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真的被徐晓磊吓到了，语气也软了下来：求求你，把钱包还给我吧。
　　 徐晓磊冲上前去，一把拽住春妮的衣领，高高地举起了拳头，包括表情动作和那天都一样，唯一不一样那天是匕首今天是拳头：你个臭三八，还没完没了了。
　　 春妮吓得脖子一缩，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了小树林里的一幕，至今心有余悸。徐晓磊的拳头从始至终没有落下来，看着春妮害怕的样子，很邪性地怪笑了几声：原来你也怕呀？没工夫跟你闲扯淡，我还有事呢。说完，大踏步地走了，来去一阵风。
　　 直到徐晓磊走了很远，春妮还没有缓过劲来。
　　 春妮最终没有向学校举报徐晓磊，不是她真的怕了徐晓磊，主要是因为他那颗痣太像自己的弟弟了，心底最柔弱的地方被徐晓磊撕扯得血肉模糊。春妮觉得自己就是来还债的，还弟弟，还妈妈，还爸爸，如今又来还徐晓磊……
　　 那张全家福成了春妮心头一根刺，让她寝食难安。春妮决定先私下了解下徐晓磊，一定要找回那张照片。
　　
　　 慵懒的阳光照射进来，打在几个摘菜的女工身上，阳光中的尘埃，像跳蚤一样上下翻飞，阳光沐浴中的女工显得那么祥和。一袋摘完了，女工蒋姨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忍不住用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腰部，嘴里絮絮叨叨：老喽，不中用了，干点活腰酸腿痛。
　　 褚秀梅也站了起来，和蒋姨去拽另一个袋子，边拽边问：蒋姨，你今年多大？
　　 蒋姨：今年五十三，再过两年就可以退休了。
　　 说话间，两个人袋子拽了过来，解开袋子的封口，把里面的菜倒出来，重新又坐下摘菜。
　　 褚秀梅：退休就好了，就可以在家里享清福了。
　　 蒋姨：哪里有福享哦，回去一样替两个儿子带孩子。
　　 一直想嫁到城里的褚秀梅，显现异常热情，因为她知道蒋姨就住在学校的附近。蒋姨是个话匣子，这两个人一说一唱唠开了。
　　 褚秀梅：蒋姨，你家住在哪里？
　　 蒋姨：我们家不远，从学校出去向南二里地，新盛居委会。小褚呀，打听我家地址干啥？是不是想让姨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蒋姨笑着问，笑容里有些暧昧。
　　 褚秀梅：姨，看你说的，好像俺嫁不去似的。
　　 蒋姨很鄙夷地皱了一下嘴唇：上次我咋听周彩凤说，你让她帮你介绍对象的？
　　 褚秀梅没想到蒋姨这么直接，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脸登时通红，装作没有听见，只顾低头摘菜，再也不言语了。
　　 蒋姨看了褚秀梅一眼，叹了一口气：现在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看走了眼，一生幸福都没喽！你看我们学校的徐晓磊他妈。
　　 蒋姨刚说到这里，紧靠她摘菜的春妮心里一惊，脱口而出：徐晓磊？
　　 旁边几个摘菜的人都抬起了头，诧异地望着她。
　　 小英：春妮，你认识他？
　　 春妮怯怯地摇了摇头：不……不认识，有一次他打菜，少给我一块钱，我当时就看了他一眼校牌，才知道他叫徐晓磊，后来这一块钱，还是我替他垫上的。春妮第一次当着众人撒谎，不禁脸色绯红。
　　 蒋姨：这孩子命苦，他妈命更苦，苦得像黄连。他家和我们家在一起，门靠门的邻居，他家就在我们家右边，他妈妈和我以前是轴承厂的同事，五年前，我因为一场病就办了内退，他妈妈现在还在轴承厂里上班，只是身体一直不好，上班也是隔三差五地上，就恋着那厂里五险一金，所以我对他们家的事了解比较清楚。蒋姨又开始絮叨了，每次摘菜她都这样，大家也习惯了，权当听故事了。
　　 蒋姨：徐晓磊爸爸原来是我们轴承厂的销售经理，一个多么美满的家庭呀！蒋姨忍不住感慨，长长叹了一口气。
　　 蒋姨：徐晓磊有一个姐姐，问题就出在他的姐姐身上，那一年徐晓磊的姐姐四岁，晓磊刚一岁多，他姐姐就被人贩子拐跑了，晓磊爸爸妈妈都疯了，满世界的找，哪里还找得到。于是，两口子整天抱怨，都把满腔的怒火撒在了对方的身上，两个人闹得同床异梦，到了最后还是离婚。
　　 春妮：蒋姨，那后来呢？蒋姨的话引起了春妮的好奇，她只是想多了解一点徐晓磊。
　　 蒋姨：后来，晓磊爸爸离开了轴承厂，跳槽到省城去了，在省城又重新组建了一个家庭，从来不顾晓磊娘俩。
　　 半天没有说话的褚秀梅也忍不住插话：这男人是够狠心的。
　　 蒋姨：对呀！我刚才就说嘛！找男人一定把眼睛擦亮，否则就一辈子完了，就像晓磊妈一样。听说前一阵子晓磊妈又查出了肺气肿，晓磊这孩子真够命苦的，这孩子孝顺，不仅在学校上学，还要照顾妈妈，放了学也不上自习课就去打工，在一家餐馆刷盘子。
　　 春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想想自己命已经够苦的了，没想到徐晓磊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禁感叹：唉！命咋都这么苦呢？
　　 小英看了她一眼，她知道春妮心底更苦。
　　 胖大厨从灶间探出了脑袋：蒋姨，别说了，等菜下锅呢。
　　 蒋姨：好嘞，好嘞，我们这就洗菜去。
