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她给我讲起了自己的婚姻，“纯子，你知道，无性婚姻有多么痛苦吗？我们花了很多钱，去过各个医院看过无数个医生，也无济于事。无论我怎么吻他抚摸他，就是激不起他的情欲。我渴望爱，可是他给不了……”她哭了，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她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后来她母亲出了个主意，让我跟他哥哥睡在一起，为了给他家传宗接代。他哥同意了，他同意了，我也同意了，说实话，纯子，我不是想传宗接代，我只是想过性生活。”“你……你跟他哥……在一起了吗？”“第二天，我们就住在一起了。纯子，我第一次享受了性生活。我们正到性高潮，房门突然打开了，他和他大嫂出现在门口，纯子，结果你可想而知。”她又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后来我们就离婚了，我嫁给了给他邻居家盖房子的包工头刘涛。婚后我们带着他的建筑队去了广州，在那边包活干。起初我们不挑活，什么都干，赚钱后专门干装修，我们租了门面，开了家装修公司，现在房子也买了，车子也买了，生意越做越大，日子也越来越好。”爱玲沉浸在幸福之中。
　　
　　 五
　　 爱玲醒来时，已经快吃午饭了，我做了扯面等她起来，这是她最爱吃的。刘涛早上打电话问她睡得可好，说她忘了带降压药，叮嘱我不要让她喝太多酒，看来他还真的疼她。
　　 “纯子，明天古剑来吗？这是他儿子结婚啊，按说他都该出钱办婚事。”“我好不容易说服天乐，同意古剑来，但是他只能以我们朋友的身份出现，天乐恨得他牙都痒痒。”我端来自己做的腌萝卜，说：“吃腌萝卜，这是当年咱们常吃的菜，尝尝我做得怎么样？”爱玲夹了一条腌萝卜，深情注视一会才送进嘴里，边嚼边说道：“好吃，真好吃！我说纯子，要是美惠子还在，肯定又跟我抢着吃，她最爱吃这道菜了。”“是啊！”我长叹一声，“昨晚她还给我托梦了，让我劝天乐不要恨古剑。其实古剑对美惠子不错，都是她婆婆在挑唆，要不然他们也离不了婚。”“凤姐说古剑现在的老婆是二班学委。”“是的，他还真有娶学委命，跟咱一班学委离婚，娶二班学委。只是人家命好，考上了大学，咱美惠子没考上。”她吃了一根萝卜又说：“想想我们一起偷偷溜出去看《排球女将》那次，还真冒险，那次班长箫剑、团书记吴勇、学委美惠子，还有你这个副班长，体育委员郭明亮都去了，要是被抓住，那可让班主任在同学面前难堪了，他总以你们几个为榜样，训斥其他同学偷偷溜出去看电视。那时大家都爱看那个电视剧，我喜欢夏川由加，美惠子喜欢铃木美智子，所有人都喜欢小鹿纯子，记得同学们那时都给自己起个日本女孩名字，慧萍还说美惠子抢先用了这个名字，她再叫‘美惠子’大家就分不清谁是谁了，叫‘萍子’太不雅，只好由她一个人叫了，老师也说干脆就把惠萍叫‘美惠子’，省得整天一叫huìpíng回答问题两个人都站起来。纯子，当时大家都说你有先见之明，还没演电视剧，倒先起了剧中主人公小鹿纯子的名字。”爱玲滔滔不绝。“再喝点汤，我给吴勇打电话，他说他一点半开车带凤姐过来，然后跟我们一起回我家，我看他动身没有，我们也准备准备。”
　　
　　 六
