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爸：你就知道吃，弟弟没有了，你还心情吃。说着说着，春妮爸似乎还不解气，又照着春妮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两脚，春妮佝偻着身子在地上哭泣。
　　 躺在地上的春妮：爸，我知道你和妈难过，弟弟走了，我心里也难过。春妮哭得更凶了。
　　 春妮妈一直面无表情，好像屋子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爸爸妈妈回屋睡觉了，春妮安静地躺在地上，她也不想动，白天在河边的堤面上狂轰乱炸的一顿打，晚上回家又挨了爸爸的一顿打，此时，浑身酸痛没有一点力气。想起了弟弟，眼泪又从眼眶里流了下来，‘啪嗒啪嗒’滴落在地面。
　　 从弟弟被巨浪卷走，春妮的脑海里老是出现一个画面，就是弟弟被巨浪卷走的瞬间，她知道，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这个画面好像在她记忆里生了根发了芽。春妮还知道，弟弟走了，她的灾难仅仅只是开始，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她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想着都不寒而栗。
　　 有的人来到世上，就是来还债的。比如春妮。
　　 春妮又困又饿，在恐惧中思念着弟弟，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气睡到了天明。
　　
　　 『春妮家』
　　 清晨，农家小院，雄鸡打鸣。
　　 一抹阳光照进屋子，春妮安静地躺在地上还没有醒来。身下冰冷的硬，春妮被硬硬的地坪膈应醒了，体内的骨头被垫的生疼。春妮，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眼睛涩涩的痛。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浑身的酸疼让她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春妮犟撑着爬了起来。
　　 『特写』圈里的猪不停的嚎叫，小鸡仔在院子里咯咯地叫着。
　　 爸爸妈妈还没有起床，春妮估计爸爸妈妈肯定一夜没睡。春妮走进了灶间，烧了一锅的开水，学着妈妈平常的样子，从口袋里舀一些稻糠放在盆里，然后从灶间的锅里舀些开水，然后不停地搅拌，又舀了一些凉水倒在猪食盆里，等搅拌均匀了，端到猪圈那里，再一点一点用勺子把猪食放在猪食槽里。
　　 『特写』猪贪婪地吃着，并发出嗡嗡的声音。
　　 喂完了猪，春妮又去偏房里取了一些稻谷撒在地上，一群小鸡仔疯一样奔过来，不停地在地上啄食，看着小鸡仔啄食的样子，春妮有点走神，她突然又想起了弟弟钢子。钢子最喜欢帮妈妈喂小鸡仔，最喜欢看着小鸡仔争前抢后寻觅食物。
　　 想起了弟弟，春妮又想起了爸爸妈妈，如果弟弟不走的话，爸爸妈妈也不会这样对待自己，都是自己的错。
　　 想到这些，春妮弱弱地叹了一口气，走向了灶间。爸爸妈妈昨天一直没有吃饭，她要去帮爸爸妈妈煮一些粥，自己肚子里也已经开始叫唤了。春妮第一次煮粥，往锅里添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加多少水合适，想了想妈妈平常加水的位置，又淘了一些米放在锅里。
　　 不一会，锅里开始向外冒着香气，春妮咽了一下口水，熄掉灶里的火，她必须等爸爸妈妈起床，尽管她很饿。
　　 已经八点多了，春妮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她想去喊爸爸妈妈起床，想起昨天爸爸妈妈的打，不禁有些不寒而栗。春妮盛好了饭，壮着胆子在爸爸妈妈的卧室门前弱弱地叫：爸，妈，粥我做好了，你们起来吃一点吧。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爸爸拉踏着拖鞋走出卧室，精神有些萎靡，胡须在一夜之间疯了一样布满了整张脸，脸色憔悴得像一张被岁月侵蚀上百年的纸，稍稍碰一下就会支离破碎。妈妈神情恍惚地跟在后面，头发蓬乱得像稻草，眼神空洞得像一潭寂寞了千年的死水。
　　 一家人落座吃早饭，爸爸喝了一口粥，就把碗放在桌子上，半天想不起来喝上第二口。妈妈拿着筷子，木然地把米粒挑在嘴里，机械地咀嚼，神情如同嚼蜡。
　　 突然，妈妈抬头看了一眼对过的春妮，呆呆地看着她，看得春妮心里有些发毛。妈妈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阳光般一样灿烂：钢子，你一定饿坏了吧，妈妈给你夹菜。说完，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不停地往春妮的碗里夹菜，一叠咸菜不一会被夹个精光。
　　 爸爸惊讶地看着妈妈，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滑落：你别犯魔怔了，她是春妮，钢子死啦。
