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春去春又回(同题•小说)
另一人道:“没看清。国君自来内宠甚多,也不是个个如夫人那般美貌又是贵出身,遇到长相相似的,也是安慰。怎么,你妒嫉了,可惜你没生得夫人的长相!”
少女被打趣得羞恼交加,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才嫉妒呢,我只是问问。便是与夫人模样相同,也未必有做夫人的命!再说,国君有什么好,总是阴沉着脸,一副冷面孔。”
听得同伴生气,那寺人赶紧笑着哄她:“是极!脸庞儿长得端正俊俏,却一副冷面孔,陪着这样的人,岂不是找罪受。”
少女“噗”的笑起来,嗔怪道:“咱操什么心,国君眼光高远,心思岂能和咱们一样。快些剪吧,早些把花送过去,晚了又要被责骂……”
另一人缓缓道:“夫人走了三年,寝宫还保留原貌,就连木香花每天都要新采摘的。国君对夫人念念不忘,真是重情之人。”
少女反驳说:“不能只看一面。他杀弟囚母,太子送做人质,也是有情有义?”
另一个“嘘”的一声:“休要乱讲,小心被人听到杖罚。”
两人噤了声,采摘鲜花放入竹篮。我假装不曾听见她们戏谑的对话,沿着蜿蜒的回廊前行。两个少女迎面看到我愣了一下,躬身施礼,飞快地从西侧门消失不见了。
郑伯为图谋霸主之位,独断专行,残酷无情,亲自送幼年太子与天子交换人质,期间不顾惜夫人思子之情,冷落斥责,夫人抱憾离世,这些消息在平民百姓中都有所耳闻。几日前,郑伯与叔段为争君位大战于鄢城,我亲眼目睹了郑伯无视兄弟之情,设计谋埋伏追杀。寺人说的杀弟囚母定是缘于此。想到这里,顿觉宫中阴森恐怖,迷雾重重。我提醒自己谨慎行事,留心观察,以伺机离开。
园中流连赏花,不觉间来到花园西侧门,圆形的石门两侧绿竹猗猗,微风吹过沙沙作响。穿过石门,绕过一个芍药园,是一个别致的后院。桃红柳绿,假山流水,池塘小荷,鱼戏莲叶,步步皆景。东西两侧,长长的庑廊绵延向前,灯笼悬挂于屋檐之下,房子雕梁画栋,木质花格窗,伫立在白色的台基之上,黑褐色屋顶庄重典雅。我沿着东侧庑廊向前,经过一个琴台亭阁,绕到前院,眼前豁然开朗。这座房子比刚才的任何一间都大,台基高隆,威严肃穆。门楣上有两个大字:陵宫。
庭院静幽,房门半开半合。我踏上台基,房内无人。用品摆设整齐,地面一尘不染。靠窗的案几上放置着黄杨木雕制成的瑶琴,琴身两端镶有花瓣状柚玉,高贵雅致。我轻拨琴弦,音色透彻悠远,余音绕梁不绝。如此好音色的琴弦,不弹一曲真是可惜。于是,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这庭院的不速之客,广袖拢起,玉指轻扬,略加思索,音符从指尖流出。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这首名为《江有汜》的曲子,是一首女子思念家乡的心声。带着几丝缠绵幽怨之意的曲调,正符合我此时的心境。一曲未完,就听得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接着一个身影闪过,没等看清来人,我就被强行拉到了后花园。
我挣扎着叫喊“放开我”,拼命甩开他的手,顺势向此人的肩上推了一把,只听“哎哟”一声,那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待站稳了身体,转过身来,我才看清是公孙子都。他手捂肩膀瞪着我,狠狠地说:“擅闯陵宫,死罪!”
我理理衣服,揉着胳膊,对他不屑一顾:“无人阻挡,大门开启,分明就是迎客之状,为何不能去?”