　　 我们四个开车去我乡下的家，远远看见巷道口的结婚充气拱门，两边各有一个笑眯眯的大象。吴勇也不问路，径直开到了家门口，凤姐开玩笑说：“吴勇轻车熟路啊，是不是经常来？”爱玲笑道：“你真是城里人，你没看见门口的大红对联？”笑笑已经冲了出来，叔叔阿姨地叫着，她是个见面熟，跟谁都能谈得来。天乐和老王也忙出来迎接，凤姐看看天乐，再看看吴勇，然后把天乐拉到吴勇身边站定，说道：“哎，你们大家看看，有什么发现？”笑笑看着他们俩，过去扯着老王袖子说道：“爸爸，你看，哥哥跟叔叔长得像极了！”老王没有看儿子和吴勇，而是看我，我俩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只听爱玲喊道：“就是就是，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吴勇拍拍天乐的肩膀说：“那就做我儿子吧，怎么样？”他像征求天乐的意见，也像征求大家的意见，凤姐立即响应：“马上认亲，纯子，怎样？”“认亲也得进屋认，快进屋说话！”我招呼大家进屋，用眼睛征求老王的意见，老王点了点头。这其实是我俩商量好的，但没想到这么认。笑笑看看我们，看看他哥，看看吴勇，突然跑进屋，一边跑一边喊道：“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快出来啊！”
　　 我们进入了大门，院子里临时帐篷已经搭好，东院西院各摆放两排桌椅，每排七张，分别标有“女方亲友”、“男方亲友”字样，中院有几个人正在搭建结婚仪式台子。“你家院子好大啊！”凤姐惊奇地赞道。“这是三院庄基地连着，东屋是我父母的，中间是我们的，现在让天乐住，西屋是我弟的，我弟在西安买了房子，我父母非要我们弟兄俩一个大门出入，现在这些地方全归我了。”老王解释道。公公婆婆被笑笑一人搀着一只胳膊乐呵呵地出门迎着大家，“快进屋！快进屋！”
　　 我们都坐定后，发现笑笑不见了，一会儿，她从屋后厨房拉着一个人进来，凤姐爱玲吴勇都看着她俩走过来，我看他们都没认出是谁，忙提醒：“是慧萍，她和老公都过来帮忙，她老公是乡风头。”慧萍腰里系着围裙，看着他们三个，只是笑，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凤姐和爱玲都站起来，看着慧萍发呆，她们大概看到她的白发，她的皱纹，吃惊了吧？尴尬持续十几秒，慧萍过去拥抱她俩，天乐给大家一一敬茶。“慧萍昨天晚上就来了。”婆婆解释道。笑笑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扯了扯慧萍的衣襟，慧萍看看吴勇，说道：“真像！叔叔婶子，你们看，天乐跟吴勇像不像？”笑笑又跑到爷爷奶奶跟前，一手搭在爷爷肩头，一手搭在奶奶肩头，两位老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勇，显出吃惊的样子。“大，妈，你们看给天乐认个干爸成不成？”“成！成！成！就看人家愿意不？”吴勇忙说：“我高攀了，叔叔婶婶！”“天乐快过来，叫爸爸！”我说。天乐放下茶壶两步走到吴勇面前，立正，敬礼，“爸爸！”他很响亮地叫道。“哎！”吴勇应道，一边掏衣兜拿出一个红包塞到天乐手里，一边说：“儿子，这是见面礼！”爱玲故意说道：“呦呵，是不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吴勇这衣兜一掏就是红包啊！”“儿子，爸爸明天再给你结婚礼钱！”“我看，明天芳芳来了，结婚认亲两件事同时进行！”“那当然，儿子结婚，他干妈少不了！”说话间，已经有人把菜端上来了，公公婆婆说：“大家先吃饭，先吃饭！”
　　 吴勇起身告别，老王说：“明天家长发言你来，我不会在人面前说话。”吴勇要推辞，我忙说：“我家老王是‘馍饭’丈夫，嘴只管吃，不管说话。”凤姐打趣道：“干爸讲话，不能推辞，推辞就是没诚心。”吴勇道：“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慧萍叮嘱道：“明天早点来，要给你和芳芳打扮下。”凤姐不解，爱玲说：“这是咱这儿的风俗，你多年不回来，明天看了就知道了哦！”
