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着他，心疼大于哀伤。她何尝不想念晓琪的好，她也是当女儿一样宠了十几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觉得自己一瞬间就老了。
　　 “儿子，人生不易，所以才要找一个人同舟共济啊。”
　　 “妈，爸走得时候，你也觉得天塌下来了。可这些年你不也挺过来了。妈，不用担心我。”何致远站在母亲身后，轻轻地为她揉着肩。
　　 “那能一样吗？你爸六十岁去世，我们也算走过了一辈子。可你才四十二岁，你的人生还没走几步啊，你该往前看啊。”母亲拍着儿子的手，两滴清泪落下。
　　 花开花落，秋去冬来，缘来缘去，皆是定数。何致远不信命，却走不出命运的安排。曾经沧海难为水了。有一种平静，叫死水微澜。
　　
　　 五
　　 冬天的冷和漫长会让时光也生出清冷，但一场雪之后，春天就近了。
　　 元旦放假三天，莫浅浅的父母打了几次电话催她回家，她只好承诺春节回家，安抚父母。于蓝自然也是为她打圆场，莫浅浅的父母才不再催她。于蓝叹息着，也着急着，不知道浅浅离婚的事还能瞒多久，等到林洛结了婚，就不会再在莫浅浅父母面前和她貌合神离地扮演夫妻。到时候，真不知道浅浅的父母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尤其是浅浅的爸爸，那可是爱女如命。
　　 元旦第二天，尽管“老茶”生意不错，莫浅浅还是催着姨妈早早打烊，她们出要去好好吃一顿。于蓝当然由着她。自从浅浅离婚后，这丫头中了邪似的开始学习烹饪，插花，茶艺，两年来，浅浅已经可以做出很多道菜，插出很漂亮的花，茶艺也可以进教科书了。她把所有工作之外的时间都用来打造自己，成为一个的合格主妇，依旧没等到林洛的回头。也许，有些爱情就是教会人成长吧。
　　 两个人打车来到了餐厅，莫浅浅在网上定的位置，虽然餐厅人很多，她们还是能够很舒适地享受美食。尽管就两个人，莫浅浅还是点了很多菜，于蓝也不拦她，由她高兴。甚至她们还要了一瓶红酒。
　　 莫浅浅戴上手套剥虾，以前都是林洛把鲜嫩的虾肉剥好放到她嘴里。虾壳很硬又很烫，她一点点剥开，看到头部的黄色物体，她有些反胃，眼泪大颗落下来。怕姨妈担心，她举起红酒，一饮而尽，瞬间脸红了。
　　 “浅浅……”于蓝拉住她欲倒酒的手，“吃菜，这家饭店的招牌菜不错。”
　　 害怕眼泪再落下，莫浅浅把目光调到邻座的一对男女。男人规规矩矩地坐着，一直低着头，女人则挺胸抬头正襟危坐，两手交叉在胸前，两个人像是在吵嘴。其实在等待上菜时，她就有注意他们说话。女人趾高气扬，每句话前都加上一句“赵阳我告诉你”，然后进入话题，她说她讲话不喜欢啰嗦，作为男朋友要领会重点；她说她生气了，说话就反着说，作为男朋友要会察言观色；还让他少说多做，谈恋爱的时候男朋友都是围着女朋友转；还说微信要把她置顶，接她电话手机铃声不能超过五声……
　　 莫浅浅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仿佛看到曾经那个得意忘形的自己，也是打着爱的名义咄咄逼人，每个字句，每个表情，都霸道的无可复加。
　　 男人不敢抗议，唯唯诺诺。
　　 “以后不许再这样，要不然我和你分手。”女人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话，夹起男友剥好的大虾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看着女人那副德行，莫浅浅更觉胃里不好受，她猛地又喝了一口酒，腾得站起来，走到那女人面前，在于蓝还没反应过来时，莫浅浅对着女人一阵扫射：“你能不能不装啊，你以为你是八国联军列那么多不平等条约？就你说话这素质，有时间多读读书让脑袋多装点东西，别把发嗲矫情当长处，长得这么低调活得这么得瑟。还有你，这哥们，你妈打小都没这么数落过你吧，你特么能忍，真当自己小百姓遇到流落民间的公主了？可惜啊，这公主是脸先着地的。”
　　 这些话一出，那女的不乐意了，“你谁啊你，忘了吃药了吧，神经病。”然后，非常社会地骂了脏话。
　　 莫浅浅觉得自己骂的很爽，一时间很多人都朝她看来，甚至有人拍照，服务员也赶紧过来打圆场。于蓝赶紧把她拽住，她还不忘丢下一句话“哥们，你要是爷们就别那么畏首畏尾，天下好姑娘多得是。”
　　 于蓝一边拽浅浅，一边对那两个人说着对不起。那女人又扔过来一句“被人甩了吧，跑这来抽风”。
　　 莫浅浅被姨妈拽走之后意识就有些模糊，但还是听到了女人的话，“没错，姐也算颜值在线吧，照样被人甩了，你长这个样就别作了。”说完这句，身体突然变得很轻，腿一软，向下倒去。
　　 与此同时，一个男孩冲了过来，一手架住了莫浅浅。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男孩简直崇拜得不得了。“姐，你帅呆了。”
　　 “不行，姐我现在要栽了。”莫浅浅身子又往前倾。
　　 “老爸，过来帮忙。”男孩大喊。
　　 何致远只得跑了过来，这个行侠仗义的女子越看越面熟，最后想起是在“老茶”见过。
　　 “谢谢你们。”于蓝感激地说。
　　 “不谢，小丫头真勇敢。是回老茶吗，我送你们。”
　　 “哇塞，老爸你们认识啊？老茶在哪我也要去。”男孩很兴奋。
　　 何致远瞪了他一眼，当着莫浅浅的面也不好怪儿子多管闲事，毕竟还差着人家茶钱。
　　 车开到巷口就停下了，莫浅浅已经完全睡着了，任凭于蓝怎么喊也没醒过来。
