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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1972年的早餐梦(传奇小说)


作者:策马南山 举人,4441.3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437发表时间:2018-04-25 19:57:14

【江南】1972年的早餐梦(传奇小说)
  
   第五个梦
   梦中的我不是就记得吃,还知道读书才是吃饱了之后的第一要事。那时的我读了不少书,至今还记得一些书名,有《牛牤》、《杜布切克夫斯基》、《女皇王冠上的钻石》、《我们同时代的人》、《彼得大帝》、《秘密战五百年》、《老船长》、《草原.林莽.恶旋风》、《一串银色的锁链》、《罗蒙诺索夫传》等等。《牛牤》中的一句话至今激励着我,这就是——能受苦而决不诉苦。
   因为是独自在异乡,因为年轻,那时的我爱交朋友,大多是男朋友,女朋友只有短暂的几个,而且是纯粹的友谊。我的朋友多到那个城市到处都有我认识的人,还有比这多十倍的人认识我,走在街上总有人和我打招呼,煞是风光,也甜蜜。记得有一次我在电影院售票口人群里挤着买电影票,票买到了,钱包也丢了。我挤人群出来说钱包丢了,朋友们这个给我一把钱,那个给我一把钱,我只看到一只只手伸过来把钱扣在我手上,最后比我丢了的钱还多。那时的朋友啊,一言难尽,以至于我现在不想再交朋友了,现在的我居然没朋友。
   那年头的人基本都精神空虚,因为知识太少,书店里就那些没人买的书,电影就是八个样版戏和地道战、地雷战、列宁在一九一八……所以中国武侠中的痞子英雄就成了青年们效仿的对象,街上帮派挺多,而且过几天就会听到一个新的街道英雄出现了。这些英雄团伙一般分地域活动,叫某某们的地盘,大概是古老的传统,就像旧上海的青红帮一样。那时按街道的方位来划分地盘,有东街的某某,南街的某某,北街的某某,西街的某某,而且新生的街道英雄不断,主要是看谁狠,敢下手。最记得让人惊诧的事有两个,一次是东街的痞子头目和北街的痞子头目因琐事打完架后,经人调解,最后讲和了,北街的痞子头目对东街的痞子头目友好地说,我骑车送你回家吧,结果送到地方后,东街痞子下车后趁其不备,一砖头把北街痞子的头砸破了,当时的术语叫把他“开了”,大概意思是把他的头打的开花了,就这个意思。这下东街的痞子名声大震,是心狠手辣的极品豪杰,成为整个市区年轻混混里响当当的人物。还有一件事是南街的一个痞子头头被人把脑袋开了,把脑浆也打出来了,送到地区医院后医生不敢治疗,家属怎样哀求都没用,后来有一个从北京实习回来的年轻医生对家属说,我可以试试,但条件是万一治不好,我不负责任。家属听了如抓住个救命稻草,不但同意还非常感谢,把这匹死马当活马来医,算一次医学实验吧。但医院领导不让他在这个医院做手术,怕一旦手术不成功担责任,最后搞了个折中方案,让病人家属把伤者送到市医院,然后以私人名义请地区医院的那个年轻医生来做手术,手术成功与否与医院无关。事情就这么做了,结果出奇的好,手术非常成功,病人最后康复后还没有留下后遗症,照样该干啥干啥。我见过此人,一米八的个子,偏瘦,挺精神,那脸型就像一个很酷的歌星一样,呆板没笑容,两只眼睛会动,像安静的狼一样看人。
   那年头街痞子们打架斗殴,居然有一个中间协商调解人,此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人称范老师。范老师的名声可不小,在街痞子里威望很高,只有大头目才有资格和他接触。每当帮派之间发生争执,需要武力解决时,发出挑战的一方就去范老师家,把双方交战的时间地点告诉范老师,范老师就骑上他在那时代稀有的、招人眼的、擦得锃亮的、凤凰26自行车,快速地到交战对方家通知对方,然后再回来给挑战者回话。我有幸在范老师家提前知道了一次双方决斗的时间和地点,准备到时候去观摩一下,结果到了那天有事没去,后来也没打听双方战局情况,主要是这些事在那年代太多,不稀奇。