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他是个有胆量的，他来找她了。他们顺理成章地上床，整个过程包括前戏和尾声都由她来引导，他在这方面就是一张白纸，灌输给他什么他都一股脑地接受，她觉得这样也算是和谐的吧，因为整个过程都让她身心熨帖。她果然没收他的钱。接下来，他们就像谈恋爱，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似乎真的爱上了这个既羞涩又大胆的男孩儿。爱上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呢？她不知道。她只是感觉自己和原来有点不一样了，像高烧不退的舌头，吃什么都咂摸不出味道，唯独那种滋味，能够刺激的舌头更加灵敏，也能使病重的身体舒服一点。
　　 她想自己真的是得了重病的，以前是自己给自己下毒却不自知。是徐江让她知道原来自己是个有病的。徐江是个好大夫，但是他的药却不那么对症或者说是治标不治本。相比之下，向阳所开出的才算是灵丹妙药吧，药效徐徐渐进，最后汹涌澎湃地向她逾久的病灶发动攻击，她的整个人都被这攻击打的眩晕起来。
　　 但她还是理智的，她还没找到机会和徐江说自己移情别恋的事儿。其实也算不上移情别恋，之前她不知道，现在清楚了，她从来没恋上过徐江，只是在自己内心里有所需要的时候，徐江的出现恰恰填补了这种需要而已。可这样告诉徐江，对他是残忍的，所以她还没想好怎么说。那天，向阳竟然提出要和徐江认识一下，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更赞赏向阳的勇敢。于是她巧妙安排，在自己生日的那天备好酒菜和徐江一起造访向阳的小屋。她看出向阳有一丝慌张和局促，这个男孩还是有些稚嫩，但是他掩藏得很好，她相信这个男孩假以时日就会出落成一个深邃的男人。
　　 文学成为这次聚餐中的调味品，那是两个男人间的话题，她插不进嘴，但她乐得如此。她把所有的精力用在了如何对向阳表示亲昵上，不能太过也不能让人看不出来，这个度很微妙。那些亲昵若有若无不动声色地朝向阳附着过去。这个聚餐成了她一个人的舞台表演。哈哈，他们还讨论文学呢，他们难道看不到吗？最好的文学就在他们眼前，就在她身上。
　　 谁说他们看不到呢？他们早已洞悉了她的心思，只不过不挑破而已。但这种效果恰恰是她想要的，最好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了，她到死都不明白一个男人的心眼儿怎么会比针鼻儿还小，又那么脆弱，她只是微微塞进一些东西，就把那针鼻儿撑爆了，它崩碎了，它的崩碎像一枚炸弹的爆炸。
　　
　　 八
　　 向阳老早前就想和父亲谈谈心了，但是父亲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的，从来没留给他一个比较完整的时间。谈心是需要时间保证的，向阳想。人们说聪明人总能改变时间的线性，向阳是个聪明人，于是他想到了写信。
　　 写信。可以把分散的时间粘合在一起，也可以把整块的时间分散开来。仅从这一点来看，它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了。奈何现在的人们只着眼于越来越快的节奏，且为了日益加快的节奏逐渐舍弃了这种聪明的交流方式。他们好像不知道节奏再快也是线性的。
　　 终于是写这封信的时候了。现在，向阳身处一个绝对独立的空间里，在他租住的小屋里，他的思绪可以任意驰骋，他的语言也因为这种独立性而变得更有魅力，富于弹性和塑性。那么，他所认为的时机是什么呢？因为他现在已经能够正视自己，他已经不再觉得自己龌龊，因为他已经战胜了龌龊，不再觉得自己自卑和猥琐，他是光明正大的了，这就是时机所在。
　　 这封信开始写的很艰难，他好似揭伤疤一样，一点一点细致地让它再度流血，这过程对自己来说是有些残忍的，毕竟，能够正视它是一回事，觉不觉得疼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就这样忍受着疼痛把自己内心的困惑和体验通过文字写出来，那种倾诉的欲望已经占领了他的每一个细胞，他要为这长久以来的赘疣捉刀做最后的手术，他痛并快乐着！
　　 他写得很慢，并不是为了更好地斟酌语言，而是为了充分享受那种切入的疼痛感。这封信的前半部分他写得很顺，几乎是一气呵成，有畅快淋漓的感觉。后半部分则阻滞感顿生，因为他谈到了她，谈到了她对他的意义所在。任何事物都是不完美的，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他想到了徐江，因为想到了徐江便如鲠在喉。但是，就算如鲠在喉又怎么样？他必须写下去，只有完成了这封信，他才能真正轻松，他深深明白这一点。
　　 “自从那天吃过饭后，我感觉到她和我疏远了。我们能见面的频率又降低了。但是每次见她，我都能感觉到她内心里压抑这什么，做爱成了最好的抒发方式。哦，对不起，现在我又在想她，而她应该正和他的男朋友在床上翻滚。我想象着那种翻滚，然后很无耻的硬了，我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向那里。但是在我还没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我的另一只手狠狠教训了一下它蠢蠢欲动的同伴。亲爱的，你已经能够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了，就不要造次！你起码应该更有耐心一点，不要浪费，不要浪费，我这样安慰自己。在这个阴暗的小屋里，我心理阴暗地想着阴暗的事情，却义无反顾地阻止了自己的阴暗行径。”
