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枕着你的名字入眠(小说)
五年来,尽管日子十分拮据,常常是捉襟见肘,特别是小玥玥有时突然患病,她就感到莫名的恐慌。最初几年,一到冬季,玥玥经常感冒发烧,好多天才能痊愈,好在七爸七婶他们一家无微不至地照顾、父老乡亲们的帮助,她柳月琴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小玥玥也渐渐长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壮实了,很少患病了。值得庆欣的是,她自己从来没害过病,甚至连喷嚏都没打过!
倘若没有李彤来麻村搞精准扶贫,这一切也许不会出现,她柳月琴此生也就无牵无挂,精心抚养小玥玥长大成人,然后,她也就平平庸庸地度过一生。李彤的出现,她内心的平衡被不留情面地被打破。李彤热情、爽朗、心肠好,特别是非常疼爱小玥玥,小玥玥对李彤也不生疏,甚至像见了亲人似的,扑上去,撒娇,李彤也经常变戏法似的逗玥玥玩儿。
最近,小玥玥下午放学回来,做家庭作业时,非要李彤给她辅导不可,她讲都不行。只有李彤来了,给她讲哪道题怎么做、哪个字词怎么组词造句,玥玥才心服口服。
想到小玥玥,她心里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起。小家伙特懂事,挺机灵,学习也好。玥玥是她今生唯一的指望和倚靠。
她转身看了看旁边的玥玥,小家伙正睡得香,还说着呓语。她给玥玥掖了掖被角。
她只知道李彤是本县梁堼人,甘农大毕业的高材生,本来可以不来乡下,是他自己主动请缨,来麻村帮扶老百姓脱贫致富的。李彤来,是否有什么其他目的,比如说,镀点金,捞点政治资本,有了基层工作的经历,他就可堂而皇之地升迁,等等,她不得而知。
但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注李彤的,她也不得而知。她有时为她不切实际的天马行空般的异想天开,感到汗颜!柳月琴啊柳月琴,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别自不量力。人家李彤是堂堂正正国家干部,你一个普通老百姓,悬殊的地位在那摆着,你娘把你生在了农村,再说,你一个丧夫之妇、一个寡妇,有什么资格跟人家李彤论高低!
唉,不想了,睡吧,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呢!
迷迷糊糊中,手机闹铃响了。玥玥一轱辘爬起来,看到妈妈还在睡着,就轻手轻脚穿了衣服,下床,自己洗脸、刷牙,收拾书包。柳月琴起来时,玥玥已经准备上学去了。
柳月琴从上衣兜里摸出两元钱,递给玥玥,让她自己去学校食堂买早餐吃。玥玥拍了拍书包里的笔盒,摇摇头,示意她笔盒里还有买早餐的钱,然后,一阵风一样,窜出大门,没了人影。
六
节令过了小满,麦子也就渐次泛黄。此时的麻村,是一年四季中景色最美的时候。别的不说,走在川道田塍小径上,满眼是花团锦簇,诗意盎然;甚至打出来的喷嚏,也是香气袭人,令人置身其中,留恋往返。更别说许许多多知名的不知名的小鸟,此起彼伏的“啾啾”鸣叫,是那么的清脆悦耳,令人心旷神怡!
出了村部,李彤已沿着麻官村道,走了约莫五、六里路。眼前,一片开阔的沙滩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知道,这叫“金沙滩”。以前,这里的沙子畅销县内外。随着建筑业的迅猛发展,盖房的人越来越多,沙子的行情水涨船高,一路飚升。这里曾被过度开采,成为一个巨大的天然井坑,好在上级及时发现并阻止了开采,且在近年的平田整地、生态治理过程中,又被逐渐填平,但这里仍不适合长庄稼。
李彤抓了一把细沙土,粘粘的、湿漉漉的,冰凉的。这里的沙子跟其他地方的沙子又有所不同,别处的沙子气温低了,极其冰冷;气温高了,沙子又滚烫发热。
“金沙滩”的反气温沙子,种别的不行,种药材保证不成问题!李彤想道。再放眼远眺,“金沙滩”最北端靠近星垣山下的温泉,如果将“金沙滩”再进行集中整治,建成生态旅游山庄,既充分利用了自然资源,又招徕八方游客,带动麻村经济发展,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对,就建生态旅游山庄!
李彤为自己的这一重大发现和宏伟设想,兴奋得差点要跳起来!
他决心先将这一宏伟设想告诉村长陈拾根!他首先要争取村长的支持,然后再形成可行性报告,交由村民大会讨论决定。他相信,村民们肯也定会支持他的想法!这样,一旦他的设想变为现实,那么,他又为麻村村民的整体脱贫又立了一大功!
