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卞姐姐(小说)
为民使劲地点点头,嗫嚅了半天终于问了这句憋了许久的话:
“卞姐姐,过完年你还回来吧?”。
“应该——可以——差不多吧。一定会回来的。”
卞姐姐回答的有些语无伦次,她没有看着为民,脸迈向一边,随手收拾桌子上的书本。
为民虽说不谙世事,但从父亲母亲脸上的表情、卞姐姐吞吞吐吐的一番话语中。他还是听出来些端倪:卞姐姐可能不回来了。那晚躺在炕上,半天睡不着。为民想着这剩下的几十首诗怎么办?要学,怎么学?他明白,自己是喜欢卞姐姐这个人,才喜欢背诵诗歌的。自从跟卞姐姐学习古诗词,他似乎懂得了很多。每一首诗,每一段词都有其独特的意境的。有的他无法用语言描述,就是感觉好。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有生。”“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一首首诗词像一缕冬日暖阳,温暖着为民荒芜的心田。这几个月,因为学了这些诗词,为民一下子感觉到自己比同伴们似乎上了一个台阶。当他们还在背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等毛主席语录时,他觉得这些枯燥乏味的口号像嚼在嘴里的秕糠实在没有味到。然而,这才刚把学习诗歌的兴趣提起来,卞姐姐就要走了,她这一走跟谁学呀?哪还有心情学?可放弃自己真有些舍不得,到底咋办呢?这样胡思乱想了很久,直到父亲熟睡的鼾声时起时伏还没有睡意。这种情形对于不到十岁的他从来没有过。难道这就是大人们说的失眠吗?
早晨一睁眼,冬日的太阳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棂照在棉被上,为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猛然想起卞姐姐,立即穿衣起来。卞姐姐房间的门敞开着,走进门,桌子上只有孤零零的毛主席四卷和石膏像安窝着,炕上被褥全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席子。回转身问在厨房忙碌的姐姐,姐姐告诉他,卞姐姐要赶第一趟班车,天没亮就走了。
“你们怎么不喊我?”为民忍不住吼了起来。心里一下子感觉空落落的直往下沉,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过完年,家里新来一位关姓“工作组”——一个三十多岁湖北籍的男军人。一天,为民实在憋不住问姓关的卞姐姐的情况,姓关的反问他:“你一个小娃关心她干嘛?她的去处是军事秘密,我也不知道。”为民很不高兴,从此,再也没有理过他。后来听人说卞姐姐回到位于省城的部队不久就转业到地方工作了;有说是回了北京,有说是回到父母劳改的内蒙古农场。一段时间后,有关卞姐姐的话题在社员间渐渐消失匿迹了。多少次,为民一个人来到离村几里远的塬边,望着雾蒙蒙的塬下,向着远方默默地在心里呼唤着:卞姐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来?!
大地无声,回答他的,只有凄厉的风……
那本红色塑料皮日记本,几十年来,为民像宝贝一样保存着,那上面的诗词早已烂熟于心。而今,年龄越大,越习惯回味往事,越习惯回味往事又越害怕回忆从前……
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