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难忘你消失在转角后的背影(小说)
上午九点左右,母亲去给爷爷奶奶快寄食品,他们还在二叔家。你想跟着去,母亲让你在家里玩,说:姑妈一会儿就回来。还开玩笑说:在家看着点,要是来了小偷,妮妮马上打电话告诉姑妈,姑妈就赶回来抓坏人。并指了指电话,还在座机上试拨了自己的手机号。
母亲在邮局交寄了食品,计划去大姨家坐坐,她觉得好长时间没见到大姨了,姐妹俩还是挺想念的。
刚走到解放路口,手机响了。母亲习惯地拿起手机,喂……?喂!喂!对方没应答,只有嗡嗡的电流声。谁这么恶心啊,一大清早搞什么恶作剧。母亲念道。她想看看打电话的是谁,这么无聊乱打电话骚扰人。
想看不要紧,一看惊一跳:原来是家里的座机电话号码。母亲急忙把手机放耳边再听,脸色马上煞白了,手机里可以听到家中有人压低声音的说话声。不好!家里果然来了小偷了。母亲意识到。情急中也意识到是你打的电话,容不得多想,母亲马上拨了报警电话。
母亲赶到家时,警察已经到了,现场抓到了三个入室盗窃的坏人。母亲进到屋里,警察在勘察现场让不要乱动。母亲看见你坐在沙发上,手脚和嘴巴都被缠上了胶带,警察正在拍照。母亲想电话一定是你拨出的,但你手脚都被胶带牢牢粘着动弹不得,又怎么拨得岀去呢?
母亲看见你可怜的模样心如刀绞,而你却若无其事的样子,配合着拍照。拍完照,警察解开胶带并放在地上再拍照取证。
你看警察没有留你的意思,便飞奔过来扑向母亲。母亲蹲下身子抱起你一阵狂吻,忘情地念道:妮妮,我的好女儿!围观的街坊邻居连声称赞你,争着与你握手。
警察取完证,也调取了家中的安全监控录像,带上那三个作案的坏人回派出所了。
中午一点,有警察来接母亲去派出所。派出所里市县公安局都有人赶过来,院子内外停满了警车,不少警察急急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所长见了母亲,表示了十分真诚地感谢,特别提到必须要感谢妮妮你。说你太聪明机智了,三个坏人进屋后制服了你,把你手脚嘴巴牢牢缠上胶带丢在沙发上,正好在电话机旁。危急时刻,你没有被吓倒,也没有慌张,而是机智地用嘴巴推开座机话筒,再用嘴巴摁下重拨键,于是报警电话就拨到了母亲手机上。
所长最后说:这些情景全被家庭安全监控记录下来了。市电视台下午会来人找你协商剪辑一段录像宣传一下,社区可能也会授予妮妮荣誉称号。
所长送母亲到院子里,几辆警车已经发动,十几个威风凛凛全副武装的特警押着三个已戴上手铐和沉重脚镣的坏人分别上了警车。所长指着远去的警车说:你们今天意外地帮助我们破了一个几年悬而未结的大案重案啊,所以必须感谢你们。
听完了母亲的介绍,我完全被你征服了。太神奇了!妮妮,你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英雄!英雄!英雄!我高举双拳高声呼喊道。
校长示意小声,我吐吐舌头,实在太兴奋了。我告诉母亲,一放暑假我马上赶回来,一定抱着英雄的小妹妹狂亲。
可是,还没有等到正式放暑假,我又转学去了父亲那里。
六
我表叔工作这个学校离周边经济发达城市不远,近年学校里许多优秀老师要么自己考上,要么通过关系都纷纷去了经济发达城市里条件更优越的学校。优秀老师走了,自然许多优秀的学生也转学走了。表叔想了很多办法挽留优秀教师,比如政策允许范围内尽量提高教师待遇,但都无济于事。
学校无钱,因为当初政府修建这所国重学校时,是以学校名义向银行高息贷款三个亿建设的。据说,当时主政的县长开玩笑说,跟它整个“包”来吊起。学校建成了,确实漂亮,当属办学条件一流的学校。但那个“包”仅靠学校的力量也消不了,每年再怎么精打细算,学校的收入仅还利息都不够,那个“包”反而越长越大,压得历届校长喘气都喘不过来。一边要提高教育质量,一边教师要正常的待遇,巧妇难为无米炊——穷校校长不好当啊!正在这个时候,经济发达城市有所好学校“挖”表叔去当分管业务的校长,费尽周折后表叔如释重负般高兴地去了。他要带我一起去那所学校,父亲母亲都不同意,我也不愿意。
表叔走了,我也不好再这学校呆下去了。母亲让我还回市第一高中学校去,说那个校长听说我是英雄妮妮的哥哥,就很欢迎我去。我顿时泪奔:还是你更有面子。
父亲却让我去他工作所在那个国家的一所著名的华侨中学读高中,那个学校的高中毕业生只要够条件,可以直升进入世界一流大学学习。最后,我选择了去华侨中学读高中。母亲无奈,骂了句没良心的家伙,也支持我的选择。