　　 晚上一切准备就绪，乡风们都回去休息了。天乐新房里仍笑声不断，村里那群小伙子都在新房玩。远客在东屋住，我们四个去西屋睡。
　　 躺在热炕上，向窗户外望着，那一刻月亮挂在后院的大树梢上，亮亮的，圆圆的，我又想起了美惠子……
　　
　　 七
　　 第二天早上，大喇叭似乎也吃饱早餐了，精神抖擞地唱起歌来，伴随着伍思凯的《最爱是你》，吴勇和芳芳走了进来，我忙迎了上去，凤姐和爱玲也站起来，慧萍去端菜拿馍，说话间慧萍端着盘子来了，吴勇忙问：“慧萍石头来了没？”说曹操曹操到，石头和老王走过来握手，慧萍又端了回去。笑笑拉着天乐的手也过来了，“爸爸！”天乐对着吴勇叫道，他没叫“干爸”，而是叫“爸爸”，这让吴勇很激动，他拉住天乐的手给芳芳介绍道：“老婆，这是咱儿子。”天乐立即大声叫道：“妈妈！”芳芳抓住天乐手说：“当年你爸爸的理想就是上国防科技大学，差一分，现在你替他实现了理想，你爸爸别提有多骄傲了！”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亲密，怪不得是亲生的。我正在想，笑笑突然冒出一句：“爸爸妈妈，哥哥有两个爸爸妈妈，我也要认个干爸干妈！”我说：“好好好，那你在爸爸妈妈朋友里面挑选，喜欢谁妈妈今天就求亲！”笑笑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要认古剑叔叔，我喜欢他！”我愣了一下，看看老王，似乎也有同感，我们眼神达成了一致意见，这样最好，不至让古剑伤感。我立即说：“没问题，这事包在妈妈身上！”笑笑高兴得给天乐做鬼脸。石头说：“司仪都安排好了，结婚仪式前是认亲仪式，结婚仪式时男方家长你们四个都上，现在天乐收拾收拾去接新娘。我也要去忙，你几个谝。”笑笑说：“哥哥，我再给你打扮打扮。”说着跟天乐石头一同走了。芳芳看着天乐的背影，露出很吃惊的表情，我知道她在想啥，正准备用话岔开，不料凤姐说：“芳芳，惊呆了吧，是不是比你家吴刚更像亲生的？”“是啊，这就叫缘分，要不我和老王怎么能攀上芳芳吴勇这个亲家呢？”爱玲问：“笑笑上高中了吧？”“嗯，快高考了，你看人家一点都没个高三学生样，还说家里有哥哥上名校就够了，她随便上个专科学校，要不然都上名校对别人家不公平。”凤姐突然朝二门外看，问：“这几个婆子过来干啥？”爱玲说：“这就是昨晚说的打扮。”凤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给我和芳芳穿上大红衣服大红裤子，头上戴上刚刚从院子摘的大红花，耳朵上挂两个鲜红辣椒当耳环，嘴唇涂得血红血红，她哈哈大笑，“这是要上台表演吗？”爱玲解释道：“一会儿新娘来了，公公婆婆要绕着婚车扭秧歌呢！”“不给公公打扮吗？”“那哪能少得了！给婆婆打扮完就该轮到公公了。”这些婆子动作粗鲁夸张而麻利，在李玟的歌声《爱你的365天》中，迅速搞定。
　　 听着梅艳芳杜德伟的《亲密爱人》，我在想，吴勇看了美惠子那封信，会是什么感受……
　　
　　 八
　　 陪吴勇接待同学、迎媳妇扭秧歌、认亲及婚礼仪式，把身体欠佳的芳芳被折腾得够呛，忙完这些连席都没吃就累倒了，石头说：“明天媳妇娘家要来接女儿回门，吴勇芳芳得留下来陪娘家人吃饭，芳芳干脆现在就去我家，纯子晚上也过去，你们仨睡大炕，那边安静，这边晚上闹新房太吵。”我们都觉得这样也好，慧萍便带芳芳回她家休息。
