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落花的窗台(小说)
大厅的西边墙角处,挂着一幅裱好的4尺卷轴,画有点陈旧,应该是有些年份了。
老人的眼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画面里是一个女孩的背影,站在一株盛开的紫荆树下,旁边是一只安静的小猫。女孩的前面是一条河,女孩站在河边,脚下落满了紫荆花瓣。她望着对岸,很专注,可是对面云雾迷茫,看不清方向。微风吹拂,女孩衣裙飘飘,发丝飞扬。或许是风的作用,有一片刚刚离开树的紫荆花瓣,飘在她的头顶,将落未落。
这幅画叫《等待的紫荆》,作于庚戌年,右下角盖了一个印章:罗叶。
老人的眼睛落在了作者的印鉴上:“这画……”
“哦,这是家母的手笔。本来是一直放在家里的,这两天办画展,我就拿过来衬场,让郭老见笑了!”
“罗叶是你母亲?”老人盯着苏蕊,目光灼灼。
“是的,老先生认识家母?”
“哦……”老人不置可否,“你母亲风格灵秀,这紫荆画得很传神,整幅画很有灵气。我听说过你的母亲,在你们这里是很受人推崇的。”
“老先生过奖了,这画是母亲年轻时的作品,所以笔法略显稚嫩,与母亲后面娴熟的技法自然不是一个档次,却是她生前最珍爱的作品。”
“哦,不知她现在身体可好?”
苏蕊垂下眼帘,低声说:“家母上个月离世了,突发高血压。这画应该说是她的遗作了。”
不知怎么的,老人的身体突然晃了晃,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苏蕊连忙扶住他:“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晕,可能今天有点累了,不要紧,缓一缓就好。”
“哦,那您小心点,先坐一下。”旁边刚好有一张椅子,苏蕊顺手拉过来,扶着老人坐下。“小宇,去拿杯茶给爷爷。”
小男孩很利索地跑去了她的办公室,没多久,就用一个一次性杯子装了茶过来。
老人喝了一口茶,神色慢慢缓解,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次画展,有没有姑娘的画作?”
苏蕊看他恢复正常,放下了心,笑着说:“我的画哪里上得了这大雅之堂,不过是胡乱涂鸦而已。我喜欢花卉,不过平时即兴之作都送朋友了,自己甚少留有画作。”
“我妈妈画的竹子可好看了,是紫色的。”小男孩听到这里,突然用稚气的童音插了一句。
“哦,紫色的竹子?姑娘偏爱画竹?”
“我对竹情有独钟。我画画是母亲教的,家母喜欢画紫荆,我则偏爱紫竹。”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母亲的紫荆画得很传神,想来你的紫竹也一定画得很出色。可惜没机会欣赏到。”老人抬头望天,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对苏蕊说,“今天很感谢您让我看到了这么多高水平的画作,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说完,摸了摸霍小宇的头发,给了他一个慈祥的微笑,转身大步离开。
“好的,老先生慢走……”
老人向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看着老人的背影,苏蕊不禁有些失神,这老人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恍如黄粱一梦,让人辨不出真假。
“叮咚……”手机提示有新消息。
苏蕊点开微信,是一个人发来的信息:“你还在文苑吗?”
苏蕊回了一句:“是的。”
微信上对方发来一张照片:照片的正中是一座很宏伟的建筑物,红墙绿瓦,气势不凡。错落有致的屋顶上,一大簇怒放的紫荆矗立半空,醒目而耀眼。顶上是广袤的蓝天白云,墙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一位农民正在田间劳作。
“你现在在哪里?”苏蕊一眼就认出,这是文苑的照片,是站在文苑的东面拍过来的。
“这还用问?”
苏蕊哼了一声,这家伙,从来不会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永远喜欢与她兜圈子,这么多年,这破习惯一点没改!
“不问我哪知道你在哪个角落?你蜈蚣那么多的脚。”苏蕊回了一句。
“唉……”对方一脸的无语,“你嘴巴总是这么不饶人。女人太凶,就没有女人味了。”
苏蕊翻了个白眼:“我有没有女人味貌似与你一毛钱关系没有。何况,我的女人味因人而异,对你……好像没这个必要!”
