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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心灵】西山烧(散文)


作者:阿钝 秀才,2468.8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06发表时间:2017-12-18 22:05:45
摘要:我为什么改了“同山烧”的名字,而要把它叫成“西山烧”,原因其实很简单,那是因为我家所住的那个地方叫作西山,离同山有三十多里路。自己家里出的酒,一样的品质,我不想用别人的名字,于是就把它换成了西山烧。


   另外的一半任务是浇水。给新种下的秧苗浇水,在务农这个行业里面有专门的名字,叫作“点根”。点根的目的,除出让小苗有足够的水份外,尤为重要是让根须与泥土接触得更紧密,更稳固。所以不管种的是什么秧苗,根都是必须要点的,除非正好逢上天下雨,但种高粱时,正好下雨的机会很少能凑上。
   这一点根可不要紧,同样还是以一亩地的面积来估量,没有上百担的水,这根是点不下来的,而上百担的水全得靠肩膀从池塘里去挑,这个劳动的强度也就可想而知了。我们也曾作过买一台小水泵的打算,无奈附近没有电源,即使买了水泵也用不起来,最后就只好作罢。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光是用来点根的水已不知挑了多少担了。
   第二场是收。
   第一季高粱的收割大约与收早稻是差不多的时季,正是七月里暑气最凶猛的时候,过去时叫做“双抢季节”。但高粱与稻子很不一样。首先它不像稻子那样只要开镰了就一收到底,同一片地里的高粱穗子,成熟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前后往往要相差一个星期以上,所以总是熟一批割一批。倘若等到最后一批熟了后再一起去割,早熟的那些即使不被麻雀吃掉,也已经自己掉下了,就算还有一些留在穗子上,多半也已经被虫蛀了——成熟了的高粱还长在地里的时候就会被蛀的。
   其次是它不能直接在地里打,必得要把割下的穗子收回来,晒得半干以后才能脱粒。刚刚收下来的高粱穗子很沉实,搬回来的时候也得靠人力。我们家原本有一架板车,但多年不用已经不能拉了。这些年来父亲每逢收高粱时,都是用一辆小三轮车一车一车往回拉,相比于用肩膀挑,多少要轻松一点。
   拉回家,在院子里晒过几个太阳后就可以脱粒了,俗称打。打高粱也不像稻子那样能用打稻机,我们曾经做过这样的试验,但是,用打稻机打下来的高粱全是一小串一小串的,每一串都是五六粒到十来粒不等,拉拉扯扯地粘在一起,连风车也过不了,到最后还得用手工再细细地打一遍,既费工又费时。所以多数情况下,打高粱都是用木锤子手工打,并且还得趁下午太阳正猛烈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穗子最干燥,打起来最容易脱壳。可这个时候人也是最受罪的时候,不但酷热难挡,还有那满天飞舞的芒屑,简直能把人痒得发疯。
   后来,终于有了一个新的办法,就是等高粱穗子基本晒透后,在院子里平展展地铺好,用汽车在上面来来回回地碾压,碾过一层后,翻一遍,再碾一次,高粱就基本都脱落了。这种方法很有点像电影里北方人用石辊子打麦子,并且“机械化”的程度还要高得多。
   然而,七月中下旬正是雷阵雨最频繁的季节。雷阵雨是很能捉弄人的,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所以,在晒高粱的那一段日子里,一天当中因为天气的原因而反反复复地晒了收,收了晒可是常有的事。这一个过程有将近十天的时间,十天下来,等到高粱全部收入仓中的时候,在骄阳和汗水的作用下,人早已累得脱了一层皮了。
   第三场是煮。
   生活当中有许多事情想起来实在很可笑,就拿这高粱来说吧,收割的时候拼了老命也要把它晒干晒透,生怕它有一丝不干而发霉。可是到了要蒸煮的时候,却又得花好长的时间将它泡胀泡透,不然就很难煮得过芯。晒干了的高粱坚硬得像砂子,在蒸煮以前差不多要浸泡两天两夜的时间,一直浸泡到水面上泛起白花花、散着酸味的泡沫时为止,然后再到大锅里去煮。
