掉进了毛太公的后园。树林茂密,一支毒箭在暗淡的月光下闪着绿光,径直射了过来……
啊——,浑身虚肿的晁天王大叫一声,悠悠醒了过来,一头大汗。
他看见了林冲双手捧着的箭,吴用会意,从林冲手中接过箭来,递到晁天王跟前,说,这是史文恭的箭,箭上有字。晁天王嘴角抽动,眼看是回光返照之迹象,守候在旁的宋江满以为晁天王会像他上山入伙时一样禅让他做一山之主,谁知,晁天王的目光没有在他脸上有太多的停留,环视众人。林冲目光里含满了关切,戴宗和解珍解宝兄弟俩埋着头站在宋江身后。
大哥!宋江和吴用不约而同叫出了声。
晁天王苦苦一笑,颤抖着伸出手来,悲戚地喊了一句,兄弟!
众首领不觉心酸,都垂下了头。
这时,夜已至三更,晁天王自觉身体沉重,嘱咐众人道,兄弟保重,若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说罢,瞑目而死,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滚落。
第二日,宋江便暂居首领,说,今日小可权当此位,待日后报仇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须当此位。林冲就有点不解,晁天王可没说就一定是史文恭射的这一箭,史文恭虽然与梁山为敌,但是此人也是光明磊落之辈,他怎么会暗器伤人,何况还上了毒。那日夜里,我紧紧相随晁天王,那是在军队返回旧路上遭了暗算的,军士们也有中了箭的,怎么偏偏只有晁天王的箭上有毒,还写了史文恭的名字?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也没听到史文恭报奏朝廷他射杀了晁天王,这可是大功一件啊。林冲疑窦重重,就要带兵下山问个明白。
不料吴用站了出来,庶民居丧,尚且不可轻动,且待百日之后,方可举兵,未为迟矣!林冲怏怏不快,独自回去喝酒。再出来时,“聚义厅”已换了牌匾,“忠义堂”三个描金大字熠熠生辉,厅前那根长杆上杏黄大旗迎风招展。林冲定睛看时,朦胧醉眼里就看见绣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他喝多了酒,嘴里就念念叨叨出来,替天行道,不就是替天子铲除贪官污吏吗?杀了高俅老贼。就听得有些首领小声议论,这可跟晁天王定下的山规不符啊,晁天王是誓死要跟皇帝老儿作对的,杀富济贫,不准滥杀无辜……这时,就看见吴用从忠义堂走了出来,大家赶忙闭上了嘴。
这百日里,吴用真没闲着,带着李逵假扮道童硬是把威风八面的卢俊义卢大员外可怜兮兮逼上了梁山。卢俊义也不负所望,真把史文恭走马活捉过来。谁知,就在林冲去拿毒箭回来要问个究竟回来的时候,史文恭已经被剖腹剜心,横尸在地。
宋江、吴用等一帮将领哭拜在地,大哥,今日你的大仇已报,请大哥安息!
林冲把手中的毒箭一折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