“……”
良久,对方再没发信息过来。
苏蕊突然有些后悔。
她原本不该对他那么凶的,她原本完全可以与他好好说话的,可就是不知为什么,每次与他通话,苏蕊总没来由的要呛他,自己也搞不清是为什么,好像天生就习惯与他斗嘴。
以前读书的时候是这样,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
正在苏蕊想着要不要再发一条信息过去的时候,抬头,却看到大门口缓缓走进一个人。
长身玉立,神态慵懒,他正对着苏蕊微笑。
“你笑什么,捡到宝了?”苏蕊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没想到他过来得这么快。
“的确是捡到宝了,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什么?”苏蕊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有一袋东西,鼓鼓的。
“你喜欢的竹笋干,还有黄菜萝卜干。都是地地道道的农家特产,老家的人晒的,这东西在大城市你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他解开袋子,翻出里面的东西,一包包递给苏蕊,“看看,多新鲜。”
最后他拿出一大瓶用雪碧瓶子装的液体:“给,这是我老家一位婶娘自己酿的糯米甜酒,是用那座无污染的大山里流出来的山泉水酿制的,那里的水质极好,酿出来的酒也特别香醇。你拿去煮汤,每天喝一点。你太瘦了,女人,平时要用酒适当补一下身体。”
黄菜罗卜干的香气特别浓郁,闻之芬芳醉人。苏蕊抱着怀里一大堆的东西,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心里五味杂陈,感觉喉咙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里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苏蕊一眼,“干嘛呢?!刚才还牙尖嘴利的,这会变得像个小媳妇似的。别,我最怕看到女人一副泫泪欲滴的样子!怎么,一点特产就让你把猫爪子收起来了?我看你很容易被人收买的嘛!早知道你这么容易被收买,我当年就不该……”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看了苏蕊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苏蕊心中没来由的一酸,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
空气仿佛突然间凝固,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
“妈妈,你办公室的手提还用吗?”一句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沉默,霍小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苏蕊的跟前,正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哦,不用了,你帮妈妈关了,然后收进电脑包里,一会妈妈就带你回家。”
“好的。”霍小宇答应了一声,抬头看见他,微微鞠了一个躬,“叔叔好!”转身就跑回了办公室。
“你儿子?多大了?”他看着小男孩,若有所思。
“是,小儿子。今年11了。”
“哦!比我二儿子小两岁。”他笑了笑,看着苏蕊,“二十几年不见,我看你的日子是过得越来越得意了,整天东奔西跑的。你到底做多少份工啊?还真不知道累!”
苏蕊笑了笑:“没办法,为了生计。你呢?最近可好?”
“还好,就是忙点。上个月刚刚搬了公司,一大堆的破事。”
“你今天怎么有空跑这里来了?”
“我的新办公室就在这里不远,我看朋友圈,知道你这几天在这里办画展,今天刚好有空,就散步过来了。”
“刚才你发我的照片是你拍的吗?”
“当然,除了我还有谁?”他似乎又找回了原来的幽默,眉毛上扬,“不是我,谁能拍出角度那么好的照片?”
苏蕊哼了一声:“嘚瑟!”
他大笑:“这嘚瑟也得有嘚瑟的资本啊。不过老实说,这古色古香的文苑的确很美,随便都能找到一个好的摄影角度。你选这地方办画展很有眼光。”
“嗯,我们这次的画展水平还是可以的,要不要现在带你参观参观?”