   为了煮高粱,父亲专门买了一只柴油桶,拦腰割开了,做成一只大炉子。父亲退休以前是做泥水匠的,对于砌炉子真可谓小菜一碟。为了方便移动,他还给炉子装了三只轮子;又把一只大锅拿到镇上的冷作店里,用白铁皮敲了一圈翻边,把锅加高了半尺,以便能煮得更多。这样,一台专门用来煮高粱的炉灶就做成了。
   煮高粱是件很磨时间的慢工活,性急不得,主要是靠焐,焐的时间长了,高粱才能熟过芯,不至于夹生,高粱夹了生,酒的产量就少了。因此,每次到了煮高粱的时候,父亲就事先在院子里搭起一个简易的凉棚,把炉灶按在棚子底下,用一块插线板接好鼓风机,边上堆起一堆柴禾。父亲每天早上五点不到就起来生火开煮,一直煮到下午四点多,一天最多只能煮六锅,每一锅四十斤。煮熟了的高粱晾在小屋的地面上,一直要等到最后的那一锅也完全冷透了才能拌酒曲——我们那里的人不叫酒曲,而叫白药。
   白药是问酿酒的师傅买的,算在酿酒的工钱里。白药如桂花球一样,白白的,圆圆的,有酒的气味。因为有定量,所以酿酒的师傅事先按照酒的蒸数,把白药分成一小包一小包,多了少了都不行。白药在拌药以前就用面锤子擀碎了,擀得很细很细,像麦麸。
   吃过晚饭后,晾在地上的熟高粱全都冷透了,于是就去拌药。拌白药跟拌水泥很相像,几乎是一样的,也是用铁锹。拌了药的高粱就成了酒酿了,当即就有酒浆渗出来,粘粘的,屋子里也同时弥漫起了浓浓的酒香来。而等到把酒酿全部装进坛里或缸里,再把地面洗干净,时间也差不多已到了晚上七点多了。像这样从早晨五点一直忙到晚上七点的日子,大概也要持续十天左右。
   第四场是烧。
   “烧”是我们那边的土话,如果按照书本上的话来说,其实就是蒸馏。这个过程倒并不很长,因为酿酒的师傅至少有四只炉子,按四十斤一蒸的规格算,每一蒸大约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也是起早摸黑的,就连中途吃饭时炉子也不停,不过想停也停不下来。他们每天差不多要干十一个小时,也就是烧四十四甑左右,这样算起来,我们家的那点酒,最多只要一天半的时间也就完成了。但为这一天半的时间所做的准备却很不简单,这种准备里最重要的事情是柴禾。
   烧与此前那道煮的工序完全不一样,煮的时候是靠焐,火旺了作用也不大,但烧的时候火必须要烧到最旺的程度,火不旺,蒸汽催不起来,酒也就蒸不出来,所以这个时候得用整块的劈柴。其实,周围有图省事的人家已经买了煤来烧烧酒了,但父亲算过一笔帐,像我家这个数量,全部买煤烧的话,就得多花好几百块钱的成本,不划算的!
   我们家劈柴倒是有的,因为父亲既然把酿酒看成了一桩小小的事业,所以平常就十分留心柴的事情,总是千方百计想办法。早几年时,他通过一个包工程的徒弟,每年都花一天到两天的工夫,到工地里去捡废木料,而后请人用拖拉机拉回家里来。后来,那个徒弟到外地包工程去了,于是这条门路也就断了,好在家里柴禾向来有所积蓄,短时间内倒也并不成问题,但从长远考虑,总还得有所补充才是。好在前两年姐姐她们村子里搞新农村建设,砍掉了一大批村前村后土岗子上的杂树。砍下来的树因为太杂的缘故,没有人要,于是父亲就去弄了回来。但这一批杂树确实不是一般的杂,不光品种杂,形状和大小也都很杂。其中最大的几棵苦楝树有斗那么粗,要是在早年时,可算得上是做家具的好木料,因为楝树的木质很细腻,花纹也很漂亮,何况还这么粗,但可惜的是,现在也只有沦为劈柴了。
   父亲把这批杂树弄回家后,花了好大的心思才整好。他把柴禾分成两部分,大的主杆用于“烧”,而那些小的枝桠则用于“煮”。但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一律截成一尺长的短段子,劈开后,一捆一捆捆好,顺着小屋的西墙,整整齐齐地排成一道“劈柴墙”,看起来与某些电影里所放映的“山里人家”一模一样。
   蒸酒的师傅进门后,在院子里一字排开四台火炉子。炉堂里熊熊的火烧起来了,随着酒如涓涓细流般地从酒甑流到坛子里,劈柴也就经了父亲的手源源不断地被搬到炉子前的地上,再经了师傅的手被一块一块地送进炉堂里去,那堵柴墙自然慢慢地就矮下去了,矮下去了……父亲每每看着那堵越来越矮的柴墙,总是说:
   “等这批柴全部烧光了,看来真得去买煤了。”这话的意思,他还想把酒一直酿下去哩!