“陵宫为先夫人寝宫,除了洒扫的寺人,他人不可擅入。宫中自有规矩,岂是乡野街市?还不认罪!”公孙子都严厉地斥责着。
“你喊什么,我非宫中之人,规矩于我无用。若嫌我不懂宫中礼规,自可遣出宫,做个自由的人比不明不白关在这里快乐。”我嘴角带着轻蔑的笑。
他没想到我会如此无礼,显然是被激怒了,手按在腰间的剑上,怒目圆睁,做随时拔剑出鞘之状:“真乃无知狂妄妇人,若非国君动了恻隐之心,你早已尸横荒野,岂容你如此无礼嚣张!”
午时的光景,院中安静,他厉声喝斥,一片花瓣仿佛受到惊吓,悠然落地。我不是柔弱的花朵,我不会害怕。
“恻隐?杀弟囚母之人对一个平民女子如此怜忍,真难得,我应该感谢你们的不杀之恩了?!”我语带嘲讽。
原以为此言一出,公孙子都定会大发雷霆。出乎意料,他沉默了,望向京邑的方向叹口气说:“段之死,非国君不义,乃天谴之。段贪婪成性,封于京邑后,擅自扩大封地,国君隐忍不发。他却招募兵勇,私备战车,偷袭国都,以夺君位。国君这才令公子吕率兵杀进京邑,并亲到共国劝他回头。段顽固不化,自刎而亡。事实真相便是如此,子都并无欺瞒夸大之词。”
尽管早有怀疑叔段凶多吉少,但得到确认后,依然震惊不已。虽与叔段有尊卑之别,男女之隙,当他与叔父对面而坐相谈甚欢时,隔着窗棂看这个洵美仁武的英雄。想到这里,我泪满眼眶,心中戚戚。叔段宁可自杀也不愿承认兄长更强大,以死来洗刷失败的耻辱。
“我是段的手下,你们尽可杀我,何须假装仁慈!”我悲伤且愤懑。
公孙子都略做停顿,意味深长地说:“国君向来仁慈,无需假装。”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囚于院,禁于宫,这是仁慈?逼问无辜平民女子,索要帛信真相,这是仁慈?是你们心存私念吧。”我转身穿过石门,欲回盈宫。公孙子都前跨一步,挡在前面:“帛信固然重要,但非主因。不让你出宫,是为你好。很多事情,你并不知晓。”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想出去!”我冷冷地说。
公孙子都面露失望,摇摇头说:“太不理解国君的良苦用心了。我奉劝你一句,勿再闯陵宫,更勿弹此曲,国君不喜。你好自为之,告辞!”说完,拂袖而去。
四
清晨,城门开启,商人带着车队进城。这场家族之战,没有对过往商客带来太多惊扰,他们向往这座位居中原腹地的商业之都。随着响亮的马车銮铃声,行人避让两侧,三辆马车依次出城。正中的马车最为夺目,驷马雄健有力,车顶五彩璎珞明丽耀眼。郑伯居中而坐,身姿挺拔,衮冕黻珽,带裳幅舄,九旒冕上的七彩玉珠如水滴垂落,无不彰显着国君的威严。车队出城径直向南面的颍谷驰去。
素净的阳光下,井田交纵,一望无垠。小河流淌,波光粼粼。昨晚,侍卫传国君口召,令我同去颖谷,我的眼角眉梢带笑,像只出笼的鸟。公孙子都靠近我,压低声音哂笑道:“哪个被囚禁之人有如此待遇?”
他丝毫不在意我厌烦的脸色,接着说:“国君准你出行,司马亲自保护,这待遇高不!”说完,神秘地一笑,打马前行。
颍谷离国都不算远,一路未停歇,近中午时便到了城郊。颍谷封人考叔早带着辖下的府吏等人在此迎驾。考叔身材中等,皮肤略黑,唇边蓄着短短的髭须,看起来甚是干练。
一队人马随着郑伯向城池行进。一路只见屋舍排列有序,阡陌纵横。田亩成方,林木如网,沟河交织,道路相连。黍麦伸展着青绿的叶子,旺盛地生长。郑伯问考叔:“寡人所命你治田器修水利,目下如何了?”