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反复思考,李彤这才决定找村长畅谈他的宏伟设想。
听完李彤眉飞色舞地叙述,村长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悠悠地将烟嘴在鞋底上使劲磕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这让李彤莫名紧张!村长不答应!莫非“金沙滩”是什么禁区,谁也不能动!
好半天,村长终于发话了:“你可又捅马蜂窝了!”
原来,早在十年前,就有人提出在“金沙滩”上建农家乐,为泾渗公路南来北往的商旅客人提供食宿方便。上级也数次派人实地勘察、设计。设计图纸都弄出来了,报告也送上去了,还没等批复,主管此项工作的常务副县长就犯事“进去了”,农家乐非但没建成,先是处理了在整个项目勘察设计过程中,大吃大喝、利用公款巧立名目大肆挥霍的众多“蛀虫”。此事就这么胎死腹中,从此无人问津,无人敢提!当然,常务副县长犯事还有别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不过那是十年前。时过境迁,十年了,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现在再提,人们也决不会主观将此项目地认定为“腐败项目”、“贪腐工程”了吧!
“说的也是!”村长思忖半晌,终于附和道。
事不疑迟,说干就干。于是,两人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一直商量到后半夜。诸如,再利用星垣山根的泉水,修建温泉、仿照县皇甫谧陵园的布局,种植药材,这里的沙土,种植芍药、山楂、牡丹、杜仲、草红花等,既可观赏,又可用来药浴。总之,要做到集旅游、餐饮、休闲、娱乐于一身,设计要超前,要突出地域特色,但又不能大而不全大而不当。咱这是为人民谋福利,咱不能打着人民的旗号,慷国家之慨,挥霍糟蹋人民的血汗钱,前辙可鉴啊!
最后,村长叮嘱李彤制定实施方案,起草报告。方案越详细越好!
李彤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忙点头答应。
夜幕漫上来又褪下去,窗外熹微的亮光射进来,灯光也就暗淡了下来。两人兴奋得一夜未眠,接着又拉了一阵家常。第二天天麻亮,就又和村民们一起出工,下地干活去了!
七
夏收大忙过后的一段时间,是比较消停的。大棚里的灵芝已采摘了好几茬,边采摘,边分等挑拣装箱,按质论价,按合同被悉数收购。初次尝到甜头的村民们,个个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就连走路都是那么的铿锵有力。眼下,正是蔬菜大棚里的青椒、黄瓜、茄子、西红柿等时鲜菜蔬上市的好时机,菜农们都忙自己棚里的活路去了。没有蔬菜大棚的,都在谋划利用农闲时间出门打短工,挣点零花钱贴补家计。
这天傍午,刚吃过晚饭。柳月琴独自一人踱到河边。她找村长,想谈谈利用近期农闲时间,把村上的“妇女联谊之家”活动重新组织起来,继续以前的麦秆画、布贴画、葫芦雕、面塑等手工制作,择优向县文化馆选送,挑不上的,陈列在村文化室,既使农闲下来的人们有活可干,也不使古老的手艺绝活失传。兴许还能创收,捞点外块呢!柳月琴以前是“妇女联谊之家”小组组长,有这方面的经验。以前,“妇女联谊之家”也曾红火过一段时间。
村长不在,她打电话告诉就近的几个姐妹,她们都表示支持。她还要筹划“妇女联谊之家”重启之后的人员布局,又有几个姑娘出嫁了;根锁、根才媳妇都外出随夫打工去了,看来还得招募几个人。
边想着心思,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前边有个人在唱歌,唱的是《枕着你的名字入眠》!
是李彤!那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背影,那熟悉的声音。虽说他唱得并不是十分完美,甚至还有些跑调,但苍凉略带嘶哑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凄婉与无奈!
他肯定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柳月琴这样想。
李彤竟会唱歌?这让柳月琴大吃一惊,而且唱的也是她柳月琴平生最喜欢的歌曲!
触景生情,柳月琴心里五味杂陈。这几年来,当听到这首歌曲,柳月琴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巨长春、想起了她的身世。
她不由得泪婆娑,她怕再也忍不住,会哭出声来。她双手捂住脸,正欲转身离去,谁知李彤回身,恰好看见了柳月琴。
“月琴姐!”李彤大声叫道,却不知为什么,他心脏咚咚地跳,声音发颤!
柳月琴止住脚步:“哦,是李干事,你也在这儿!”
