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小学毕业便辍学回家，你爸一家人后来搬到了镇上，两个人便断了来往。直到妈妈十九岁那年，有人来提亲，妈妈也顺从了。姥爷问男方家要三万六千元彩礼钱，结果男方来送彩礼时只带了二万八千元，于是姥姥姥爷大发雷霆，扬言必须再送二万八才能来娶亲。半个月后就是婚期，再准备二万八是不可能了，我偷听到姥爷跟姥姥说了，至少也得再送五千，否则不让闺女出门。然而半个月后，姥爷等来的不是钞票，而是男方托媒人来退婚的消息。姥爷姥姥不同意，称一分钱彩礼都不退。没多久，法院的传票来了。在那个时代，被退婚的女儿比离婚的女人还丢人现眼，姥爷自然是输了官司，一分钱没落下倒落下个“讹钱”的名声。姥姥姥爷把气都撒在了妈妈身上，每天恶语相加，诅咒妈妈早点死了干净。
　　 接下来的一年多，妈像被人遗忘了一样，不仅没有人来提亲，十里八乡的小伙子们见了面连话都不敢说，好像一说话就被讹上了一样。
　　 终于有一天，邻村有人托媒人来提亲，那个人呐，长得是一表人才，高高的也帅帅的，可是就是打老婆，他前妻经常挨打，他会用皮带抽。妈听着都心惊胆战。可是姥爷他不管，收了人家一万块彩礼钱。妈不知道该咋办，有一天在地里干活时就哭了。本来可以像大多数农村女孩一样嫁人，生孩子，过日子，可是到了妈这儿就成了大难事。如今要嫁这样一个人，过了门还不被活活打死呀。
　　 也许是前世的缘分，正好那一天你爸回老家办理土地补偿手续，碰到了在山路边哭泣的妈妈。妈的事，你爸多少听说了一些，那时，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有自己的主意。他带着妈妈回到家，意料之中，爷爷奶奶坚决不同意，并称如果敢娶毕家的女儿，就断绝一切关系。于是爸爸带着妈妈到了城里。
　　 私奔，意味着受罪。妈心里很清楚，好在爸爸对妈妈体贴入微，呵护备至。婚礼虽然只有两个人，却是两个人的盛宴。婚后你爸在一家工地打工，妈妈在一家餐馆做服务员。甜蜜安稳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毕家人就找上门了，要求温家送彩礼。
　　 妈妈一反以前的逆来顺受，跟毕家父子说一分钱都别想要。
　　 那一天，是你爸的生日。尽管被毕家父子闹腾了大半天，但你爸还是很高兴，喝了几杯酒，不料下午因为头晕踩空坠楼身亡。那时，妈妈刚怀孕七个月。
　　 毕家人知道妈手里有你爸的赔偿金，就三番五次好言相劝妈妈回家做月子。不久后的一天，妈妈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有早产迹象，建议妈妈住院待产，于是妈妈住进了医院。几天后，妈妈生产，毕家父子回去收拾房间，剩下姥姥在医院看着妈妈。这天深夜，趁着姥姥睡着了，妈妈一个人抱着出生只有一天的你悄悄逃了。”
　　 “为什么要跑呢？有人伺候坐月子也不错呀！反正钱在你卡里，别人也拿不走。”温柔问道。
　　 “说你傻吧，你还说冤枉你了，你妈我要不带着你跑了，还有你的小命在么？你呀，不知道这人心有多恶毒！有人对你的‘好’，不是真的好，是有所图谋，有人对你‘好’，是真心想对你好！丫头呀，好好体会吧。”
　　 “老太太，你是想说你对我是真心的好吧？”温柔笑着调侃道。
　　 “我对你好，是我这当妈的应该的。小明对你好，是真心爱你。至于那个常满，是对你有所图谋。小明调查过，常满注册了一家公司，很有可能是想挖你走呢！”
　　 “惠家明怎么啥都跟你说？妈，其实吧，我也是常满公司的股东之一，做完王影这一单，我们就另立门户，自己创业了。再说了，家明要真心对我好，为什么会有别的女人？说到底，还是爱的不够，爱的不深。”
　　 “你这孩子咋死脑子呢？说到底就是你根本不懂男人。还有，你说你跟常满打算另立门户？怎么没听你说过？”
　　 “害怕你阻挠呗！”
　　 “只要是对的事，妈啥时候阻挠过你呀！唉！看来妈真是老了，闺女有事都自己做主不跟妈说了。”温妈妈说着，神情落寞地站起来走了。
　　 温柔赶紧跟在身边，陪着笑脸说：“妈你想哪儿去了，我有事怎么会不告诉你呢？常满注册公司是真的，邀我加入也是真的，不过，他说，只要我加入就给我股份，不用我投资。”
　　 “就是干股呗，丫头，妈呢，还是劝你多长个心眼，你想想，这有本事有技术有人脉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他要不是对你有企图，会白给你股份？”
　　 “妈，我知道自己没那么好，也许常满就是用这种方式表达真心呢？妈，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把家明当儿子一样待，他以前对我的确也很好，可是他真的太花心了，他给不了我想要的安稳生活，我受够了，妈，你就让我自己做回主，好吗？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对我倾注太多心血，可是，我真的长大了，我想要尊重自己的感情，不想再被伤害，一次就够了。”
