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胡二溜子(小说)
就在建芳将儿女交托给公婆,准备南下时,钱盛彪意外地回到家里。还没等建芳关上房门想和他亲热一番,他却脸色凝重地跟建芳摊了牌,要求离婚。谎称那个湖南妹子怀孕了,天天逼着钱盛彪跟妻子离婚。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下子将建芳打蒙了。闻讯赶来的公婆对儿子这行为很不满,一个劲地骂钱盛彪没良心,学陈世美休妻别子,到老不济。建芳则骑上电瓶车,一路哭着,奔回娘家诉苦。
胡二溜子听妹妹说了这事,肺都要气炸了,立即骑上新买的电瓶车,往妹夫家赶去。
钱盛彪知道离婚这件事做得不地道,眼见父母反对、儿女啼哭,建芳也回了娘家,这婚看来一时离不了,还是回苏州跟打工妹再混一段时间吧。于是,他意兴阑珊地行李,不顾儿女的哭嚎,挣脱父母的强行挽留,铁了心,头也不回地往村外走去。
从村庄到公路约五、六里地,上了公路才能搭上公交车。
就在钱盛彪正在公路上独自等公交车时,一辆电瓶车刹在他身边。胡二溜子从车上跳下来,亲热地跟钱盛彪打招呼:“哎呀妹夫,你啥时回来的?咋不和建芳一起回家看看爹妈?两老可想外孙了。”
钱盛彪听胡二溜子这么问,猜想他不知道离婚的事,笑着回答:“公司放了我一星期假,算是春节值班的补偿。前天回来的,还没来得及看望咱爹妈呢。你这是哪里来?”
胡二溜子扫了一眼妹夫手里的行李,知道他想离开这里,装作不经意:“嗨,我刚从镇上来,准备去水库,管理员老张给我留了几条鱼。你这是上哪呀?”
钱盛彪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原来建芳跟他还没见过面,不知道离婚的事。就拿假话回他:“公司多给了我一天假期,让我到东边的一个旗里去走访一个职工的家庭。我明天中午回来,后天上门看咱爹妈去。”
胡二溜子抬头看了下天:“哟,下一班公交车得一个小时后才能来呢。你傻掰掰地呆在这也无聊,要不跟我一起到水库边看看风景?”
钱盛彪想,如果用贿赂做通了舅子的思想工作,再由舅子出面劝建芳,离婚的成功率就更大些。于是说了声:“好吧。”抬腿上了舅子的电瓶车。
电瓶车顺着一条曲曲弯弯的山路往山里去,一路上没碰到过任何人。六、七里路,很快就到了水库边。
前几天刚下过雨,水库的水位升高了不少。尽管面积不大,但被群山围绕的水库,倒也绿波微澜,倒映着蔚蓝色的天空和朵朵白云。
钱盛彪站在陡峭的岸边,边欣赏着水库的美景边心里思忖着如何开口说离婚的事。可胡二溜子停好车,开门见山就提起这事:“听建芳说,你不想和她过了?她有什么坏名声传到你耳朵里了?”
钱盛彪吓了一跳:原来舅子知道这事,跟我谈判来了。于是故作镇静地回答:“要说建芳呢,在家挺好,没什么可说的……”
没等妹夫说完,胡二溜子就插嘴了:“那你说说,为什么要离婚?”
看着胡二溜子阴沉的脸,钱盛彪心里敲起了小鼓:“是这样的哥,咱俩长期分居,感情上就合不来了。趁着咱俩都年轻,何不好合好散。建芳为人善良、能干,我相信她以后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强的男人。”
“那两外甥咋整?”
钱盛彪听舅子这么问,似乎看到了希望,赶紧回答:“要不先这样哥,儿子归我,女儿给建芳。如果建芳嫌带了孩子找不到合适对象,女儿也归我吧。当然了,我准备给建芳十万分手费……”
“这十万能买回建芳的青春和付出?”
胡二溜子那冰冷的话,竟使钱盛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舅子心狠手辣。于是换了种恳求的神态:“哥,我和建芳长久两地分居,管不住自己,把个打工妹的肚子弄大了,是她逼我回来离婚的。”
“她让你吃屎你也吃?你他妈的是人操的还是狗日的?”
“哥,咱弟兄俩拌嘴,做啥骂我爹妈?”看到舅子出口伤人,钱盛彪觉得不顺耳了。
“骂是轻的!你欺负我妹妹,打你都不解气。”胡二溜子动了真情,想到从小被父母宠成宝贝疙瘩的妹妹,竟莫名其妙地被眼前这混蛋给耍了,眼里竟浮出泪花来。沉默了一会,他不甘心地问:“你真不想和建芳过下去了?”