   这时候,母亲就会说:“等这批柴烧完,我们就不再种芦稷,也不再烧烧酒了。”
   每当烧烧酒的时候,母亲也是很忙碌的,除出要做饭、晒酒渣,她还要掌握烧酒最后的“配方”。母亲的配方里有两项内容,一个是给酒上色,另一个给酒调味。
   被称为同山烧的高粱酒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酒是红色的,所以有的人也叫它红高粱。酒刚刚从甑里出来的时候,跟水一样,没有颜色,但人们总习惯于说是“白色的”。要把白色的酒变成红色,我们先后用过三种办法。
   最早的时候是用被虫咬过的高粱秆子,高粱秆子被某种虫咬过以后,就泛出红色来了,把这种泛红的秸秆剪几截下来,浸到酒坛子里,酒慢慢就变成红色了。但用这种方法着色的高粱酒虽然颜色已经红了,却红得很不好看,那色彩看起来涩涩的,很黯然,一点光泽也没有。
   后来,有人试验出了一种新的方法,就是用包裹在高粱粒外面的那一层黑色的壳来代替秸秆。高粱脱壳成粒后,这一层壳就被风车滤掉了,事先留取一些,等蒸酒的时候,用干净的纱布包上一小包浸到坛子里,酒也会变红,并且这时的酒红得很鲜艳,倒进杯子或瓶子里后,隔着玻璃望过去,红艳艳、亮晶晶地,像女人脸上的胭脂,很诱人。
   如今,我们家早已不用这两种方法了,因为这两种方法除了把酒染红,改变一下观感以外,没有丝毫另外的功效。我们现在用一种叫作“竹黄”的中药来浸酒,用竹黄浸出来的酒的色泽,比用高粱壳浸的还要鲜艳夺目。而更为重要的是,竹黄作为一味中药,具有“祛风除湿,活血舒经”的功效,可用于“风湿痹痛,四肢麻木的治疗”,而泡到酒里后,则更能“增加药势和加快药效”,所以具有一定的保健作用。
   我母亲说,反正我们家的酒大多数都是送给自家亲戚朋友喝的,不在乎这点竹黄的成本。因此,我们家用竹黄泡酒已经泡了好多年了。况且,所用的竹黄都是我从淘宝网上买来的,价格比当地中药店里要便宜很多。
   至于调味么,则主要是往酒里加一点冰糖和蜂蜜,用以改善酒的口味。因为我家酿的酒度数太高了,酒瘾不是很大的人往往觉得口感很辣。加入一点冰糖和蜂蜜后,用某种行话来说,就“绵柔”得多了,何况这两种东西不光有清火解毒的作用,并且还能增加酒的鲜味哩。
   前面曾经说过,有一段很不短的时间里,我们家与酒基本没有什么缘分,因此,我早先时也是不怎么喝酒的。特别是对于烧酒,总觉得太辣了,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有时候偶喝一回两酒,也多数是喝啤酒和黄酒。我在温州时倒确实喝过一阵子啤酒,主要是夏天里热得厉害的时候把冰啤酒当冷饮喝。后来患了痛风的毛病,啤酒是决计不能喝了,黄酒也不能多喝,可自己家里又每年要酿出这么多的酒来,于是就用高粱酒泡杨梅,泡得淡爽了后再喝,慢慢地,终于对于烧酒也有了一点点的爱好。如今,当我从外面回到家里,每天吃晚饭的时候也会喝一点酒了,可始终喝不多,如果喝原酒,则最多喝到二两,超过二两,不光自己觉得过量了,不舒服,并且母亲也不怎么允许,她对于喝酒总归还是有所戒备的。
   三年前,我从一个工友那里弄到一个据说是“鸿茅药酒”的配方。按照电视里所说,鸿茅药酒有七十多味中药,而我的这个方子里却还不到六十味。不过这没有关系,反正我们又不卖药酒,管它是五十多味还是七十多味呢。我照着这个方子去中药店里抓了药,泡了整整一坛酒,四十多斤。从此,不光家里喝,还带到工地里,工作之余,隔三差五也喝一点药酒。但药酒太苦,所以喝的时候需要兑一点原酒才行,但总的量却始终喝不过二两。
   正是由于像我这样把酒带到打工的地方去喝的人多了,因此,若干年以来,这种被视为是诸暨特产的红高粱酒,其实也可以说很有一些“名声在外”了,单单在我周围就有不少人知道并喝过了这种酒,凡是喝过的人都说这种酒好。
   有的人说:“喝这种酒,口味很纯,真真有那种‘一线喉’的感觉,从嘴里一直淌到胃里,很明显,但不上头。”
   有的人说:“喝这种酒,不但不必考虑酒的真假,就连添加剂也不必担心,真正让人喝得安心。”
   有的人说:“这么纯的酒才卖二十块钱一斤,想想那些几百块、上千块一瓶的什么名酒,真不知喝的是啥东西呢!”