　　 “今天，她男朋友工厂有事儿，我们整整一天都厮混在一起。真是解渴，她这么说。她还说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我真开心，原来她爱我比爱她的男朋友多许多，我还有什么可以介怀的呢？”
　　 “我看到他的男朋友来了，面色阴沉，他上楼的时候，看到我在楼道里站着，就笑着和我打招呼，然后就朝她的房间走去。我回到小屋里，我心里多么不想见到他，但是我真的没办法。现在用什么办法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呢？写作，对！我的小说还没有完成。我没有看到她的男朋友是什么时候走的。”
　　 “自从我那天见到她的男朋友，已经有两天没见到她了。我又一次尝到了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还是因为妈妈的离开。她为什么不来见我呢？她知道我有多么需要她的。我快要忍受不住了，我要去找她。您说，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啊？反正再没出息我也是您儿子。我来到她的房门前，敲了几下门，侧耳听了听，没动静。她不在家，她去哪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我想，她应该是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出去了。”
　　 “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把我为什么出来租房住的原因全都告诉您了。我在我所租住的小屋里的生活大致就是这样的了。还有，我住的小屋看起来就像个猪圈，我是故意把小屋弄得脏乱差，看看自己能不能忍受，最多能忍受多久。我发现，当自己的精力不再房间的卫生上时，我甚至能和更脏一些的小屋和平相处，这应该算是我的进步吧！我还在等她，我想把她拉到您面前，让您看看。您如果同意我们交往的话，我就回家住。老向，这不是威胁啊，我是真的有点想家。
　　 此致
　　 敬礼
　　 儿子向阳
　　 8.21”
　　 向阳写完了这封信，并没有通过邮递的方式寄出去，而是自己充当信使，趁向铭朗不在家的时候，又一次潜入家中，把信偷偷放到自己房间书橱中的硬纸盒里，然后，他又返回了春蕾小区。他来到419门前，又敲了敲门，还是没动静，这是干嘛去了呢？怎么还没回来？此时，他心里就像吞进了一块烧红的炭，非常燥热。他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见过她了，思念的草在心里疯长。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回到自己的小屋。
　　 回到小屋里，他首先给自己接了一大杯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以给自己降降温。然后，他把自己还没完成的小说拿出来。这小说已经写到尾声了，马上就要完成了。这小说对他也是有意义的，所有和她相关的日子里做的事儿在向阳看来都是意义非凡的。他决定今天一鼓作气完成它，虽然已经到了尾声，但是书写量还是很大。这是向阳抑制自己的最好方法了，慢慢的，他身体里奔突的欲望的火焰，又沉到深处。他进入到忘我的状态之中了，他多么热爱自己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倾注了他的心血，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所有的生理需要，这种状态真是来之不易。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这篇写了个把月的小说终于竣工了。向阳此时才感到饥饿感袭来，自己小屋里哪儿还有什么吃的，找遍了只找到一袋方便面。他也不用热水泡泡，撕开包装就嚼起来，一会儿就吃完了，肚子里感觉不像刚才那样难受了，只是心里又火烧火燎起来。
　　 深夜，一个密闭的小屋里，一个刚刚打开性欲之门的小青年，一个思念着自己的情人又禁欲许久的大男孩打开了自己电脑里的播放器，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映入眼帘，一些糜烂的呻吟声震颤着他的神经……
　　 他睡觉前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把电脑关掉，还要把自己写小说的本子收起来。他打开床箱，要把本子珍而重之地放好。床箱里有他的换洗衣服，还有她穿过的丝袜和内裤，他看着那内裤和丝袜就起了些许爱怜之心，把它们拿到手里，凑到脸上闻了闻，然后用它们把小说本子裹起来，小心放到了床箱最底下。
　　 最后，他把自己扔在床上，拖鞋随着他这一扔甩飞出去。他太累了，必须要好好休息了，等明天，也许她就回来了，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