考叔道:“臣已修筑完成鱼嘴坝,取材当地盛产的竹子编成竹笼,装填卵石,沉积堆叠而成,储水足够颍谷灌溉之用。又制桥修渠,引黄河水入圃田泽。不仅解决了灌溉问题,这些堤坝还能兼做衙敌之壕。”
郑伯微微颔首,对答之间,马车正好经过城郊一片田地。这里孔桥相接,延伸至官田,沟渠相连,畅达每一方野地。因为已至中午,只有寥寥两三个农夫在田里耕作,远离沟渠的小块田地,农夫正背水浇灌。考叔道:“大的田地,均桥渠引水灌田,一日灌百畦不倦。边角田地,因沟渠无法延伸至此,须负缶而灌,虽一日只能浸一畦,但所有田地均已浇灌。”
郑伯命御夫将车停下,饶有兴致地下车察看,果如考叔所言。农夫正疏松田地,手中的耜扬起,在太阳底下锃亮,为铁艺所铸。我不禁感到诧异,这种铁耜我经常使用,上山采药时,便于翻松草的根部,不伤到药效。没想到偏远的颍谷,铁耜竟已用得如此普遍,这个颖谷封人考叔还真是头脑聪慧之人。
郑伯显然很满意,点头道:“善。地力如何?”
考叔介绍道:“颍谷田地总十五万亩,昔用石耜,加之负缶而灌,岁收亩不足十担,今以铁器代之,又治沟洫,岁收可达十五石,一夫治田百亩,较先则岁增亩百石,颖谷总增总七十五万石。”
上卿祭仲插话道:“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国君兴水利重田器,农桑广而百姓富,德之休明,民心所归。”
郑伯道:“郑国不比齐、晋等大国,他们皆自宗周已封,数百年开疆拓土,沃野千里、人丁兴旺。我先君武公披荆斩棘,才将这片满目荒凉的藜藿之地,开垦成如今的良田沃土,我们需利其器,得其法。”随行皆点头称是。
我内心暗赞郑伯心忧黎民,娴熟政治,但毕竟不谙农时,少了兴趣,对路边沟渠边的野草多留意了几分。这其中不少可以入药,但也有的一旦食用,则会中毒。边走边看,就落到了后面。
众人准备上车,路边挽着藤筐的少妇敛目避让于道旁,她身边的总角孩童手中拿着一大串青紫色的果实。我认得那是龙葵,正当我思索龙葵的功效时,孩童摘下龙葵果就往嘴里送,我不禁脱口而出:“不要吃!”飞快夺下那株串龙葵果,掷入路边。孩童受到意外惊吓,“哇”地大哭起来,哭声引起众人的注意。
郑伯回头,目光严厉地朝向我。公孙子都快步来到我身边,斥责道:“如此鲁莽,惊了君驾你担得起吗?”我置之不理,蹲下身察看孩童的手与嘴是否残留有龙葵果液,又拿出锦帕认真地为他擦净双手,确信无碍方才起身。
考叔俯身捡起龙葵对着我说:“这是龙葵,未到成熟期,食则中毒。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刚想回答,考叔对我使个眼色,示意让我到国君的马车前说明原由。郑伯端坐于马车之上,微闭双目,眉头紧锁,问道:“何事惊闹?”
我近前施礼,回禀道:“孩童将误食有毒的野果,我发现后阻止,没成想惊扰了国君。”
“你怎知此果实有毒?”郑伯脸色冷峻,威严依旧。
“小时曾跟随家人采药,识得野生龙葵,夏秋采收。成熟的果实呈紫黑色,可食用,有活血消肿之功效。未成熟便为毒药,汁液入眼即可失明,食用后精神错乱,昏迷致亡。”我如实回复,恭敬作答。
郑伯对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目视前方,微蹙双眉。召考叔上前,问:“司徒可知今春鲁国农桑被毁一事?”
考叔躬身答曰:“有所耳闻,还不知其中原委。传言为中毒而致。臣已下令加强巡视,目前并无异样。”
郑伯面有忧虑,道:“颖谷田地毗邻鲁界,当下黍麦芃芃,六月起获,关乎郑国数十万黎民,万不可遭遇鲁国农桑之事,诸位爱卿有何见地?”