　　 “柔儿，妈不是要干涉你啥，就是觉得家明是个好孩子，你不跟他，妈觉得可惜。”
　　 “那不如你认他做干儿子吧，我也认个哥，以后要有人敢欺负我，我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找我哥去，我哥肯定一拳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我笑道。
　　 温妈妈回头看着温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别看你一天到晚傻不拉几的不长脑子，这个主意还真不错，至少以后我死了，有个人能看着你，省得我到了地狱也不得安宁。”
　　
　　 七
　　 看着母亲孤单地身影上了回家的车，温柔深深吐了一口气，突然就潸然泪下。很小的时候，她就懂得母亲的坚强与艰难，曾经的那些委屈，那些侮辱，都深深刻在她的心里，她发誓长大后要保护母亲，给母亲幸福的生活。现在，她事业还未起步，感情亦在飘摇，婚姻更无定数，自己也一直是母亲心里最大的心事。
　　 到王影的公司时，温柔看见常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王影站在他身边弯着腰，一只胳膊放在常满的肩上。温柔犹豫了一下，还是迅速走了过去。常满看到温柔，站起来一边让坐一边笑着说：“柔柔，王总正夸你呢，你这工作效率，杠杠滴。”
　　 温柔笑了笑，说：“王总过奖了。”
　　 王影说：“小温，你这零错误率啊，难得难得啊。”
　　 温柔笑了一下，说：“王总，我的工作今天就可以完成，你看可以把剩余的款项结了么？”
　　 王影愣了一下，不悦地说：“我会尽快结的，你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就行了。”
　　 常满连忙说：“温柔，你干你的活，尾款的事我和王总谈。”
　　 温柔不瘟不火地说：“我只是想要我的奖金，我有急用。”
　　 王影说：“你需要多少，我给你先用着。”
　　 温柔摇摇头，说：“我不想欠别人的。”
　　 王影笑了一下，说：“明白了，放心吧小温，只要你按时完成工作，尾款也会按期到账。”
　　 温柔也笑了，如释重负般深深出了一口气。
　　 已近午夜，温柔在加班。常满、王影安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当温柔敲下最后一个符号站起来时，王影笑着过来拥抱了她，但温柔感觉到的不是体贴，不是喜悦，一种僵硬而冰冷的感觉迅速传到了脚底。温柔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因何而起。
　　 王影拍了拍温柔的后背，说：“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尾款明天到账。需要钱的时候，尽管开口，我会尽力帮忙。”
　　 温柔笑笑，说：“谢王总。”
　　 常满送温柔回家，温柔坐在副驾驶睡着了。只是她的睡眠一向很浅，虽然车子停的很稳，温柔还是醒了。常满伸手亲昵地抚摸了一下温柔的脸，说：“太晚了，我送你进去吧？胡同里黑咕隆咚的。”
　　 “没事儿，我习惯了，不怕。”温柔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这么大人了，睡觉还流口水。”常满戏谑说。
　　 温柔笑笑，开门下车，一丝亲昵感油然而生。昏黄的路灯孤单而瘦弱，温柔蓦地想起了家明偷偷拍自己睡觉流口水的照片，还威胁说以后如果自己不听话，他就把照片发网上。想着，忍不住微微犯起一丝会心的微笑。
　　 常满看见了，突然一把抱住了温柔，温柔愣愣地看他。常满低头，温柔把脸埋在了他胸前，低声说：“给我时间忘记他。”
　　 “因为忘不了他，所以接受不了我，是么？柔柔，我爱你，求你接受我，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你知道么？我爱你，我都要疯了，我只想要你，你是我的，知道么？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你。”
　　 “常满，我谁的也不是，我不想也不会成为谁的附属品，我是我自己的。”
　　 “我知道我知道”，常满说着握着温柔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摸摸，这里全是你，我爱你，你是你自己的，我是你的。”
　　 温柔突然觉得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常满，然后一下推开他，快步离开。
　　
　　 八
　　 中午。
　　 筹备了两个多月，新公司马上就要开业了，常满说找个舞狮队来捧场，温柔不以为然，她说不如一顿饭来的实在。常满笑了，说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温柔也笑了一下，心里有点膈应。常满说：“你休息休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疲惫不堪的温柔窝在沙发上睡着了，竟然梦见了汤梦然，汤梦然穿着自己的那套灰粉色套装，略显宽大。那套衣服是家明出差时给她买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套。