我年轻时为朋友打架曾住过监,关了一夜,第二天警察问我是哪里的?我说是省城来的。又问你父亲是干什么的?我就瞎编说是省公安厅的,他就把我放了。大家可能要问了,范老师何许人也,我说出来你们听听,也有神奇的味道。范老师个子不高,瘦瘦的,打扮的很洋气,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他原来是在省会城市的一个杂技团当舞蹈老师,后来好像犯了什么错误,就下放到这个小城市的剧团工作,不知怎么他就和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混上了,可能是天性。后来改革开放了,这个城市在文化宫举办第一场舞会,那个票不是要拿钱买,是内部票,非常难弄,有关系才能搞到,我有幸弄到了一张。那天晚上八点钟我去了文化宫门口,那里有一百多人在门前挤,有票的都挤不过去。好不容易挤进去了,里面人也不多,在一个大桌子上放着一台四喇叭的日本三洋收录机,里面放着流行舞曲,有许多人在舞池里一男一女搂着跳,看着我直发楞。但我就是不敢下到舞池去邀一个女孩跳,我就坐在大桌子旁边看那台硕大精美的日本收录机,问了一下价格,吓得我感到这辈子我都买不起,再一问,原来是范老师的,专门拿来让这次舞会用的,还听说,这里跳得好的漂亮女孩都是跟范老师学的,并且这次舞会主要发起者也是范老师。我知道的范老师就这么多,当时我没有勇气去舞池跳,也不想学,至今不会,也不遗憾。
  
   第六个梦
   我那时在那个城市有点名气,年轻有为,十七岁就当了技术员,还会画画。到了该找对象的时候,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理想中的是大眼睛,长的漂亮,洋气,结果还真看上一个,就在我隔壁的一个厂里上班。她每天都要骑车路过我们厂的门口,我有时就能见到她,她也盯着看我,但就那样一晃而过,留下一种淡淡的怅然。见的多了,我发现她真是美,有一天她好像累了,专门坐在我们厂门口休息,我怔怔的看着她就是不敢过去和她说话,她还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大大方方的看我,似乎是鼓励我过去,我就是没有敢过去,想起来都有点遗憾。后来我调到省城当了记者,这件事就过去了,但至今想起来我心中的女神形象就是这般的感觉。
   那时我们有时要到农场劳动,去农场劳动就是一种政治形式,好像是上级单位向上面汇报时的一种成果,所以每年上级机关都会组织下级许多单位一起去旁边县里的农场劳动。现在想起来,这真是一种快乐的户外活动,就像是去旅游一样,而且很光荣,好像是干一件有崇高感的大事,说起话来都响亮,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去了一次农场劳动。当单位安排我和一些人明天去农场劳动时,还是有些诧异,总感到是破坏了自己每天熟悉的生活流程,有点烦,但第二天拿上劳动工具坐上卡车出发时还是有些亢奋。一路上大家站在卡车上,男人女人挤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汽车在不太好的路上把人颠簸的一摇一晃的,在拐弯时,人就斜的往车外倒,引起一阵哇的惊慌呼叫声,好像是有当今坐过山车的惊悚感觉。到了农场干什么活,至今我已经忘了,但中午那顿饭我还记得,每人一碗大烩菜,一个长条蒸馍,这个蒸馍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过、吃过。这种蒸馍好像是专门给这次劳动设计做的,就是把平时的三个蒸馍不切开,这样每人一条蒸馍好拿,也好分配。吃完了还有黄豆小米稀饭,黄豆在那年代可是好东西,大家都想用大勺多捞点黄豆吃,但从盛稀饭的大桶底部捞上黄豆在向上的运动中黄豆又都跑了,上来还是不多,后来有人总结经验,先舀一勺米汤起来,然后再倒掉,这时就冲起来许多黄豆,这时要眼急手快,赶紧下勺将被冲起的黄豆一勺捞起,就能弄半碗黄豆吃,不过我觉得他会吃的腮帮子疼。重点还是那大烩菜,好像这个城市的厨师都是一个师傅教的,这烩菜和我们单位食堂的烩菜一个味道,也就是我梦寐以求的1972年的早餐后的那顿午餐味道,这个大烩菜是我在那座城市最美好的记忆,后来我离开这座城市后,自己做了无数次这种大烩菜,总是无比接近,就是达不到那种神韵。