　　 妈妈愕然地立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簌簌发抖，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钢子死了，钢子死了……我的钢子怎么会死？是你……是你害死了钢子。妈妈的表情骤变，恶狠狠地瞅着春妮。看着妈妈的眼神，春妮惊悚地傻在那里不知所措。
　　 妈妈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快步走到春妮跟前，一把把春妮从桌子上拖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掐住春妮的脖子，面色狰狞地喊：还我钢子来，是你害死了钢子，我要掐死你……
　　 突如其来的变故，春妮一点没有防备，两只手拼了命的去掰妈妈双手。一个八岁的女孩，怎么挣脱妈妈的力气，两条腿在地上不停的挣扎，春妮的脸面也渐渐变成了绛紫色，窒息得无法呼吸，气管被妈妈的双手紧紧地锁死。脑子里一片空白，春妮感觉自己要死了，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弟弟被巨浪吞噬的那一瞬。春妮放弃挣扎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妈妈的咆哮渐渐模糊，春妮只看见妈妈嘴里一直在诅咒自己，隐约中爸爸冲了过来……
　　 春妮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股新鲜的空气在气管里顺畅地流通，春妮咳嗽了几声，只听见妈妈疯狂的笑声和喋喋不休的咒骂声在自己的耳际响起，妈妈疯了……
　　
　　 『春妮家』
　　 下午，阳光明媚。
　　 炙热的阳光斜射下来，打在院子中那棵枣树上，斑驳的阳光在树下游离。几只小鸡仔在树根下晒翅，扑棱棱过后，几片细微的鸡毛在空中翩翩起舞。树上的枣子，已经有了红意，靠阳光的那一面，有些暗紫色。
　　 春妮妈抱着钢子的布娃娃坐在门旁，嘴里哼哼唧唧唱着歌，不知道唱些什么。春妮躲得远远的背阴的屋檐下默不作声，早上妈妈精神错乱的一刹那，春妮以为自己死定了。
　　 爸爸从屋里推出电动车，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春妮妈，叹了一口气：妮呀，照顾好妈妈。
　　 春妮在屋檐下点了点头，要是在以前，她早清清脆脆答应爸爸了。可是，今天不同往日了，春妮的嘴张了张，始终没有发出声来，索性点头算是答应了。这是昨天到现在，爸爸好好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爸爸是疼春妮的，可是钢子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钢子是郭家唯一的男孩，妈妈又不能再生了，就意味着郭家从此后将断了香火。春妮恨自己，感觉是自己把这个家毁了，如果昨天拦住了弟弟，所有一切都不会发生。家，还是以前那个幸福的家，爸爸妈妈一样疼弟弟疼自己。可是从昨天开始，一切都变了。这些变化，春妮都归拢到自己的身上，自己真的是爸爸妈妈嘴中的扫把星，对这个家，对爸爸妈妈，她是有罪的。
　　 爸爸在镇上的饲料厂上班，这个星期是中班。昨天家里发生那么大的变故，爸爸没有能去上班，那个饲料厂制度很苛刻，再不去上班的话，爸爸很有可能被解雇。
　　 爸爸上班去了，春妮有点害怕，如果妈妈啥时候再犯病的话，就没人能救自己了。所以，自己一直躲得远远的，暗地里一直在观察妈妈的动静。
　　
　　 『春妮家』
　　 夜色朦胧，天空繁星点点，半弯残月挂在树梢。
　　 妈妈时而清醒，时而疯疯癫癫。清醒的时候，妈妈就会抓住春妮的手一边打一边不停质问：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你为什么不替他死？疯疯癫癫也时轻时重，轻的时候，就抱着钢子曾经玩过的布娃娃，拍呀哄呀，嘴里还唱着不知道什么歌，那歌声春妮即熟悉又陌生。重的时候，妈妈会跑到淹死钢子的河边，喊着钢子的名字，声音如泣如诉，响彻整个村庄。
　　 春妮害怕妈妈清醒，担心那天早晨掐脖子的那件事会重演。倒希望妈妈一直疯疯癫癫下去，这个时候妈妈是最安全的。妈妈拍着怀里的布娃娃，眼神里充满了母爱；唱歌的时候，妈妈的脸上充满了慈祥。等长大了以后，春妮曾无数次责怪现在的自私，她希望有一天当着妈妈的面赎罪，可是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妈妈疯了，爸爸上班，家里喂猪做饭全落在春妮的身上，天天喂猪做饭，八岁的春妮手上不知道被刀割了多少道口子。春妮没有抱怨，因为弟弟走了，家变成了如今的家，都是她一个人的过错，能为家里做点什么，也许这样她心里能好受一点。
　　 饭菜已经端上了桌子，可是爸爸依然没有回来。爸爸已经转了早班，平常这个点早已经回来了。
　　 八点多一点，院门吱呀一声，爸爸牵着电动车，歪歪扭扭地回来了，吐着满嘴的酒气，电动车倒在院子里，爸爸好几次想把它扶起来都没有成功。