“哥,我欠建芳的,今后一定还……”
钱盛彪话没说完,就挨了舅子反手一巴掌:“吃了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你现在死活要跟她离婚,把她撇在半路上,还有今后?就你能!你以为我和建芳都是小孩,由着你糊弄?”
这一巴掌,将钱盛彪的怒气打出来了。本来想着是他提出离婚,有错在先,因此在舅子面前还处处赔着小心说话。既然谈崩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讲什么妻舅情分。要不是自己有错在前,就舅子那小身板,打起架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他别转身子,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独自往山外走去。
胡二溜子一看就急眼了,赶紧喝道:“站住!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有话上法庭去说。我懒得跟你说。你算老几呀。”一旦撕开了脸皮,钱盛彪也就无所顾忌了。
“你,你,你还是个人吗?俩孩子还小呢。”胡二溜子追上去一把揪住妹夫的上衣,硬是将他拽回来。
钱盛彪头脑一热,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我是不是人,但离婚是政府允许的。你做的那些勾当,才不是人做的事。你当我不知道?我当初怎么瞎了眼,跟一个贼女子结了婚。咱要么好合好散,否则的话……”
胡二溜子平生最忌讳有人当他面说“贼”字,今日听到钱盛彪竟将妹妹也骂作贼,心里立即腾起一股无名火,咬着牙问:“咋样?”。
钱盛彪使劲一甩,挣脱了胡二溜子的揪扯,径直往外走:“还能咋样?小心你那些破事,早晚有警察上你家门!”
犹如一声惊雷在胡二溜子耳边炸响,这不明摆着要告发他!胡二溜子的豺狼本性立即原形毕露。他略略迟疑了下,无暇多想,把心一横,弯腰从地上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紧走几步,追上正往外走的钱盛彪,扬起胳膊,将石块狠狠地砸在妹夫的后脑勺上。
钱盛彪遭此袭击,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手捂着流血的脑袋,摇晃了一下身子,吃力地转过身,惊恐地问:“你……你想杀人?”
胡二溜子不做任何解释,只是抡起胳膊,再次将石块狠狠地砸向钱盛彪的右太阳穴。手起石落,钱盛彪的右脸颊顿时直往外喷血。摇晃了几下,终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手脚直抽搐。
胡二溜子这时反而不惊慌了。他看了看四周,水库附近还是没有人影。就近找了块大石头,再从电瓶车后面的工具箱掏出根小手指般粗的尼龙绳,一端将大石块仔细缠绕结实,另一端绑在还在抽搐的钱盛彪腰部,打了好几个死扣。然后从钱盛彪的裤兜里掏出钱包,塞到自己的裤兜里,接着连人带石拖到岸边,抬起一脚,将人与石头一起踢下水库。
只听“轰隆”一声,平静的水面顿时水花四溅,激起层层波浪向水库对面扩散。钱盛彪的两腿本能地挣扎着,身体在缓缓下沉的过程中,冒出一串串水泡。过了一分钟,钱盛彪沉到水库底,看不见了。水泡也停止了,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依旧映着蓝天白云。
六、
胡二溜子用脚将沾有血迹的碎沙子石块全都扫到水库里,再将外衣脱下卷好,塞到工具箱里,然后探出身子往水库水面看了看,吐了口唾沫,骑车回家。
还在跟父母哭诉的建芳看到哥哥回来了,马上关切地问他跟钱盛彪是怎么说的。胡二溜子说赶晚了一步,眼看着钱盛彪拎着行李上了公交车,走了。他在车后追了一会,怎么也追不上,只得作罢。离婚的事等这小子回来了再说。“孩子要紧,你先回家去吧。这婚不是三两天就能离成的。”
建芳知道哥的脾气暴躁,担心他跟钱盛彪一言不合就打架。听哥这么说,放下心来,想着家里俩孩子不知道哭成啥样了,赶紧跟父母打了声招呼,骑车往家赶。回到家里,果然没看到丈夫。问公婆,才知道丈夫真的走了,这时大概正在回江苏的车上。于是跟公婆商议,准备过几个星期,等丈夫消气了,她将带着公婆和俩孩子去苏州,严防死守,一齐看住丈夫,断了那个打工妹的念想。
然而,还没等他们动身,这件谋杀案暴露了。
十多天后,水库管理员按例去水库巡视,发现水面上浮着一团不明物体。仔细辨认,原来是具尸体。立即报警。半小时后警灯闪烁,警笛长鸣,两辆警车呼啸而至。刑警们将尸体拖上岸,设下警戒线,立即由法医验尸。