“不了,我还有事,要回去了。”
“哦,那明天的开幕式,你有时间过来吗?明天有很多知名人士过来呢,国家一级美术师都有两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了,你们这些文人雅士聚会,我凑什么热闹。再说了,你明天那么忙,哪里有时间招待我。”
苏蕊白了他一眼:“说得自己像个暴发户似的,我可是记得你的诗词写得很好,也是雅人一个。”
“得,别抬举我。我听了会飘飘然的。”他摆摆手,转身向外走去,“我真的要走了,真有事。明天要出差。”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过头:“对了,那瓶酒你回家后换一个玻璃瓶子装,用塑料瓶装酒不好。昨天刚刚蒸出来,我是临时找不到瓶子随手拿了一个代替的。”
“哦,好的!”苏蕊望着他,努力微笑。
“我走了……“他抬头望天,“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春天晚上湿气重。”
“嗯……”苏蕊答应了一句,努力挤出一点笑容。
他在心里悄然叹了一口气,看了苏蕊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蕊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当合作伙伴给她介绍:“这位是骏源纸业的总经理苏蕊”“这位是郭可染郭老先生”的时候,苏蕊才知道,昨天下午过来的那位老人,竟然就是从北市千里迢迢过来的国家一级美术师“郭可染”。
原来很多年前,郭可染曾经在“文苑”教过书,后来去了北市深造,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当年在这里的时候不过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师范毕业生,几十年后故地重临,已是国家一级美术师的身份了,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文苑这次的画展一下子来了两位国宝级的人物,可谓蓬荜生辉,会场的气氛自然是相当热烈。
开幕式上,两位一级美术师都分别上台致词,然后是相关协会的领导简单讲话,接下来便是画师们即席挥毫。
两位国家一级美术师黎老与郭老,都分别为文苑题了字,以作纪念。其他人即兴挥毫,各自在铺好的宣纸上写字,画画。
这次来参加开幕式的人员很多都是书画爱好者,三三两两围着墙上的字画低声品评,相互交流。
郭可染趁着空隙,走到苏蕊面前,轻声说:“苏总好,跟您商量一件事。”
自从知道了彼此的身份,郭老话语间便变得客气。
“不敢,郭老请说。”苏蕊谦逊地回应着。
“我想作一幅画,换您母亲的那幅过来收藏。”
“这……”苏蕊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按理说,国家一级美术师的亲笔画作那可是价值不菲的,他肯用级别那么高的一幅画作换母亲的画,无疑是对母亲作品莫大的认可。可是这是苏蕊母亲生前最珍爱的东西,苏蕊又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让它易主?
郭可染似乎看出了苏蕊的顾虑,看着她,深深地说:“你的母亲有没有对你说过,她刚开始学画画是哪位老师教的?”
“说过,她的启蒙老师是一位姓郭的……”苏蕊突然住了嘴,很惊讶地看着他,“难道……”
郭可染含笑点头:“对,当年教她画画的人就是我。她小时候很爱画画,上了初中后,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与星期天都会跑来学校让我教她画画。说起来我已经有几十年没见过她了,这次回来还以为能见她一面,没想到……所以我想留一点你母亲的东西作为纪念,想来你的母样也一定乐意,把她的这幅作品送给她当年的启蒙老师。”
“哦,我记得母亲曾经说过,她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当年教她画画的郭老师。老师是懂画之人,母亲的画能入老师的法眼,是莫大的荣幸。一会午饭后,我会安排人把画取下来包装好,给郭老您送过去。”
郭可染松了口气:“那好,我现在就画一幅,到时候把你母亲的画换下来。”
说完,郭可染走到大厅的长台前,选了一块4尺宣纸。工作人员立马送上笔墨。
郭可染对着宣纸沉思了一下,便开始作画。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简单的线条,人们并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但是很快就慢慢显出了轮廓。他画的是一个窗台,而且是文苑的那种窗台。
慢慢的苏蕊突然发现,他画的是自己办公室的那个窗台,而且,他把昨天掉到窗台上的那朵紫荆花也画了进去。
斑驳的老墙,一扇古老的石窗。宽广的窗台上,随风飘落一朵娇艳欲滴的紫荆。几缕阳光从窗口掠过,温柔地洒在花瓣上……古朴的窗台,灵秀的花,似乎有点空旷,但又不觉单凋,好像有点落寞,却因为窗台上的花多了一分亮色。
最神奇的是,在画里,人们仿佛可以看到照在窗台上的阳光在流动——那是时光的痕迹!
画的名字叫:《落花的窗台》。
随后,郭可染又在一张宣纸上题了四个字:宁静致远。
他把字送到苏蕊的手上,说:“你不是说你的办公室需要挂一幅字画吗?你看这个合不合适?”
苏蕊自然是求之不得,旁人啧啧惊叹,一脸的羡慕。
中午相关人员在文苑就餐,午饭后大家陆续散去。
一行人在大门口道别。当苏蕊把母亲的画作亲手交到郭可染手中的时候,她看到老人的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第二天,苏蕊早早的就醒了。吃完早餐,她便着手收拾行李。
因为画展的事情,她已经在这边耽搁了太久,加上小儿子明天还要上学,所以苏蕊打算早点回去。
坐上车的时候,手机的微信突然传来一条新消息:“起床了吗?”
“吃完早餐了,你呢?”
“刚醒。你今天要回去了?”
苏蕊回了一句:“是的,已经在车里了。”
问好琉璃,祝福写作愉快!
过去的爱,已被时光打磨成一面镜子,可以照见自己,却不是真实的。所以不必揪心,就让它成为记忆,收藏在深处,某种时刻可以照一照即可,但不必沉浸,因为已不是真实的。
语言优美,故事阳光。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