祭仲道:“宁可信其有,不可疏于纰漏。臣也有所耳闻,只是目前无法推测毒物来自何方,在何人之手。若被鲁国操纵,他们向来恃强凌弱,我们当小心防范。”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两个月前的一件事。
那天下午,叔段与叔父畅饮叙谈。席间我去温酒添茶,听叔段说,不久前,鲁国西郊长势极好的黍苗一夜间全部枯死,农人也相继身亡。他派人探听实情,疑是被下毒,这种毒药破坏性极强,融于水渗入土地,黍麦枯萎无收,气味挥发入鼻可致人畜死亡。叔段还说,若能寻得此药,霸主之位唾手可得。叔父脸色大变,说,老夫从医多年,从未听说哪种毒药威力如此巨大,定是子虚乌有、道听途说。
“玄灵之药,鲁道有荡。”难道鲁国黍苗之死与玄灵之药有关?
五
从颖谷回来后,郑伯在考叔的劝谏下,“掘地及泉”,接回其母武姜,母子冰释前嫌。趁他心情大好,我提出想回家看看。他思虑良久,最终应允,派公孙子都“保护”我。
次日清晨,骑马来到城门口,公孙子都已等在那里。他上下打量我,笑着大声说:“早闻‘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城内美女,东门西门皆是啊。看来今天是赏花的好日子,子都眼都花了!”
我撇他一眼,道:“既然眼花,请司马回城歇息吧,洛伊自行前往,不劳陪护。”
公孙子都连忙道:“那可不行,国君之令,岂敢违抗,请吧!”
我们一前一后出了城门,奔向洧川镇方向。道路两侧,花草吐艳,春水长流。这些我无心欣赏,离家近一个月,叔父一定着急,我真想一步踏入家门,又莫名的紧张。
距镇三里处,有一座山,名为紫云山。山的右侧有一小路,狭窄陡峭,又被乱石树木遮挡,绕过去即是洧川镇。行至山下,公孙子都抬头仰望,说:“山上林木茂盛,定有野兔出没。”听他这样说,我灵机一动,拉住马缰,拍拍身后的箭囊,冲公孙子都道:“司马,猎只野兔下酒如何?”
“宫中每年狩猎,野兔下酒,并不新奇。”公孙子都看上去没有什么兴趣。
我哼了一声,显得颇为不屑:“宫中虽狩猎,你不过坐享其成罢了。别说野兔了,恐怕连只山鸡你也射不到。”
“胡说!”公孙子都果然被激怒了,“我公孙子都戈矛箭戟,无所不通,岂容你等轻蔑,敢比试吗?”
祝贺时光之城社团两周岁生日快乐!
这类小说也是初尝试,中间几度想放弃,也是三哥一直鼓励,讲解历史事实,方觉有趣才坚持写完。
在写作过程中有良师指导,有益友鼓励,是身处时光之城的我感到很荣幸的事情。感谢的话无以表达感激,虽然苍白,但是依然要对三哥说声谢谢!谢谢三哥,谢谢时光城!
先来祝贺亲爱的朵朵,稍后再去拜读小说。
问候朵朵安。
谢谢红叶姐,在一起,真好!
于是就这么天马行空,胡编乱造了一篇小说,算是同题小说吧
你懂的~
还有,我们的时光城两周岁了,我们一直要在一起。
你是一个有灵气的女孩子,时光之城欢迎您的加入。
这篇小说完全可以转换成剧本,拍电视剧了。
受益匪浅,学习了!
《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少年的时候就读过,只是突发奇想,想赋予它战争之外的爱情主题。
于是难免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侠客,既有铁骨柔情,也有侠肝义胆。但是任何人都无法突破所处的时代与历史背景,赋予历史人物一个完美的结局,也是一种心愿吧。
薛老师的评论精彩无比,这篇小说没有你说的那么完美,还有许多缺憾与不足。好在,来日方长,在时光城,我们都会进步。
感谢梅雪姐的阅读评析,祝安好!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时光城成立两年了。愿时光静好,愿岁月无澜!
走过酷暑,迎来春阳,我们的时光城会越来越好!
谢谢时光城,祝福时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