水库里捞上一具尸体!这条新闻立即在十里八乡传开了,闲人蜂拥而至,挤在警戒线外,伸长了脖子,看法医如何验尸。
该尸体大概浸泡时间太长,又被水库里的鱼啃得面目全非。刑警在死者身上没找到钱包和身份证、银行卡等有效证件,但在死者的贴身口袋里发现一张快要泡烂的实名制火车票,经过几次核对,确定死者就是钱盛彪。
建芳也听说了这个案子,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案子与她有关。她只知道丈夫已经坐上车回了江苏。因怕丈夫还在气头上,所以一直没打电话给他。当她看到警车开到她家院子里,心里就有不详的预感,头一阵阵发蒙。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警察的,只是看到丈夫的遗物时,腿一软,晕了过去。
案子很快就破了。
刑侦队摸排社会关系,联想到夫妻闹离婚,女方的娘家人会不会出于义愤而报复杀人。当公安局走访建芳的娘家,胡二溜子首先进入刑侦队的视线:无正当职业,偷盗成性,性格残暴。再核对建芳回娘家那天,胡二溜子义愤填膺地出门,说是找钱盛彪谈谈。然后又说没碰上。这情况太可疑了。
公安机关传唤了胡二溜子,可他避重就轻,满嘴谎话,企图蒙混过关。
刑侦队搜查了胡二溜子的家,在炕洞里找到了钱盛彪的皮夹和身份证。那根捆绑尸体的尼龙绳,出售该绳的店家证实是胡二溜子买的。
刑拘时,他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还是拒不认罪。然而,经过九天负隅顽抗后,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因为他彻夜无眠,一合眼就看到满头鲜血的妹夫站在他面前,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嚎啕痛哭一会儿拼命厮打。有时又看到两个年幼的外甥向他哭着喊着要爸爸。
这天,他跟提审他的办案人员请求:想吃碗方便面。
按理说这个时候犯罪嫌疑人只要提出的要求不太过分的话,都能满足他。因为,犯罪嫌疑人要开口招供了。只要一碗方便面,这个简单的要求太出乎办案人员的意外。
当他面对一桶热腾腾、香味扑鼻的泡面时,一反连日来阴沉、桀骜不驯的表情,端起来就吃。吃的狼吞虎咽,风声四起。一桶面很快吃光了,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纸桶盖上的汤汁,对办案人员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桶?”当他吃第二桶泡面时,放慢了吞食的速度,似乎在仔细品味。然后,将吃完的纸桶推到一旁,认真地对办案人员说:“哎呀,这方便面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不怕你们笑话,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吃过方便面。今天是第一次吃呢。果然好吃!能吃上这桶方便面,我死也不冤了。我家穷,为了供俩孩子念书,家里连香油,味素都不舍得买……”
杀一个是死罪,杀两个也是死罪。胡二溜子知道他没脸面对妹妹和两个外甥,终于竹筒倒豆子,将他全部罪行抖了底朝天,一个不留地全部招供了,包括还成为悬案的张三猴案子。
胡二溜子被执行死刑前,按例获准见家人。
他含着泪,跪在父母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哭着说:“爹,妈,不孝子要走了,不能给你俩养老送终了。你们自己保重吧。”
轮到王桂花见面,他面对痛哭的妻子,一点泪花也没掉。瞅机会靠近王桂花的耳边,悄声耳语:“我给孩子攒了一笔学费,用塑料袋包紧了,藏在茅坑旁的碎砖堆里。”
当正在读初一的儿子和读小学的女儿一起跪在他前面边哭边磕头时,他忍着眼泪,教训儿女:“好好读书!长大了别学你爸样。要孝敬你妈。记得常去看看爷爷奶奶!”
面对妹妹建芳的哭喊:“哥,你怎么下的了手呀?你俩个亲外甥从今后没有父亲了!你害惨我了,知道吗?”胡二溜子低着头,不敢看妹妹伤心的泪眼。末了,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嗫嚅着:“妹,别叫我哥。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七、
伏法时,正当夏天,他穿了一件背部印有36号的旧T恤。那件T恤,是他去年作案时顺手偷来的。巧合的是,伏法时,他正好3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