华侨中学实行中英双语教学,管理也严,学生学习都很努力。为了不拉下功课,第一年寒暑假我没有回国。第二年因为学习成绩优秀,学校免费组织我和其他几十名优秀学生集体去英法等国学习考察,也没有回国。
两年多了,我常常想念母亲爷爷奶奶,也想念国內的亲人,自然也少不了想念你。父亲不让我使用他的工作电话,我与国内的交流也只有通过国际长话,仅一个月通话一次。我和母亲每次通话,都要讲到你。母亲说:你长高了,都成大姑娘了,变得更漂亮了。我想也是,女大十八变嘛,越变越好看。
高中毕业的前两天,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去,又悄悄告诉我:你——晓得谈恋爱了,而且好像还有中意的对象。我十分好奇。母亲说等我参加完ACT考试后回国去,什么都明白了。
十天后,离别家乡近三年的我终于回到家了。放下行李,我就屋里屋外找你,太想念你了,而且我还特地在国外给你带了好多你喜欢吃的好东西。
母亲平静地说:你妹妹早出去找对象玩了。几乎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准时去赴约,风雨无阻。
我说:谈恋爱?妮妮这个年龄是不是早了点?
呃,这个可管不了,恋爱自由嘛,新时代了谁还那么封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恋爱就恋爱吧。母亲倒挺大度的。
快吃晚饭的时候,你回来了。母亲先看见你,赶忙招呼说:妮妮,快进屋里来!哥哥回来了,正到处找你呢。
我闻声急忙跑过去,看见你正站在院子大门口,着一套黑白分明的花衣衫,显得干净利落扑实大方,披着一身亮晶晶的阳光。太阳把你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使你显得更加高大。我招呼你,你却有些害羞,扭扭怩怩磨磨蹭蹭极不情愿地慢慢向我走来。
两年多不见,妮妮一晃真长成一个美娇娘了,窈窕婀娜,风情万种。我望着你,对母亲说道。
忽然,你猛一下加速度式地冲过来跳将起拥抱我。我们俩十分亲热地互相打闹、逗趣起来。母亲走过来拍拍你,笑着说:走,吃饭了。
吃完饭,你一直紧紧跟着我寸步不离。母亲对我说:振宇,带妹妹出去转转看看吧,这两年城市建设变化可大啦,说不好你出去了还找不到回来的路呢。
知道要出去玩,你高兴了,首先跑去院子大门口等着,并不停往外张望。
走在大街上,落日的光芒普照大地,城市里鳞次栉比的一幢幢楼房,街道,穿梭如织的车流、行人,都披上了金色的衣装。
我和你走在霞光里,一起走过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绿地、广场。一路上新厦如林,巍峨壮观,亭台楼阁、园林清雅,鸟语花香,我心情舒畅,由衷感叹还是家乡好啊。
也许,是好长时间没在一起的缘故吧,你小鸟依人般乖乖地和我走在一起,不离不弃,不远不近,倒是亲密无隙的样子。走在路上,不少人都认识你,常有人与你打招呼,我知道你是这城市的名人,自然认识你的人多。而你面对人们的恭维,则表现出不卑不亢的神色。
我看着你行走时尤显靓丽婀娜的身影,再次感慨美丽和教养集于一身是多么的重要,我从心底里很喜欢你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使我彻底崩溃了。
一块绿茵茵的草地呈现在眼前,凉亭、垂柳、鸣蝉,小桥、流水、广场、和平鸽,这一切是那么的和谐、美不胜收。
留恋不舍,我刚在凉亭一角坐下,一只雪白的和平鸽就扇动翅膀落在我身旁咕咕叫着。多漂亮的鸽子!我轻轻捧起鸽子,亲昵地与它逗乐。却一时忽视了你的存在,你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双眼有些嫉妒地看着鸽子,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我没有理睬你。
忽然,你着了魔一样望着前方拔腿飞也似地跑过去,好似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在前方极力拉你一样。我抬头看看前方,除了几个带着孩子悠闲玩耍的人以外什么也没有。我急忙喝令你站住,你犹豫不决地站住了,回头望着我。我继续逗乐鸽子,眼角却挂着你,鸽子站在我手上振翅欲飞。
停留了片刻,你不再犹豫了撒腿再向前奔跑,跑岀去一段距离,放缓脚步再回头望了我一眼,接着回过头去再向前飞奔。见势不好,我高声再命令你站住,放飞了和平鸽后急忙向你追来。
好不容易追上你了。原来你在草地上与一个矫健高大充满灵气的伙伴玩耍嬉戏,互相打闹追逐折腾得欢。见我气喘吁吁跑来,你也不搭理我只顾与小伙伴玩耍,而且闹得更欢。