   那年头人们得的最多的病就是食道癌和胃癌了,经常听到有人因这种两种病死了。现在看来可能是那时的人们家家户户都腌咸菜和酸菜,可能这里有亚硝酸盐,长期食用可能会导致癌症。那时的医疗条件差,人们对疾病都很惧怕,所以各种民间强身健体的方法就风靡社会,如打鸡血,摔手疗法,喝红茶菌等等,我自己就做过红茶菌饮品,酸甜略带一种发酵口感,就像现在人们热衷的酵素一样。我们单位有一位五十多岁的采购员,每天早晨起来就到河边锻炼摔手疗法,有一天就倒在锻炼的地方死了,后来我们单位的人就都不练这种功法了。有个在学校大通铺上挨着我睡的同学父亲就得了食道癌,村里有老人说逮个蟾蜍回来生吃了就能治病,我和同学就一起去逮蟾蜍,找了好多地方就是找不到,他母亲说,算啦,就是逮上了他能吃下去?就这样熬着吧,后来没几天就死了。
   餐即食,民以食为天,食分为两种,精神和物质的,在此梦中说的是我在青少年时代精神和物质上的饥饿,是寻找食物的一种过程和体验。那年头人们由于食物匮乏,乱吃瞎吃,因此食道癌和胃癌就成了多发病。然而,在乱哄哄的社会状态下生活,也没有好书读,人的精神世界就会贫乏,就像得了头癌,就会没有思想,没有精神,没有目标,没有希望,就像我1972年的早餐是空的,并不存在,只是一场梦。后来我调到了技术科当了技术员,厂里盖起了新的单身宿舍,根据照顾科技人员的规定,还给了我一个单间宿舍,我那时就有了自己的书柜。冬天晚上有时就在炉子上炖一只鸡,一个人、一只鸡、一瓶高粮白,一顿就全干掉了。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瞳孔放大了多少,写下记录和心绪,然后就惬意的睡了。我那时挺能喝酒,一个月要喝20多瓶酒,酒瓶子摆着一地,没事了就画画,听音乐。那个年代,我可是一个不寻常的人,远近闻名。
   我成了技术员的十年后,在上层领导争权夺利的斗争中,我不顾当时那个我喜欢的厂长处于劣势地位,坚决站在他的一边,结果新的厂长上任的第二天,就让我离开技术科下车间劳动,后来又找了一个理由把我开除了。这件事的起因是我们单位也要竞选厂长了,但这是一个阴谋,是一些人和上级新换的领导搞的换人闹剧,但闹剧必须成功,选不上他们指定的人就不许散会,督选的上级官员还声色俱厉的说是有坏人捣乱,要严查处理,最后再反复投票,终于选上了他们指定的人。这件事居然成了那个地区改革的新事物,省报还发了文章,说是搬掉了改革的绊脚石,科技人员被群众选成了领导,厂里面貌一新,群情激昂,为历史掀开了新篇章。其实那个科技人员只是为了选举弄出来的一个摆设,实权在副厂长手里,最后那些人沆瀣一气,把一个好端端的厂子毁坏了,职工每月只有五百块钱生活费。我后来到那个城市采访,去看了我过去的厂子,和我在一个办公室工作的技术员在看大门,正在用一把大笤帚扫院,他的老婆也年年轻轻的病死了,他也瘦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两只眼睛挺大。我和他说话时,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像鬼魂一样,从我身旁像纸片一样的飘过。我问这是谁?他说,这就是五车间主任。我大吃一惊,当年这是一个多么强壮的汉子啊!那时的他,穿上擦得锃亮的皮鞋回到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都围着他看,那是一个他最得意的风光记忆,或许也是他现在的梦呢?