　　 几个人纷纷起身，端着摘好的菜，往水池走去。
　　
　　 夜色幽暗，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下班了以后，春妮就一直紧紧地跟在蒋姨的后面，她想去徐晓磊家一次，最好能见到徐晓磊他妈，她想作揖做徐晓磊妈妈思想工作，让他把钱包还给她，钱对于她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要回钱包里那张全家福。
　　 一路上，春妮一直尾随蒋姨，生怕跟丢了对象。
　　 蒋姨到家了，听到啪嗒一声关门声，春妮才敢从墙角漏出身来。春妮回忆着蒋姨的话，生怕弄错了人家，下意识背过身去，用右手比划了一下，嘴里还念叨：“右边……”
　　 确定无误以后，春妮走上前去敲了一下门，没想到门是虚掩着的，走进院子，屋里传来一声问话：是晓磊回来了吗？
　　 说话间，春妮已经笑着进了房间：阿姨，我不是晓磊，我是晓磊的同学。
　　 屋子的摆设很简陋，东厢房里亮着灯，声音也是从东厢房里传出来的。春妮走了进去，昏暗的灯光下，晓磊的妈妈半躺在床上，眼睛看着春妮，眼神里有一丝恐慌。
　　 晓磊妈：姑娘，你是晓磊同学？
　　 春妮本来就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不由脸面骤然绯红，既然已经撒了谎，没有收回去的余地，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是的，阿姨。
　　 晓磊妈：姑娘，是不是晓磊在学校里又闯祸了？晓磊妈妈显得有些不安，眼神更加不安起来。
　　 春妮连连摆手忙安慰：阿姨，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来看看阿姨的。
　　 晓磊妈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唉！我身体不好，造孽呀！害得晓磊也不得安生，这孩子就是太孝顺，才十八岁什么都自己扛着，为了我还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晓磊妈说着，不禁声泪俱下。
　　 春妮：阿姨，你有这么孝顺的儿子，您应当开心才是。春妮安慰晓磊妈妈。
　　 晓磊妈抹了一下眼泪，我这是心疼晓磊，为了挣钱给我看病，他在外面什么钱都挣，还帮着同学打架，万一跟社会上的人混坏了，我就是死了，又怎能安生。前些日子，他被人打得头破血流，最后人家还找上门来，我真的怕晓磊这孩子……晓磊妈妈说不下去了，又呜咽起来。
　　 春妮心头不禁一疼，让他想起弟弟，也想起了妈妈：阿姨，不要伤心了，保重身体要紧，晓磊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学坏的，你就放心吧。春妮陪着晓磊妈妈掉眼泪。
　　 晓磊妈破涕为笑：姑娘，真的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
　　 春妮：阿姨，怎么会呢？
　　 晓磊妈：二十天前，我突然得了肺气肿，晓磊把我送到了医院，那么大一笔治疗费，把我都愁死了。后来，不知道晓磊他怎么就把那治疗费的钱交上了。
　　 春妮心一紧，掐指算算，自己被晓磊抢劫也在那段日子，看起来晓磊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做出了抢劫的下策。钱没了可以再挣，可是那张全家福没了，以后唯一的念想都没了。春妮正想问晓磊妈有没有看见过一个钱包，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阵门响。
　　 晓磊走进了东厢房，张嘴就喊了一声妈，突然看见春妮，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了。
　　 徐晓磊：怎么是你？
　　 晓磊妈：这孩子，怎么跟你同学说话。
　　 徐晓磊愕然了，瞪着春妮看：同学？
　　 春妮故意向徐晓磊事了一个眼色：晓磊，我就来看看阿姨，没别的意思。
　　 晓磊妈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她不是你同学？
　　 徐晓磊打了一个哈哈：啊……妈，她是我的同学。
　　 说完，恶狠狠地瞪了春妮一眼，低声在春妮耳边说：你究竟跟我妈说了什么？我妈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看我怎么弄死你。
　　 春妮也压低声音说：我什么都没说。
　　 徐晓磊：那还算识相。
　　 晓磊妈：你们俩小声嘀咕啥呢？
　　 徐晓磊：哦，妈，没说啥，我跟她说已经很晚了，我先送她回去。说完，也不管春妮同意不同意，拉着春妮就往外走。
　　 晓磊妈：晓磊呀，一定把姑娘送到家。
　　 徐晓磊：妈，你就放心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春妮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转过脸笑着说：阿姨，您安心养病，我抽空了再来看您。
　　 晓磊妈：谢谢你姑娘，你慢点走。
　　 春妮说再见的时候，已经被徐晓磊拽出了屋子。