　　 猛然醒来，汤梦然真的在，身上真的穿着她那件灰粉色外套，正在玻璃窗前自我欣赏着。看见温柔醒了，汤梦然晃动着手机过来，说：“温柔姐姐，你这件衣服不错，借我穿几天怎么样？”
　　 温柔笑了笑，说：“你还是穿校服最好看，这种衣服你不能穿。”
　　 “我就喜欢穿你的衣服。”汤梦然一脸不以为然。
　　 “你喜欢的东西多了，还能都得到？”
　　 汤梦然看着温柔，突然就“咯咯”笑了起来。温柔不看她，径直走到洗手间洗脸。汤梦然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镜子中的温柔，说：“你是比王姨年轻，也比王姨漂亮！”
　　 温柔看着镜子中的汤梦然，慢慢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汤梦然斜身靠在门口，说：“果然冰雪聪明，难怪王姨说我应该跟你多学学。”
　　 温柔摔了摔手上的水，抽了张纸擦手，然后从汤梦然身边走过，顺手从汤梦然身上揪下了自己的衣服，说：“不是我的你随便拿，是我的就别和我抢。”
　　 “常满哥哥是你的么？”汤梦然配合温柔脱了外套，她穿着一件白色低领薄衫，半个乳房几乎都露出来了，发育得有点太快的她，似乎比温柔还要略显丰满。
　　 温柔怔了一下，没说话，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汤梦然也跟着走到桌子旁，坐在了桌子上，有些咄咄逼人：“问你话呢？常满哥哥是你的么？”
　　 温柔不看她，低声说：“不是。”
　　 “哼，我都替常满哥哥不值，他这么对你，啥都给你，你还不领情。我真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好，要钱没钱，要家世没家世，论身材还没我好，就是脸蛋长得好看点，常满哥哥看中你什么呀！王姨对他那么好，给他那么多钱，让他开公司，不就是比他大几岁嘛，有什么了不起呀！都跟王姨那样了，还说喜欢的是你。死脑子，比猪还蠢的男人，王姨怎么瞎眼看上他了呀！”
　　 “我和常满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四年同学，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感情因素，他和谁怎么样和我没关系。”
　　 “推的倒挺干净，不过我能看出来，你的确不喜欢常满哥哥，是为了钱吧？哈哈，说到底，你也是个庸俗的女人，为了钱什么也能做，包括拿感情当筹码！”
　　 “你意思是我别和常满合作，一走了之？”
　　 “王姨不是这个意思。”汤梦然挠挠头发，一脸不知所措。
　　 温柔低头看着手里的报表，漫不经心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王姨把惠家明还给你，你别和王姨抢常满！”
　　 温柔惊诧地抬头看着汤梦然，心里一万个疑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汤梦然从桌子上下来，绕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只手指敲着桌面，说：“我知道，你奇怪和你前男友有啥关系？这里面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其实也不是你不知道，就是你太傻了，王姨还说你聪明？哼，简直奇了怪了，我都能一眼看出的事，你就是笨得不知道啊！你有什么聪明的！”
　　 温柔不说话。
　　 “温柔姐姐，王姨和常满哥哥两个人有那种关系，你知道不知道？”
　　 温柔轻轻笑了，摇摇头。
　　 “王姨说，只要你和常满哥哥保持距离，工作上互相帮助就行了，谁让常满哥哥只信任你呢！”
　　 “王影要干涉我的感情？”
　　 “笨死了你，谁说王姨要干涉你的感情了？就是让你别和常满哥哥怎么样，她把惠家明还给你就好了！”
　　 “还给我？惠家明是她的人？”
　　 “说你笨你还真笨，啊！气死我了，不和你说了，自己想去吧！”汤梦然气恼地站起来，踢了一脚椅子，朝门口走去，和正要进门的常满撞了个面对面。
　　 “你来干什么？”常满话语里有恼怒。
　　 “我能干什么！替王姨找温柔姐姐传句话！”汤梦然也恼怒道。
　　 “你和柔柔说什么了？啊！”常满突然间情绪有些失控。
　　 “我能说什么！说你睡了我！”汤梦然也不甘示弱。
　　 “你出来，出来，出来外面说，别在这影响温柔姐姐工作。”常满拉着汤梦然的胳膊往外走。一边伸手关门。
　　 温柔看了看关上的门，脸色阴沉下来。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