   我被开除了后,就横下一条心回到省城当了城漂,在无奈时,想起了在农村插队时带队的队长,1971年的夏天,在一个瓢泼大雨中,我一个人送他回省城。他当时也很狼惫,是他的两个朋友骑着自行车冒雨把他从农村带到我后来工作的小城市,然后坐长途车赶到省城上任的,他回城后在省委工作,职务很高,但我找到他时,他已犯了政治路线错误,住监狱两年后,成了一个闲人,但他还是给予了我最大的帮助,只是他当年的部下,受过他恩惠的人不买他的账。但因此我就在不同的新闻媒体当临时美术编辑,直到我在招聘中考了第一名,省委宣传部下调令调我去省报工作,办理档案转移时,他们才把我的开除处分报告拿出档案袋撕了。
   改革开放后,科技人员纷纷走向领导岗位,所谓的科技人员就是文革前,文革中毕业的大学生,在这些人中,文革前毕业的还有一些知识,文革中毕业的就没学到什么东西,就是造反贴大字报批斗老师,但他们的高中底子还好,我们单位分配来的大学生就属于这类人,所以他们都不如我能干,但他们都有文凭,改革开放后,他们一个个都走上了领导岗位。但这些人要理论没有,要实干不行,整天吹吹拍拍,胆大妄为,当时有一句话形容这种现象是:下去一帮老鬼,上来一帮土匪。从后来大批贪官的出现来看,除社会政治原因外,和这些人的总体素质低下也有关。
  
   尾声
   1972年的早餐我什么也没吃,因为我在做梦,这六个梦是我那天梦的一部分。梦是被饿醒的,空肚子不让我继续做白日梦,它要我清醒着等待中午那顿免费的大会餐,要让我回到光亮的现实中来。中午的大会餐就是每人一大碗大烩菜和三个蒸馍,大烩菜里面有烧肉、丸子、油炸豆腐、油炸土豆、海带、粉条、金针、白菜、还有少量用油炸的切成菱形块的面片。现在我想了,我后来做的大烩菜总差一点,就是我从来没有在烩菜里放油炸面片,难道是这样?
   人生或许就是一场春秋大梦,或许是几次轮回中的散点记忆。我的1972年的早餐梦,一定就是我在人间又一次轮回中的迷彩幻梦……
   直到如今,我依然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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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梦是什么?梦,是另一个自我,梦就是两个你交织在一起所产生的记忆,这梦有时真实得让你无从知晓到底哪个才是自己。写梦的文章有不少,不过能如作者一样别开蹊径,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方式将梦与现实揉捏到作品中,而且毫无违和感,让我读后竟然难分这到底是一部自传体小说,还是以小说的方式在诠释一个虚拟缥缈的梦境,然而这份梦的真实度将我深深吸引和震撼着,这就是作者高明之处。开篇以梦为引,穿插现实的无缝转换,将六个梦铺展开来,每一个梦中的角色都是一个鲜活得个体,栩栩如生。在人物的表现方面作者从不刻意的用任何手法旁白或语言、心理进行打磨,正因如此才让人物更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将这份梦的真实度上升一个新的高度。人生本就一出戏,戏里戏外都是角,戏外有可触的漠然,戏里也有人情之暖。梦本是人的一种超然的精神寄托,却被作者赋予了太多素然的灵魂。南山老师文笔老道、稔熟,大家风范尽显,更给作品赋予了梦的人性本真,让人赏心悦目,受益匪浅。感谢老师对江南一如既往的支持,期待更多佳作,寥寥数语难释文章经典,无影在此致歉!--鬼无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80430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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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鬼无影        2018-04-25 19:59:19
  感谢南山老师佳作
2 楼        文友:策马南山        2018-04-25 21:19:52
  谢谢社长的支持和鼓励,编按将拙作提升了整体形象和空间,并给出阅读理解的相应的提示。编按中多句溢美之词让南山汗颜,只当成鞭策自己的动力吧。再次表示感谢!问好朋友了!
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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