　　
　　 半弯残月挂在树梢，灯火星星点点，路上行人稀稀拉拉。
　　 徐晓磊：你还准备来我家？把春妮拉出家门不远，徐晓磊站定了下来，一脸的怒气的问。
　　 春妮：当然，除非你把我的钱包还给我。
　　 徐晓磊又恢复了以往一副玩世不恭的常态：做梦吧，钱被我花了，钱包早就扔了。
　　 春妮：什么？你把它仍在哪里了？春妮听说钱包被仍了，语调突然提高了很多，引起路人不断向这边张望。
　　 徐晓磊很厌恶地看着春妮：干嘛这么大声？
　　 春妮根本不理会她，一把拽住徐晓磊的胳膊，一米八几的徐晓磊被他拽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在地上。
　　 徐晓磊恶狠狠地说：臭三八，你找死呀！
　　 春妮竭斯底里的嘶吼：把钱包还给我，那里面有我们的全家照，弟弟五岁的时候，我带他出去玩，结果就被大水淹死了，从此我的灾难就接踵而来，妈妈接着就失踪了，我爸爸除了整天喝酒，喝醉了就开始打我，如果没有这张全家福作为念想，我早就死了。春妮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不一会引来一群人围观，徐晓磊看着围观的人群，徐晓磊有点慌了，小声说：起来吧，我带你去找钱包还不行吗？
　　 春妮猛地站了起来：真的？
　　 徐晓磊：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春妮虽然跟徐晓磊接触时间不长，但是知道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如果再把他惹急了，犯起混来反悔了，就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
　　 徐晓磊怪眼一翻，看了看围观的人：看什么看，都给我滚犊子。
　　 围观的人似乎认识徐晓磊，知道他是附近有名的小混混，也不敢惹他，就一窝蜂地散去。
　　
　　 幽暗的小树林，繁星点点，半弯残月挂在半空。
　　 徐晓磊走在前，春妮跟在后。过了一会儿，徐晓磊指了指前面的一片茅草地：就仍在这儿了。
　　 春妮连想都没想，直接就跳进草丛中寻找起来。徐晓磊站在旁边，双手掐着腰：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这么些日子风吹雨淋，即便是找到了，估计照片也烂掉了。徐晓磊站在草丛外面，说着风凉话。
　　 春妮立起身，很大声地说：你给我闭嘴。寂静的深夜，春妮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徐晓磊果然闭上了嘴不说话了，他没想到从这个娇小的身躯里，有这么大的能量，让他都有些不忍心。
　　 又过了一会，徐晓磊也走进了草丛中：臭三八，真是欠你的，明天还要上课呢。
　　 周围的草地被两个人摸了一个遍，最终是一无所获。春妮彻底绝望了，蹲在草丛中嚎啕大哭：弟弟被我弄不见了，妈妈被我弄不见了。
　　 徐晓磊怒目圆睁：臭三八，你哭什么哭，这样的夜晚，要是被人听见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春妮丝毫没有理会他，忘了身边这个曾经是个歹徒，劫了他钱包的歹徒，只管尽情地哭，春妮觉得对不起弟弟，也对不起妈妈。徐晓磊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春妮继续哭。等春妮哭够了，徐晓磊走到春妮的身边：那钱，我拿去给我妈看病了，以后会还你。
　　 春妮有点不相信，只是看了看徐晓磊，看着他单薄的身子，竟然有些心疼。弟弟不淹死的话，也跟他这般年纪，可是徐晓磊身上承受了比同龄更多的担当与责任。徐晓磊也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径直走了，春妮有点害怕，只好爬起身来跟在他的后面。
　　 很奇怪，春妮觉得徐晓磊没那么可憎了，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弟弟。
　　
　　 窗外云层积压，偶尔一计闪电掠过，清一色身着白色工作服的女工坐在那里摘菜。
　　 有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徐晓磊了，也许他在躲自己，不管怎样，春妮还是有些担心。春妮看了一眼身旁的蒋姨：蒋姨，这两天咋地啦？怎么闷闷不乐的？
　　 蒋姨转过脸来，眼睛竟然有些通红，眼眶里隐隐有泪光：唉！晓磊妈妈走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以前又是同事。她这突然一走，我心里空落落地。
　　 春妮：啊？徐晓磊妈妈去世了？春妮有点震惊，话也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突然醒悟过来。小英抬头看了看春妮，两人目光相遇，小英什么也没说，继续摘她手中的菜。
　　 蒋姨：是呀，三天前咽的气。听晓磊说，是肺气肿又复发了，直接在肺上穿了一个洞，等晓磊放学回家，已经死了多时了。春妮再也不敢接话了，只是安静地听蒋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