　　 客人们都走了，凤姐爱玲也回她们娘家去了，我和老王陪吴勇到西屋休息，吃过茶点后，老王说：“我去招呼外边，你俩老同学好好聊聊，吴勇你今晚就睡大炕。”我会意地点点头。“吴勇，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吴勇疑惑地看着我，我边打开电脑边又说：“是美惠子写给你的一封信，我保存了二十年，她交待我等儿子生活可以自立后再给你看，她让你只是看看，信必须保存在我这儿，我过去陪芳芳，你自己看，这屋没有人来打扰。”我插上U盘，打开后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芳芳还没睡醒，慧萍在熬粥，我俩就在厨房说话。“纯子，你不觉得芳芳很像一个人吗？”“嗯，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很像，可是仔细看，长得不是很像。美惠子像林黛玉，芳芳像……像……”“像晴雯？”“不对，像妙玉！”“哎呀，反正有种东西很像，一时又说不上来。”慧萍说。“是气质吧？”我说。“对，气质很像！可惜我们美惠子没芳芳这福分啊！”慧萍叹道，“我记得美惠子那会儿对吴勇跟其他男生不一样，我们谈论吴勇时，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听，可是说别的男生时，她总说一两句，摆明自己的看法，有次我开玩笑说每次我们进教室时吴勇都在看她，她脸马上红了，我觉得他们俩互相爱着。”我刚想再说什么，听见脚步声，芳芳来了。
　　
　　 九
　　 第二天早上，当我们见到吴勇时，他脸上泛出冷冷的英俊，双眼布满血丝，眼神里写满了疲惫、沮丧和落寞，他看到我和芳芳，挤出一丝笑，芳芳吃惊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我知道芳芳在顾忌什么，便故意说：“哎呀吴勇，你们打了一夜麻将啊？是不是输钱了？”吴勇笑了笑，对芳芳说：“你不会怪罪我吧？”芳芳说：“哪会呢？输就输了呗！还以为你失恋了呢？”“不常打吧？”我问芳芳。“他很少玩麻将。”芳芳道。“怪不得输了呢，得交学费。”我看芳芳脸上的疑惑消散了，爱恋地看着吴勇，便借口做饭走开了。
　　 儿媳被娘家人接走后，我们在客厅闲聊，芳芳起身去厕所，吴勇对我说：“纯子我们去西屋拿下充电器。”他声音很大，我知道他是说给芳芳听的。我们来到西屋，他把U盘交给我，问道：“天乐知道吗？”“我前天晚上告诉他了。”“美惠子不希望芳芳知道，怕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让我保存那封信，这事就你我天乐老王四个人知道。”吴勇点点头说：“我不会让芳芳知道的，她跟美惠子一样善良。我的回信也在U盘存着，你可以看。”
　　 夜深人静，老王的鼾声响起了，我悄悄打开电脑，插上U盘，吴勇的回信就附在美惠子那封信下面，以下是全文：
　　 亲爱的美惠子：
　　 你在那个世界还好吗？我到今天才知道，你结婚是为了我，你不告诉我我们有了儿子也是为了我。你知道你有多傻吗？你以为你没考上大学就跟我不般配了吗？你以为我认了这个儿子前程就毁了吗？你多傻啊！你一直都是傻姑娘！你知道我多爱你吗？我把芳芳当作你，她跟你那么像，她的善良，她的美丽，她的忧伤，她的自尊，都跟你一模一样。得知你结婚后，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我痴痴地等你，可是你离婚后，为什么还拒绝我呢？美惠子，美惠子，美惠子，一切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以后每年五月一日，我都会去坟上看你，我会一直这样去看你，直到我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