更让柳月琴诧异的是,李彤第一次叫她“月琴姐”。刚来村那阵,李彤直呼其名,称呼她柳月琴,后来称她“月琴嫂子”;“月琴嫂子”是村里的后生们对柳月琴的普遍称呼。她心里一阵慌乱,揉揉眼睛,下意识地捋了捋鬓角的头发。
“是啊,屋子里热,出来凉快凉快。前几天,我曾和村长商量,在咱们村建生态旅游山庄。整个计划都酝酿得差不多了,可我还想让设计方案再细一点、详尽一点,争取报上去,让领导看了,认为可行,马上就就能通过;否则,你提出的方案、计划是笼统的、模糊的,领导怎么定夺?你说是不是?”李彤变得热情起来了,滔滔不绝地描述着他心目中的远景。在柳月琴听来,李彤正在向她描绘着未来的麻村,几代人向往的麻村!“所以,我再来实地看看。月琴姐,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帮我参谋参谋。”
柳月琴显然被李彤的热情所感染,她同李彤边走边畅谈,从以前的麻村谈到眼下正发生着深刻变化的麻村,憧憬着未来的麻村。麻村,这个古老的山村,在这一对年轻人眼里,正在孕育着巨大的生机,未来的麻村,仿佛一幅巨轴、一幅水清河晏的清明上河图。
“哎,月琴姐,你来这里干什么?”李彤好奇地问。
柳月琴告诉他,她是找村长,汇报利用农闲时间,重新开展“妇女联谊之家”活动有关事宜。
听完柳月琴的叙述,李彤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一把抓住柳月琴的双手,使劲地摇着。这是一双结实丰满有力温热的农村劳动妇女的手,虽不怎么修长,厚实的茧子,见证了并还继续见证着这个农村女人的勤劳与艰辛!
柳月琴吓了一跳,脸“腾”地一下红了,宛如盛开的木棉花,她抽回自己的双手,然后,双手不停地摩娑着。
李彤也不好意思起来,连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你知道七爸哪去了?”柳月琴话锋一转,带头打破了尴尬。
“哦,村长去县上开三干会去了,还有几天才能回来。”
李彤又帮着柳月琴进一步分析了如何细化了“妇女联谊之家”的管理、奖励模式,充分调动大家伙的积极性和聪明才智,把“妇女联谊之家”真正办成能带动乡亲们致富的品牌项目,利用农闲时间,坚持常年开展活动。麻村的手工艺品,通过推介,完全可以运用市场运作模式,打出去的。此外,“妇女联谊之家”这个名字不行,要改,怎么改,咱们都再动脑筋想想。
柳月琴连忙点头称是。
不知不觉,暮色上来了,晚风习习。当最后一缕晚霞跌下山峁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而这时,白色的炊烟和淡灰色的暮霭缕缕升起,笼罩了整个山村,麻村的南岸北岸便笼罩在轻纱里,隐隐约约,时有时无。清浅平静的达溪河水流潺潺,两岸树影婆娑;横穿达溪河的泾渗公路,在暮色中泛着青光,来来往往的车辆的鸣叫声、以及归巢的鸟雀的叽叽喳喳声、归圈的牛羊的“哞哞”声、“咩咩”声,共同构成这诗意般的田园风光。
他们肩并肩,边走边谈,走向村子。
而这一切,被躲在河边树林背后的一双贪婪的目光,看了个够!
是苟来喜!
八
耕罢头茬麦地,大棚灵芝又该浇水了。进入夏季,干旱少雨,气温又高,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要浇一次水。
柳月琴从早上一直等到傍晚,还未轮到给她家浇。她家大棚紧挨河边,应该是最后一家,可快到现在还没有轮到,该不会又是柴油机没油了吧!
她循声望去,前面人越来越少,好像要收摊的样子。
“来喜,我家的还没浇,你怎么又要收摊了?”
负责浇灌的是苟来喜。“哦,是月琴嫂子,没水了啊,抽不上来水了啊!”
“你骗人,我不信!”柳月琴笑着说,但她已多少有点激动。这也太巧了吧!怎么每次轮到给她家浇灌,不是没柴油了,水泵转不了,就是没水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信不信由你,这一次真是抽水机抽不上来水。不过你放心,什么时候水来了什么时候给你家浇。你再不信,你可以叫你的情郎哥哥来看啊!”
“苟来喜,你胡说些什么呀?谁的情郎哥哥?”
“这还用说吗?是谁偷偷和她的情郎哥哥在河边柳林里私会的?自己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议论么?”话一出口,苟来喜就后悔了:“唉,这臭嘴,啥时候才能不惹祸啊!”
仿佛被人在胸口上猛地扎了一刀,柳月琴大叫一声“你!”,就支撑不住,差点晕厥过去,她扶着旁边的洋槐树,强使自己镇静下来。她实在想不出恰当的词来回击对方。
苟来喜侮辱她自己倒还罢了,可这么平白无故向人家李彤泼脏水,她怎么也不能容忍。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柳月琴臊得狠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顺祝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