我有些气愤,严厉地呼叫你的名字,心想你会停下你有意的恶作剧。但是,你瞄了我一眼,故意气恼我又追着伙伴去了。
哼!竟敢藐视我!我气不打一出来,拼命追上你一把抓住,恶狠狠地高声咒骂着。
你睁大眼睛看着我,眼里是十分惊奇和委屈无辜的眼神,很快又转动眼球瞟了瞟远远地站在一边的伙伴。伙伴呆了一会,似乎看出架势不对,拔腿跑了。你回头有些遗憾地望了望他跑走的身影,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就泄气地垂下头。
妮妮,你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一定要自尊、自重、自爱、自珍!为什么这么不检点自己的行为,怎么会跟什么野小子都可以随意交往呢?我越骂越气愤,克制不住心情高高扬起手掌,狠狠扇了你两个扎扎实实的耳光。
你昂首注视着我,任我挥手扇耳光。这时候,我看见你清沏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乞求又可怜兮兮的眼光。
我放下你,骂道:跟我滚!在放下你的一刹那,我看见你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花。顿时,我心为之一震,我不该这样对你。
你跑了,沿着缓缓的绿化下坡道不快不慢地跑下去。我高声喊道:妮妮,快回家去!声音里充满许多的柔情。
你站下了,再次回头望着我。太阳的余辉正好照在你的身上特别耀眼,你就像一尊金色的雕像屹立在草坪中,眼睛里透出无限的不舍,瞬间又变成了坚毅的目光。
我迅速跑向你,想搂抱你,向你检讨,请你原谅我。
然而,你果断地转身跑起来,不是向着回家的路,而是跑向大街的对面,那个伙伴跑走的方向。
糟了!我感觉不妙,赶紧追上去想阻拦你。
但是,已经晚了,你已经跑过大街正消失在那转角处,我只看见你身著黑白分明衣衫的窈窕背影。你头也没回,歩履是那样坚定,义无反顾。
在晚霞里,你的背影特别耀眼,仿佛太阳发出的无限光芒。
七
我顾不了来往穿梭的车辆冲到大街上,几辆汽车紧急避让才幸免撞上我,惹得驾驶员停下车向我一阵怒骂。
我摆摆手表示了歉意,径直冲上人行道向转角处奔过去。转角那边是城市的主要商业区,商家林立,游人如织。
我站在街头傻了,人海茫茫你在哪里?不容多想,我着急地扯开喉咙高声呼喊:妮妮——!妮妮——!喊声穿透人群,引得许多人顿足莫名其妙地看我。
急得满头大汗,我沿着街道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盼望看见你的影。也不时拦住行人询问他们刚才可曾看见过你,并比划着你的高矮胖瘦形体特征。人们都很理解我耐心听完描述,却又无奈地搖摇头,又安慰我。
有几个认识你的行人一听说,马上惊呆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英雄妮妮可是我们心中的偶像啊!他们主动请缨,分别沿着大街和附近周边地方去帮助寻找。还约定,不管找没找到大家一个小时候后相互电话联系。
华灯初上,城市笼罩在美丽夜色之中。
我垂头丧气沓拉着脚步慢慢回家去,母亲已经电话催了几遍回家吃饭了。我怕回家,不敢想象当母亲知道你失踪后会是怎么样。我在院子外路旁的休息长椅上坐下,望着近在咫尺的家,却不敢推门进去。
我睁大眼睛,望着平时你走过的路,脑海里交替着一会儿闪现你清沏明亮的眼睛,满是恐惧乞求又可怜兮兮的目光;一会儿又是你身著黑白分明衣衫,瞬间消失在转角后那美丽而窈窕的背影,以及你坚定、义无反顾的一去无返的歩履。这一个个闪现又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揪出我的心,狠狠地掷在铺满荆棘和玻璃碎渣的地上来回血淋淋地拖动,我的心在无限痛苦中挣扎,更在痛苦挣扎中淌血。
我也幻想着你应该回来了,爷爷奶奶姑妈和哥哥我都在等着你回来。外边世界也许很精彩,但温暖的家才是你安全幸福的港湾。
妮妮,你快回来吧,哥哥再不会责骂甚至失手而伤你的心了。现在,哥哥深刻理解你了,也更懂你了!我深深地责备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今天,要是我多一点理解,或者是少一点冲动,就不会釀成这也许是永远挽不回来的严重后果了。我深深内疚,久久不能自拔。我心如刀绞,后悔到了极点,完全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