　　 春妮『八岁』：爸爸，你去屋里休息吧，我来扶。
　　 春妮爸睁着一双有点迷糊的醉眼，抬腿踹了春妮一脚，春妮一个趔趄，蹬蹬倒退好几步：谁……让你扶，都是……你，要不然，我……怎么……被厂里开掉。你个……扫把星，你把……你弟弟克死了，害得……害得你妈妈疯了，如今又克得我连工作都……都没了，你开心……了吧。
　　 春妮『八岁』：爸爸，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我弟弟死呀！小春妮泪眼滂沱。
　　 春妮爸环视四周，看见一把笤帚靠在墙边，迈着醉步把墙边的笤帚握在手里：我让……我让你跟我犟嘴，都是……都是因为你，我被……被同事笑话，骂我……是绝头户。说完，笤帚没轻没重地落在春妮的身上，打得春妮大声的哭喊。
　　 妈妈在一旁痴痴地笑，笑完了又接着哄怀里的布娃娃，好像所有的一切跟她都没关系。
　　 爸爸打累了，回屋睡觉了。只剩下一院的月光，还有身上布满伤痕的春妮，春妮坐在地伤心地抽噎。
　　
　　 『春妮家』
　　 黄昏，天气异常的闷热，云层在空中翻滚，偶尔有闪电掠过。
　　 自从弟弟钢子死后，爸爸在工厂里上班也变得心不在焉，脾气也越来越坏。跟工友搞不好关系，时不时跟工友产生口角。鉴于爸爸的精神状态，被所在的工厂辞退了。被辞退以后，爸爸迷上了喝酒，经常到镇上的小酒馆喝酒，一喝就是酩酊大醉。喝醉了以后，春妮就遭了秧，轻则骂重则打。春妮常常旧伤还没痊愈，身上又添新痕。
　　 爸爸接连几天都出去喝酒，春妮已经记不清被打了多少顿。
　　 被打的次数多了，春妮就找到了诀窍，但凡爸爸喝醉了，她就躲到小英家去玩，小英和自己一个村，而且是自己一年级的同学，和她们家仅仅隔了几家。爸爸找不到自己，当然也就安分了不少，自己也少了很多的骂和打。
　　 四点多左右，爸爸又出去镇上喝酒了，妈妈坐在那儿哄布娃娃，春妮早早地钻进了灶间，先烧了水烫好了猪食，把猪先喂了。然后接着开始做饭，争取在爸爸回家之前，把妈妈哄上床，自己就可以躲在小英家了，那一切都万事大吉了。
　　 春妮走灶间出来，对着屋里喊了声：妈，可以吃饭了。
　　 妈妈疯疯癫癫以后，倒是变得乖了许多，每次春妮喊吃饭，都会应一声。可是今天，春妮喊了一声，屋里没有一点反应，春妮仔细一看，屋里空荡荡的，没有妈妈的身影，连妈妈天天抱着的布娃娃也不见了。春妮以为妈妈去院子里的茅厕了，便追到了院子里厕所找，妈妈也不在。
　　 一计闪电过后，紧接着一声沉闷的响雷，震得地动山摇，大雨倾盆而下。
　　 下雨了，妈妈去了哪里？春妮望着屋外面的雨，心里慌了爪。春妮拿上一把雨伞，走出了家门，敲开了好几户人家的门：婶，你看见我妈妈没有？大家都摇了摇头，回答也几乎是一致的。
　　 风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大。
　　 春妮想到了爸爸，妈妈走了，也许爸爸知道她去了哪里。春妮顶着大风大雨艰难地向镇子上走去，一阵狂风吹过，雨伞顷刻间被刮翻了过去。豆大的雨点冲着春妮弱小的身躯砸了下来，砸在身上生生地疼。
　　
　　 『小饭馆』
　　 暮色四合，天空雷电交加。
　　 春妮找到爸爸的小饭馆，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手里拿着一把雨伞，正哩哩啦啦顺着伞尖往下滴着水。
　　 小饭馆里的客人都转脸看着春妮，又瞅了瞅坐在最里面一张桌子上喝酒的春妮爸爸，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意。春妮爸爸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酒意，春妮怯怯地走了过去，爸爸抬起微醺的醉眼：你来干什么？扫把星。
　　 春妮『八岁』：爸爸，妈妈不见了。
　　 春妮爸爸似乎一愣，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不见就不见，她能跑哪里去？
　　 旁边一桌上的喝酒的顾客似乎看不下去了，顾客甲腾地站起身来：郭四海，你还是不是男人，那可是你疯老婆耶，天天这么不着调喝酒，回家就打闺女解气，信不信我能搧你两巴掌。
　　 春妮爸睁着醉眼：咸吃萝卜淡操心，碍你哪门子事。
　　 顾客甲没想到春妮爸这么不可理喻，抓起桌上的酒碗就冲了过去，对准春妮爸的头就要砸：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教你怎么做人家的老公，教你怎么做孩子的父亲。眼看酒碗就要落在春妮爸爸的头上，春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住顾客甲的腿：叔叔，叔叔，求求你，不要打我爸爸，弟弟死了，他心里难受。
　　 酒碗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桌子上的人也没想到顾客甲这么突兀的举动，大家纷纷围了过来，夺下了顾客甲手中的酒碗。顾客乙：你咋这么冲动呢？人家说得没错，那是人家的家事。
　　 顾客甲被一伙人拉了回去，似乎余怒未消，愤愤地说：我就看不惯这种人。