　　 “老爸，好人做到底，你把这个姐姐背回家吧。”何致远又白了儿子一眼，不过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背起莫浅浅，另外两个人在旁边按着她。
　　
　　 六
　　 当莫浅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她是被电话叫醒的。
　　 “莫浅浅，想不到啊，不声不响地成了网红。不过，你那些话太带劲了。”
　　 同事小莉噼里啪啦地说着，莫浅浅一头雾水，最后她终于弄明白昨晚的壮举被人发了朋友圈，并且很快被铺天盖地刷屏。
　　 她连滚带爬地坐起来，打开小莉发来的视频，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还好，好事者拍摄的角度与她相背，拍的大多是她的背影，她站着正好挡住了那一对男女，不过她被姨妈拽走之后拍得倒是很清晰。
　　 莫浅浅多少有些懊悔昨天的冲动，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发呆。
　　 “姨妈，扶我的男孩是谁啊？这孩子我得好好谢谢他，懂得助人为乐。”莫浅浅顺手拿起餐桌上的切片面包边吃边问，还真是感觉饿了。
　　 于蓝瞪了她一眼，“你以后不许再喝酒，快吓死我了。”
　　 “我本来沾酒就醉，姨妈你应该拦着我的。”莫浅浅颇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啊？昨天你醉得毫无意识，幸亏那个男孩的父亲好心地把我们送回来，到了巷口开不进车，人家把你背进老茶的。”于蓝把用水浸湿的热毛巾递给了她。
　　 “啊，囧大发了，姨妈，我……我以后再不喝酒了。”莫浅浅把毛巾捂在脸上，咯咯地笑着。于蓝用手戳她的头，扯下毛巾。
　　 “那个男人是何致远，男孩是他儿子，你还有印象吧。”
　　 后来，莫浅浅经常和姨妈提起何致远，她说，现在这样一往情深的男人已经快绝迹了。
　　 “善心结善缘，姨妈，你还怪我给人家免单，人生处处有伏笔啊！”莫浅浅心情大好，阳光洒在她脸上，一脸灿烂。
　　 “那个小男孩可是要了你的电话号，微信号，简直把你当女英雄了。”于蓝笑着说。
　　 “是吗？怪不得有人加我微信，原来是助人为乐的小男生，我必须得同意！”莫浅浅朝卧室跑去。
　　 于蓝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由衷地笑了。这丫头过了两年炼狱般的日子，终于找回原来那个本真快乐的自己。她一直紧绷的心，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了。
　　 与此同时，何睦正在餐桌上跟奶奶绘声绘色地讲着昨晚发生的一幕。“奶奶，那个姐姐简直帅得不要不要的，你没看见那个被训的女人的脸，那是由红到青，由青到白，马上要气炸的样子。我似乎都听到了四周喝彩的声音。奶奶你看，姐姐都霸屏了，你看这标题——美女怒斥矫情女，下面留言的简直不可计数，无数大好青年伸出了橄榄枝……”
　　 奶奶也被孙子感染了，饭也忘了吃，俩人一起盯着手机，一唱一和地说着，“奶奶，这姐姐漂亮吧？”
　　 “漂亮，长得有点像你妈。”
　　 “对呀，我说怎么莫名其妙地喜欢这个姐姐呢，果真没有无缘无故地喜欢啊。”何睦夸张地说。
　　 何致远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哭笑不得。
　　 “再不吃饭可要凉了啊。”他自己那碗面条也没下去多少。
　　 昨晚安顿好莫浅浅之后，于蓝执意请何致远喝茶，给何睦准备了果汁点心。何睦折服老茶的装修和摆设，东瞅瞅西看看。
　　 何致远了解了莫浅浅的故事，心里突然对她生出一点怜惜，也许缘于同命相连吧。之于爱情，最大的悲剧，不是飞蛾扑火般坠入痛苦，而是嫦娥奔月般寂寞无奈地活着。也不是看不开，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去看开，看开之后又能怎么做。
　　 “老爸，莫浅浅，哦不，暂时叫浅浅姐吧，邀请咱们去老茶做客。她可说了她厨艺精湛，尤其会包饺子。奶奶，你一定要去。”
　　 “去啊，我去准备礼物，不好空着手去吧。”老人心情大好，好像很久没这样高兴了。
　　 “行吧，快去准备吧。老爸，你也要去。”何睦下命令。
　　 “我们和人家熟吗？去人家合适吗？”何致远有些犹豫。
　　 “有啥不合适的，您都背过人家了。”何睦爆笑，何致远的脸一下子红了。
　　 路过花市，何致远停下车买了两盆绿色盆栽，绿意盈然，充满生机。
　　 于蓝盛情接待了何致远一家人，莫浅浅果然一手好厨艺，何睦吃得欢喜。
　　 吃过饭，于蓝亲自煮茶，与何致远的母亲相谈甚欢，室内温暖如春。
　　 何致远则来到厨房帮莫浅浅收拾碗筷，莫浅浅也不拒绝。
　　 两个人都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彼此都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相视一笑。
　　 午后阳光正好，能听到雪化的声音。
　　 “何致远我们都丢失了挚爱，既然运气差到家了，我们要不要试试勇气？”莫浅浅歪过头看着何致远。
　　 起初他有点恍惚，随后明白了莫浅浅话的含义，一股暖意袭来，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