   这当中,也有人会问我这酒有没有什么名字,甚至有的人之前就听说过“同山烧”的大名了,于是就直接问我这是不是就是那种“同山烧”。
   每每碰上这样的评论和询问,我总是无一例外地告诉他们:“这个酒的名字不叫同山烧,而叫西山烧!”同时心里也往往会想起父亲所说的关于“四场战役”的话来,因此免不得暗暗地感慨道:唉,这一口小小的酒啊,虽然只卖二十块钱一斤,可真是来之不易啊!
   至于我为什么改了“同山烧”的名字,而要把它叫成“西山烧”,原因其实很简单,那是因为我家所住的那个地方叫作西山,离同山有三十多里路。自己家里出的酒,一样的品质,我不想用别人的名字,于是就把它换成了西山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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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西山烧》这是一篇携带浓浓生活气息的叙事散文,更是一篇泼墨酒文化的情感散文。也许你我都不知道这个“西山烧”的酒名,但它却确确实实在香飘人间。因为它没有茅台那么霸气,也没有五粮液那么忠耳,但它却一直迷香与作者的心田以及乡亲父老的舌尖和喉结。西山烧或许是源于同山烧,或者说是有一定的连带关系,但经过人的不同操作或勾兑,却又各领风骚。作者不仅介绍了西山烧的来历,也说明了它与同山烧的不同之处,更为带来了作者与西山烧或者关于西山烧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时代的背景。该篇作品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在作者遒劲的文笔下硬是让一个美字翩然起舞,有的是酒香,有的是人善,有的是社会的安泰,有的是政通人和,更多的是文化的传承。如果你是一个细心的人,你还可以在静静流淌的文字里感悟出许多艰辛,特别是酒的酿制过程无不饱含更多的汗水。一篇文笔流畅而地气浓郁的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木石语】【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7121900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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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木石语        2017-12-18 22:07:59
  洋洋洒洒的文字,携带着无尽的情感!
回复1 楼        文友:阿钝        2017-12-19 07:40:47
  感谢社长亲自编辑,敬酒一杯,当然是西山烧了。
2 楼        文友:木石语        2017-12-18 22:10:11
  待到春风传酒讯,定然讨饶酒一斤。哈哈,我这个酒鬼闻到香味了!
回复2 楼        文友:阿钝        2017-12-19 07:42:09
  应该是“待到春风传酒讯,定然讨要酒一杯”吧?可是一杯哪里够,至少也得喝一壶!
3 楼        文友:木石语        2017-12-18 22:13:08
  记得心灵之约社团有一个经销酒的老板,今天又突兀出了一个酿酒世家的传人,哈哈,如果那个珠联璧合成为一体,那该是一件美事吧。感谢作者赐稿心灵之约!
回复3 楼        文友:阿钝        2017-12-19 07:43:33
  卖酒的老板是广力童子吧?这个人多年来都杳无音讯,大概是出国去了,本来还真想找他合作合作的。
4 楼        文友:雨春        2017-12-18 22:21:46
  看样子,这个年假有了去处了。期待更多好吃的先分享一下!
走别人踩过的路肯定是一条非原创的路,所以地铁成了现代城市的毕由之路!
回复4 楼        文友:阿钝        2017-12-19 07:44:31
  你等着吧,最近一期倒确实整了几个吃的,待慢慢分享。
5 楼        文友:毕雨民        2017-12-20 15:28:33
  读了阿钝酒香飘溢的文章,戒酒多年的我也有了想喝酒的念头。也许因为过去喝工厂生产的酒,根本感觉不到酒的香美,以至于在年轻气盛的时候喝酒变成了勇气的比拼,根本享受不到喝酒是多么美好的事。拼命划拳,拼命比拼,醉倒呼呼大睡。之后见酒恐惧,推辞酒场,最后戒之。
码排文字亦如品茶,享受品味其乐无穷。
回复5 楼        文友:阿钝        2017-12-22 15:03:07
  凡事都有个分寸,超过了分寸肯定不是好事,所况如雨民老师所说的那样“拼命比拼”。酒这个东西,对能喝的人来说,稍微喝一点还是有好处的,至于过量,则还是那句老话:饭吃撑了也是不利于健康的!感谢雨民老师点评,预祝新年快乐!
6 楼        文友:草船借箭        2017-12-22 10:44:13
  文字裹着酒香,如春风拂面,美好着!
回复6 楼        文友:阿钝        2017-12-22 15:04:43
  感谢大侠到访。今日冬至,祝合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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